形势一下逆转,欧阳川和一众围观者鸦雀无声。
他们都知道,一株凝气草对初入门的修道者来说,意味着什么,这里的每一个人,除非日后跟一个长老级别的师父,否则最开始的这段修炼时光,几乎是不会得到什么灵草辅助的。
欧阳川买这一株草,花了三千金,他家就是再怎么钟鸣鼎食,仆从如云,也禁不住这么造啊!这本是他爹为了他的前途花重金砸的,用之前来诱惑温辰一下,当做根挂在驴嘴前的胡萝卜使使,他哪里想到这平日哑巴一样的小子居然有这等心机?
欧阳少爷不爽,非常地不爽,但是没用。
他在人群中瞭一圈,发现好像除了孟岳林子洛几个,其他的全都用一种既期待又审视的目光注视着自己,仿佛他交了这草,就是英雄,不交这草,便是狗熊。
“……”自己挖的坑,跪着也得填完,欧阳川忽然觉得,原来这世上从没有什么最憋屈的时刻,有的……只是更憋屈。
“哼,不就是棵破草,给你就给你,有什么的。”他一把将那七叶草掷到温辰脸上,虽败犹荣地愤愤道,“温辰,今日只不过给你个小小的教训,以后要是再出现在我眼前,见一次打一次,到时候可别怪我不客气!”说完,像根炮仗一样,头顶冒火地走掉了。
欧阳川这一走,周围看热闹的也没意思了,加上天色又晚,不便在外逗留,于是三两成群地,不到一盏茶时间,散了个干干净净。
这时,温辰才动了动手指,去够那株来之不易的凝气草。
可就在他手指即将触到之时,凝气草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双绣着五瓣寒梅的雪履,静静地停留在他眼前。
“什么人?!”温辰吓了一跳,慌忙抬头,两道目光一交,他就呆住了。
“叶长老?”便是给他再多长个脑袋,也想不出为什么叶长青会在这个时候,出现在这里。
当然了,更想不出的还在后面,温辰只觉身体一轻,下面没了着落,等他终于反应过来,才发现自己竟然被打横抱着了?!
他顿时脸红得不行,尴尬道:“叶,叶长老,您,您放我下来!”
“不放。”叶长青把木剑和凝气草塞他怀里,悠悠闲闲地回了一句,那腔调,就和之前抢了他的剑,耍赖不给时一模一样。
“别,别这样啊,这里人多,被看到的话我……”
“人多?人哪多了?”叶长青左右看了看,奇道,“我没看见啊,要不给你叫来点?”
“……”温辰不说话了。
“哈哈。”叶长青开怀一笑,体验了一把挑逗冰山的乐趣,点到为止,“小鬼,你戳欧阳川的那一剑时机和方位很正啊,要是加上一把练气七阶的灵力,管能让他疼上好几天了。”
不提这个还好,他一提这个,温辰那点本就不太浓厚的胜利喜悦便被冲淡了,恹恹地埋下脸去。
“不高兴了?”叶长青将他反应看在眼里,笑着安慰,“今朝有酒今朝醉,你凭自己本事赢来了这株凝气草,就该高兴,想那么多有的没的干什么?”
“灵力差可以慢慢练,那东西,扔给只聪明点的猴子都能练得起来,但对剑道和法术的理解就不一样了,有的人一辈子都参不透的……”
“可是我根骨很差。”温辰闷闷地插了一句。
“嗯,看出来了,那不算什么。”叶长青无可无不可地回道,为了不让对方难为情,专挑了条寂静无人的小道,七扭八转,转得不知道哪里去了。
前世他离开折梅山已有七八年之久,兼之这潜龙院本就是他曾经不甚熟悉的地方,蹊径一辟,毫不意外地迷路了。
他看着前面的一片梅林,满脸茫然:“哎,这是哪啊,你认得吗?”
温辰原以为他会关于灵根的问题,提出点建设性的意见,谁知开口却是这么白痴的问题,失望地摇摇头,低声道:“这是下山的路,会越走越远的,叶长老,您放我下来,我们从原路回去。”
“……”叶长青闻言,很是受伤,他作为折梅山长老,居然在自家地盘上迷了路,要靠一个受伤的小鬼来带,这说出去有点丢人啊!
