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七十八章

小说:心尖儿上的病美人 作者:道玄
    “我懂得。”江折柳道, “只是我无功不受禄,你这样对我,我愧不能当。”

    “什么无功不受禄”闻人夜盯着他道, “我对你好, 不是因为你强大无匹能带给我好处,也不是因为你恩深威重有多少人仰慕,就是我我一直想着你。和功名利禄全都没有关系,你不要因为其他人都有所求, 就觉得我也是那样。”

    “我只是想这么做, 愿意这么做。你有什么需要愧疚的你这辈子, 难道不就是毁在这些不必要的愧疚之上吗”

    他一直对那场临终托孤颇有微词, 在他眼里, 那不像是看重, 更像是用道德和恩情捆绑他。

    只是江折柳偏偏把这些看得重, 为了祝文渊给的一粥一饭, 给的安身之地,把他漫长的一生都还给了凌霄派,恩重如山这四个字, 到现在还一直烙印在他长久的习惯之中。

    “就算以后你不好看了,我也是一样对你好。”闻人夜其实很不想说这种话,在他的滤镜之下,无论江折柳怎么样, 都是好看的,“就算你真的是泡沫, 一碰就碎了, 我也会留住你的。”

    江折柳其实没少听这种话, 从他修行至今, 永远都不缺少前来献殷勤、立誓为证、一心一意的人,他一个都没有相信过。

    但眼下此景,他居然也没有说“不信”的力气。

    “我有时候觉得,你好像一眨眼就不见了,会像轻烟一样散开。”闻人夜发觉自己的情绪有些失控,略微收敛了一下语气,“江折柳,你难道只是来人世完成任务的么等一切都结束了,你就会毫不顾虑地离开。”

    “我”江折柳话语微顿,“我如今能留几时,已不在我自己,也许我以后想长命百岁的时候,却偏偏天不假年,世与我乖。”

    “不会的。”他这话比让闻人夜表白被拒还难受,“只要你知道我的意思就行了,我不强求你回应。只要你在,就比什么都强。”

    江折柳不知道要如何规劝他,他想说你接下来的一生一世还很长,想说总有更心仪的伴侣能陪你余生,想说何必在一个废人的身上花费精神

    但他又无法规劝。正是因为能看出他的真心,才一个字都无法多说。

    他只能轻轻握住闻人夜的手,跟他说“好。”

    他回了一个字,又觉得气氛太沉重,稍稍补充道“我活得久一点,得给你强取豪夺的机会。”

    闻人夜愣了一下,想起之前自己张口就来的“强取豪夺”,眯起紫眸看着眼前这课病恹恹的小柳树,道“还要让全天下都知道我强迫了你,是个大魔头。”

    江折柳不知道魔界那边到底是个什么爱好什么风俗,也没太理解这个诉求,就当是他们魔族喜欢当反派角色的爱好吧他点了点头,建议道“可能还会逼我生孩子,嗯,真是太魔头了药效起了,我站不起来了。”

    逼他生孩子的大魔头立刻紧张兮兮地扶住他,算了算时间,把对方从药池里抱了上来,然后用一件毛绒软绵的披风把他罩住,伸手施术烘干了他的头发和内里的薄衫。

    等头发彻底干燥后,这个脆弱的病美人埋在他肩头,好像已经困得睁不开眼了,就算闻人夜再说什么强取豪夺的戏码也打不起精神。他之前已经在小鹿阿楚那儿听了好多类似的故事比如把王妃挂在城墙上三年的王爷问她认错了没,比如身为德高望重正道魁首的师尊被三个邪修徒弟欺负到床上去每一个都蛮刺激的。

    魔尊大人对于此道的经验还不足,还是一个强取豪夺的新手。他抱着江折柳,感觉对方特别轻,偏过头低声道“睡着了么我送你回去睡。”

    “嗯。”

    “你往我怀里靠一些。”

    对方依言靠过去一点,特别听话。

    闻人夜看了他片刻,本来安分下来的心脏又开始砰砰跳。他低头再一次亲了亲对方的眉心,动作浅淡而快速,像是做贼心虚似的,走路都好悬没顺拐。

    真是太没出息了。

    魔尊大人一边在心里痛骂自己,一边伸手把江折柳肩膀上的披风拢得更严实一点。

    风和日朗。

    丹心观今日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余烬年一身松散道袍,坐在药炉旁边记录新药的药性,听到一个年轻男人和气的声音从湖心边缘传递入耳。

