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夜的蝉鸣嘹亮清脆,草丛中的萤火犹如天上繁星点点,美丽如斯。
顾绾躺在床上陷入深眠,红唇嘟起,身侧乌黑如墨的几根发丝调皮的黏上她的侧脸,两相映衬下,显得人愈娇发愈浓,惹得祁谌看了又看,最终还是没能忍住,伸手掐了一把。
入手的触感好极了,滑腻而温软。
不知是不是感受到了自己的小脸落入他人之手,有了危机之感,顾绾整个人都甚是乖巧,即使是偶尔的嘟囔声也娇吟婉转的小心翼翼。
祁谌低头靠近,略略侧耳,想要知道顾绾在说些什么。
“王炸!”顾绾的语气得意又欢喜,像是下一秒就能坐着收钱。
“……”
祁谌沉默良久,好气又好笑,却还是眼含宠溺的笑低声说了一句:“为夫要不起。”
*
时间往后推了半月,空气中却依然燥热的很。
这半月以来,顾绾过得还算舒心,秦月儿不知是怎么回事,也没有再来她面前说些胡言乱语的话,反而待在她那房子里足不出户,倒是奇怪的很。
顾绾派人打探过,但什么也没问出来,后来日子过得太舒心,她也就忘了这回事,管她在做什么,只要不来烦她就行。
“小姐,夫人派人来说少奶奶怀了身孕,给您报个喜。”秋月步履欢快,三两下就到了顾绾面前。
“当真!”顾绾听了也很惊喜,“去备车,我回去看看月姐姐。”
顾泽和王月本该早就成亲的,但中间因为顾绾被赐婚的缘故,硬生生的就比顾绾晚了一月才完婚。
这大半年的时间就有了孩子,算是一桩美事。
顾绾可是知道古人对孩子是多么执着的,就算是她娘李氏,也经常在她耳边念叨着让她抓紧生个孩子,好稳固夫妻之情。
顾绾对于这话完全是左耳听右耳出,她现在这个身子才十五,自己都是个孩子,怎么再生个孩子?那不是要她命。
况且,就她这么个病殃殃的身子,能不能怀还是个未知数。
侯府里此时一片喜气洋洋,顾绾到的时候,李氏和顾绾顾泽正围在她大嫂的身边叮嘱着各项孕期间的忌讳,当然,主要说话的是李氏,顾泽纯属就是听一耳朵。
“绾绾来啦,快坐。”听了王月的话,旁边伺候的丫鬟很有眼色的搬了个锦凳。
“恭喜月姐姐和大哥喜得贵子。”
“谢谢绾绾。”王月的脸上洋溢着笑容,可能是怀了孩子的缘故,到底多了些母性的柔和。
“孙子有了,就是还差了个外孙,不然来个双喜临门就更加欢喜了。”李氏再旁趁机说道,虽是面对着王月,但说的话很明显是对顾绾说的。
“哎呀,我还小呢,不急。”
“还不急!娘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已经有了你大哥了。”李氏戳了戳顾绾的脑门,恨铁不成刚。
顾绾身子向后仰了仰,身边的顾泽怕她跌了,贴心的虚扶了一把。
“真不急,我和夫君说好了,等我十八了再要孩子,这样对身体好。”!说没说好全靠她一张嘴叭叭叭,反正李氏身为岳母是不会去问祁谌一个姑爷的。
“我这体弱多病的身体,还得再养养。”
听了顾绾的话,李氏冷静思考了下,发现确实是这样,就凭她姑娘这走三步喘两口的样子,现在的确要再养养身子,不能操之过急。
顾绾在侯府待了一下午,将近傍晚才被李氏赶会了家,说是已出嫁的姑娘不好在娘家久留,于是顾绾之能灰溜溜的回了府。
“回来了?”