“你被欧阳川伤到了肺腑,现在能走吗?”他其实也是担心温辰。
“能走,没大碍。”温辰轻吐口气,万般小心地从他怀里挣出来,脚一落地,震到了胸前的伤口,脸色死灰一样。
叶长青眉头瞬间锁起来,一展袖唤出“落尘”,化了柄玄黑色的长剑,揽着他步法生莲,一起旋到了那剑身之上。
“落尘”轻柔地飞起,他将温辰稳稳地护在身前,左手圈着他腰肢,右手搭在其受伤的位置,温水暖木的灵力交缠,愈疗术开始起作用。
“还疼吗?”他的声音飘散在夜风里,显得不真实。
“不太疼,还有,有点……”温辰又不会说话了,他在外装得疏离老成,真正与人近距离接触时,不习惯得很。
尤其是,尤其是这样被搂在怀里,好奇怪……他想起入夜时候,自己把叶长青给的东西一股脑全扔了,有点心虚,心跳得很厉害,可碍着对方的手就挨着心脏旁边,又不敢表现出来,只得装出一副冷冰冰的样子,太难为情。
他在这纠结得要死,叶长青那边,神思却早就跑到前世去了。
想当年,他们俩的第一次和平相处,远没有这么简单。
·
那时,温辰正月上折梅,可是直到山上桃花都谢了,“师徒”二人都没有上过一次正经课。
叶长青自诩长袖善舞左右逢源,不说别的,就凭他这张脸,上销金窟里挂牌一夜上万金,想搞定谁,那还不是手到擒来?
如果吃一次闭门羹不行,那就吃两次……最多了,三次。
然而,他在温辰这里,翻船了。
这天,叶长青照例来到温辰练剑的地方——凌寒峰一处百丈来高的悬崖瀑布之下,看那小鬼表演挥剑断水的绝技。
温辰一身素雅白衣,背对着他,扎一利索的高马尾,站在那水幕之下,将他那把佩剑浮于身前,与水流安静地比对着。
瀑布水声轰鸣,如银河泻落九天,拍到石头上溅起无数碎琼乱玉,在造化的雄奇伟岸之下,那妄图与之相争的少年身影,渺小得像个笑话。
当然了,“笑话”本身不这么想,他只微微偏着头,关注手中引渡的那把灵剑,未几,忽然发难,一线清光铮然窜出,将那重逾万斤的水瀑切成两半!
开天辟地一般,灵剑悬于水潭之上,勃发的剑气卡在湍流而下的银浪中间,阻隔出一道丈许长的空隙,硬是将大水分流,从两侧游走,当中剩下一面没有水帘的水帘洞。
“啧,小鬼可以啊,怪不得谁也看不上呢。”叶长青由衷地低叹,心说就这个断水能断过一刻钟的水平,在折梅山,已是很难有人可以望其项背了。
才十四岁就这般修为,这要长大了,不得上天?他不甚赞同地挑挑眉,从藏身之处出来,大步走上去,击掌夸奖:“哎呀,温公子此剑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闻呐,叶某佩服,佩服。”
温辰没应声,与断崖瀑布这样暴虐的自然之力相抗,他必须全神贯注,否则,稍微有一点差池,就要功亏一篑。
他不理人,叶长青也不恼,反正都习惯了,近三个月自己已经碰了不知几鼻子灰,具体次数的话,两只手应该数不过来了吧?
他一手晃着玄铁扇,一手背在身后边,好整以暇地观赏水帘洞,心里暗暗计时,看这一次小鬼能维持多久。
一刻钟,一刻半钟、二刻钟……直到接近半个时辰了,温辰驭剑的手终于颤抖起来,像地动时候难以自持的万物。
哟,不错啊,刚来的时候也就不到一刻钟的耐力,这么快就要突破半个时辰了?叶长青眯着眼睛,像精明的收藏家搜刮到上了年代的古董,透露出一种近乎狂热的占有欲。
说真的,最初几次,温辰给他甩脸,不服管教不听指导的时候,他是气得要上房来着,所幸都被柳明岸给按回去了。
温辰就这么住在他的凌寒峰上,第一个月叶长青总过去招他,闹得鸡飞狗跳,剑气灵流刷刷地炸,导致今年峰上的梅花歇业格外早;第二个月叶长青驴脾气上来了,你不理我,我也不理你,各干各的,看谁难受;后来事实证明是他自己更难受,于是第三个月上,叶长青每天的必修课之一就是来偷看温辰练功,就在这蔚为壮观的大瀑布前,不厌其烦地看了整整一个月。
期间,他对温辰的态度,也从一开始的“看你小鬼能拽几天”,到了中间的“嗯,这小鬼好像确实挺拽”,又到再后来的“此小鬼乃惊才也,能培养其是吾辈之荣幸”,最后到现在的“温姓小鬼是我的,谁抢弄死谁”。
何其可笑。
然而温辰的心态一直比地平线还平,自然不会知道他这蜿蜒曲折的心路历程,此时正游走在和大瀑布对决的终极时刻,几乎咬碎一口银牙,死死坚持。
突然,一面铁扇从左后方向斜刺进来,瞬间打乱他的灵力流,苦苦维系的局面轰然坍塌!
温辰一个踉跄,那把悬着的灵剑险些坠入水中,他弓着步稳住身形,而后厉喝一声:“寒宵,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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