    “王某与玲珑医圣暌违日久,如今甚是思念啊。”

    丹心观的观外,王文远驶着一只小舟横过。他一身乳白色外衣,衣服上布满篆文和图样,手中拿着一把半开折扇,有一搭没一搭的扇着风,随后从小舟上抬步下来,径直穿过中间的捣药堂,撩起了竹帘。

    天机阁的阁主王文远,虽然继任不久,但他卜算推衍之术极其高明,是一个满口谶言的神棍。

    余烬年头也不抬,懒懒地道“少来,你我有什么交情值得王阁主来走这一趟还是你缺胳膊少腿连心肝都黑了,拖着一口气来找我治”

    王文远丝毫不见生气,而是一边拍了拍折扇,一边坐到了余烬年的对面,四顾一周,随口道“医圣阁下真是无人不敢骂,世人在你眼里,恐怕没有几个是清白干净的不过我这次来,倒不是我要求医,而是另外有事相求。”

    余烬年颇有一股不同寻常的预感,他抬眸看了看这个满脸微笑的神棍“无事不登三宝殿,你说。”

    “余仙友久不出门,对消息也不灵通。”王文远改了称呼,含笑道,“你可知道江仙尊在终南山隐居”

    这都是什么时候的老黄历了余烬年眯了眯眼睛,没有说话。

    “之前无双剑阁的少阁主金玉杰上山拜访,之后寻我商议,说江仙尊修为尽失。”他说到此处,意味深长地停顿了一下,“他本想接回江仙尊,但却又让魔界的新任尊主闻人夜趁虚而入。故而来与我商议,想要拟一封书信,联合修真界四大仙门之名,与魔界协议接回仙尊,保护他的安全。”

    余烬年挑了下眉“如果闻人夜不答应”

    “若他不答应。”王文远似乎早有预料,“恰好金玉杰说妖界的朱雀真君也目睹了此事,修真界与妖界是因江仙尊才千年修好,他们又怎会袖手旁观。”

    余烬年算是听明白了,这群小人八成是有“挟天子以令诸侯”的意思,江折柳威望深重,四大仙门的后辈几乎无有不从,天下散修也尊重敬佩他,一个毫无修为但却为修真界奉献一切的江仙尊,听起来竟然比一个说一不二所向披靡的江折柳更有利用价值。

    如果闻人夜不答应,正好可以借此机会发动战事听说魔界最近在打第三道玄通巨门,里面珍宝无数,遭人觊觎也不稀奇。倘若闻人夜真的拱手让人,就更百利而无一害,这些盘算倒是十分精妙。只不过魔界的战力一向出色不知道这些人到底有几分糊涂。

    八成是利益,剩下的两成,估计就是金玉杰和烈真他们两人自身的龌龊觊觎之心了。

    余烬年虽足不出户,但却能从中看得清清楚楚,他似笑非笑地看了王文远一眼,道“你告诉我这些做什么你们斯文败类衣冠禽兽一起谋划就行了,别脏了我的地方。”

    王文远展开折扇,仍旧没有生气,唇角噙笑道“我为此算了很久,算出余仙友这里,有许多变数和转机,所以特地来拜访。”

    “就只是拜访”余烬年盯着他道。

    “另有一事,要委托医圣阁下。”王文远道,“我要买你的五通含情散。”

    五通含情散算不上什么毒药,但却可以让人理智渐失,将心中的深沉情爱尽数激发出来,但却又不是一种合欢春药,仅仅是激发情绪而已。

    余烬年敲了敲桌案“王阁主,你得告诉我这是要做什么。我虽然不是什么好人,但也无法做恩将仇报、忘恩负义之事。”

    王文远看了他几眼,似乎觉得这个远离权力中心的玲珑医圣并无什么问题,影响不到他的计划“金玉杰和烈真,虽然对前辈、好友的处境心焦如灼,但他们两个都太听江折柳的话,倘若仙尊站出来阻挡战事,将他与闻人夜的关系解释一番,这两个人对着那张脸,恐怕就先心慈手软了。”

    “那王阁主的意思是”

    “既然掀不起风浪。”王文远道,“那何必要掀呢我听说祝无心前几日探访终南山,带伤而归,我想着要是祝无心用了五通含情散,大概就能勘破他内心所想的一切了吧”