祁谌靠在床沿变,整个人呈现放松的姿态,袍角自然垂落,能够让人清晰的看见上面的金丝纹路。
“夫君今日怎么回来这么早?”顾绾应了声,随后反问道。
要知道,祁谌平日里大概七点钟才会回来,现在才六点的样子。
“出了些小事,提前回来了。”
顾绾不怎么了解朝堂里的东西,一向是懒得理会,只过自己的日子,现在问了祁谌一句也就面子情罢了,等听了祁谌说是小事,也就跟着认为是个小事。
但到了第二天,顾绾就发现,祁谌所说的小事,和她认为的小事完全不是一个概念。
——户部尚书被抄家了。
顾绾一觉醒来这件事就闹得沸沸扬扬,不一会儿就被秋月传进了她的耳里,让她心里一惊,描眉的手也跟着一抖,斜斜地在眉梢处画出了一道杠,难看极了。
顾绾拿了湿帕,慢慢地擦拭眉间的痕迹,说道:“你和我仔细说说。”
秋月好不容易找到一个一家小姐感兴趣的事,当然不遗余力地把知道的全说了出来。
户部尚书姓钱,一个符合职位的姓氏,官居正三品,在位多年,手抠的要死,银子凡事到了他手里,就别想有见天的一日。
对于这么个抠门的人,要说最恨他的还是兵部无疑,这些年两人为了军饷粮草一事不知在金銮殿起了多少争执,已经到了见面就掐的地步,现在这位尚书倒台,最高兴的恐怕就是兵部的人。
所以,这次钱尚书的突然就倒了,不少人都在猜测这是兵部的手笔。
但也有理智的人认为就凭兵部那些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人完全干不出这是,要说恨极了也就顶多偷偷摸摸将人套了麻袋打一顿解恨,像这种神不知鬼不觉就让人栽跟头一载跌不起的事他们还没这个能力。
众人在那猜来猜去都没能得出个结果,毕竟圣上是直接派了亲卫军接手,突然的不漏一丝口风,让人查也无从可查。
话说回来,不论是谁的手笔,这位尚书大人的倒台都已成为必然,无力可救了。
“小姐,听说尚书大人家里被抄出了几十万两的银子,还有许多的名家画作,可值钱了。”秋月脸蛋激动的通红,兴奋之情溢于言表。
“知道是什么罪名么?贪污?”顾绾将手里的帕子放在一边,准备重新描眉,“有说怎么处置么?”
“好像是贪墨官银,已经被下了大狱,女子充为军.妓,男子赶往边疆劳作。”
顾绾心里一冷,手里的虚汗让她险些握不住眉笔。
她不由自主的想起了原书中顾绾的遭遇。
——顾绾躺在冰冷的床上,窗外是冰天的雪花,六角的瓣儿精致而美丽,搁在往常她必定是伸手接了过来,仔细呵护,但现在,病弱无力的身体让她只能在这转动眼睛,可想却不可触及。
就在刚才,侯府派人传了消息,她的家被抄了。
父亲已进了刑部大牢,母亲和哥哥嫂子们也被押入天牢,等候审判,现在最好的结局莫过于一家人前往边疆苦寒之地,共受劳作的苦楚,而最坏的结局则是男为奴女为妓,她连想都不敢想。
眼泪早已干涸,头昏脑涨的感觉时刻挤在心尖,让人喘不过气,只想昏睡了过去。
但,她还不能睡,她还要去求一求那人,这是他们顾家唯一的希望。
疲乏无力的身体,口干舌燥的鼻腔,这一切都让顾绾眼前阵阵昏暗,当她坐起身子时,早已过去多时。
“小姐,你要去哪里?”春华语气里带着哭腔,往死里的骄傲到了这个时候所剩无几。
“扶我去见祁谌。”顾绾站直了身子,步伐沉重,但整个人却如纸片般单薄瘦削。
“……”
顾绾半晌没听见回应,执着的抬眼向她凝视。
“怎么了?”语气轻如鸿毛,却已是用了全身力气。
“奴婢已经去找了姑爷,但是……但是姑爷不见奴婢。”
低哑的泣音让顾绾鼻子发酸,眼眶一红就要落下泪来。
她抬起头,憋声良久,才将泪水忍了回去。
“我亲自去。”
大雪落在肩头发梢,一不留神就染了满身,白了头冷了身。
“我要见祁谌。”书房门口,顾绾撑着身体的不适开口道。
“夫人请回,大人身体不适,不见任何人。”林七看着顾绾有些不忍,但祁谌的吩咐他不能违背。
“那我在这等他身体好了再见。”顾绾说完后现在门口,完全不在意越下越大的雪。
“这……”林七不知还说什么。
天色越来越暗,高空落下的已不止是雪,还有冰冷的雨点,两相夹杂着让顾绾僵硬了身子。
身边的春华握住顾绾的手使劲而快速地摩挲着,想要给她增加些温暖,但,产生的热量完全赶不及冷风的偷袭,到头来,两只手还是一片冰凉。
就在顾绾感觉自己快要成了一棵树时,她终于听见了林七的传话:“夫人请进。”
门内炭盆燃烧着,温暖舒适,上好的银丝木炭没有一点儿烟味。
男人以手抵案,抬眸和顾绾徐徐相望。
“能不能……救救顾家。”请求的话艰涩无比,当年名及长安的侯府小姐已将尊严踩踏于地。
谁能想到,她顾绾有一天也会沦落到熟人的地步呢。
“不能。”
男人不留余地的拒绝让顾绾惨淡一笑,她知道,顾家彻底完了。
“最后一个问题,你……出手了么?”这个问题终究还是让顾绾问了出来。
男人久久不语,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冷淡疏离的眼神像是在控诉顾绾的无理取闹。
顾绾将眼睛狠狠闭上,喉咙里的哽咽几乎要抑制不住。
片刻,她不再执着于答案,拖着沉重的身子转身,一步一步迈入大雪纷飞的黑夜。
黑夜张着大嘴,逐步吞噬顾绾的身影,直至再也看不见。
床榻依旧冰凉,夜幕也依然低沉。
顾绾明白,今夜将会是她最后一次的深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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