    余烬年摸了摸下巴,看着对面的神棍道“哦按你的意思,是要祝无心阻挡他们,还是帮助他们”

    “自然是阻挡。”王文远笑道,“无双剑阁跟凌霄派针锋相对,内耗不断,在下才有成为仙门首座的机会啊。”

    余烬年忍了又忍,才没破口大骂,他算是看明白了这人是个什么东西,但还是忍住怒火,皮笑肉皮不笑地问“你怎么知道祝无心不会助纣为虐”

    “贫道看人还没有错过。祝无心此人,一旦心意通明,就不会允许任何人染指他的师兄,无论是闻人夜,还是金玉杰和烈真,他都会用尽办法把江折柳抢回来,身心俱是,连与他人合作都不肯祝无心是个偏执的疯子,只是他忍得好而已。”

    我看你也像个疯子。余烬年暗骂一声。

    他搓了搓手,将五通含情散跟一张写满药品的纸一同递给了王文远,道“祝无心那个混小子,我早就看不惯了。王仙友动手,我自然拍手称快兰若寺虽为四大仙门之一,但从来是清净不理事的,仙门首座近在眼前,祝你此行一举成功。”

    王文远接了药瓶和纸张,知道这纸上是换取此药所需的物品,他迅速扫了一眼“天机阁随后便会将药材送到这里,余仙友”

    他话语微顿,“提前委托仙友,无论是他们其中的谁内斗受伤求到这里,你都不要医治,事后我必有重谢。”

    余烬年对他的蛇蝎心肠已经麻木了,抬手摆了摆,不耐烦道“快滚。”

    王文远拿到所求,也不介意对方的态度,转身回到小舟上,离开了丹心观。

    等到一叶小舟飘远之后,余烬年才掸了掸衣服,将药炉里飘着的锥心粉毒烟给熄了,随后便看到只到他小腹的道童一脸严肃地站在竹帘边儿上看着他“观主就算百毒不侵,也不能在待客之地点这种毒烟,美人江前辈还在这儿住着呢,这多危险啊”

    余烬年一边往丹心观内走一边换了件衣服,懒洋洋地道“没事儿,我又不是针对他的我正好有件趣事儿,要跟江前辈分享。”

    “什么事啊,我也想听”

    “嗯”余烬年想了想,“这个事儿呢,就叫蛇鼠一窝。”

    闻人夜自然不可能被“修门”这个借口转移注意力,他盯着江折柳唇间的血痕,伸出手解开了金属盘扣,那件沾血的披风应声而落,坠在地面上。

    闻人夜探出手,用未沾鲜血的指腹拭去对方唇间的红痕,皱眉问道“你认真点。”

    江折柳的唇瓣很柔软,有一点淡淡的凉意,触摸其上,几乎能感觉到初雪的气息。

    江折柳伸手握住他的手腕,完全没在乎对方手臂上未干的血迹,目光在他手腕上扫过一遍,没有发现任何伤口,便什么都没有问,而是抬眸又看了一眼他发间的双角,语气认真地道“小魔头,我师弟把门砸坏了,不小心碰到了镯子。”

    闻人夜拧紧眉峰“哪有这么多不小心”

    叫他魔头还真的没叫错,只要他的视线离开江折柳,那一身凶煞之气就肆无忌惮地蓬勃四溢,宛若世俗读物中的大恶人,一副十步杀一人的架势,一点儿都不带留情的。

    闻人夜转过身,扫了一眼破损的大门,从拖出一条小径的雪地里,看到一个从地上勉强爬起、单手用剑鞘撑起的身影。

    他认得那把剑,也认得这个剑鞘。

    凌霄剑的剑鞘通体淡蓝,是千年玄冰做的。上面有很多奇珍异兽的雕刻纹路,有四象的图样和名号,甚至还有那位开派祖师亲自篆刻的“凌霄”二字,繁复大气,气势磅礴。

    闻人夜第一次见到这把剑的时候,凌霄剑就驯顺地伏在江折柳的手中,冰鞘发出极淡又极深邃的寒意。剑锋上沾着一线鲜红的血液,那是烙在他胸口的伤痕,沾着他心尖上的血迹。

    江折柳转腕收剑,剑锋遁入鞘中,那一抹世人难以形容的剑意凌霄之气,在冰鞘之中收束保存,瞬息沉寂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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