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渊和为数不多的,能说上话的人告别后,收拾好一个小小的包裹,打理干净自己后,就安安静静的坐在窗边,透过那条怎么都关不紧的缝隙,看着外面,等封洲兑现诺言。
时间那么短又那么长,天色渐渐亮了起来,随着破晓的天光一同降临的,还有一道璀璨虹光,那道光炽金而近白,直直落在了大宅的正门前。
静渊听见一道声音远远的响起:“南山书院封洲,前来拜访。”
静渊猛地站了起来。
整座大宅骤然喧闹起来,喧闹声从宅子的四面八方向正门前汇集,静渊所在的角落被遗忘似的安静。
然后那些喧闹的声音,那些讨好的声音,那些举着的灯火照亮的光芒,游龙般流淌过来,点亮了荒僻安静的角落。
在众人不可思议的目光中,封洲推开了房门,喊出了静渊在俗世中的名字,然后冲他伸出手:“我来接你了。”
金红的晨光在这一刻越过了屋檐,点燃整片天空,照亮了与夜晚时截然不同的封洲。
他那么挺拔又那么明亮,广袖宽袍,是传说中的仙人模样。
晚上和自己一起坐在脏兮兮台阶上吃各种点心零食的小哥哥突然间就变了模样,以超越众生的姿态出现在自己面前,把自己带出了连时间都模糊的当下。
静渊克制不住的颤栗,握住了封洲的手。
天光从来没有那么明媚过,封洲侧过头,侧脸被阳光镀上一层金色,他轻声说“别怕。”
那画面长久的,深深地、刻在静渊的脑海中。
南山书院中,静渊抬头:“天气很好。”
王砚秋摸不着头脑:“最近天气都不错。”他翻手从袖里乾坤中托出棋盘,“叶嘉有一会儿才能回来,下一局?”
天光明媚,山林中的一切都是清晰的,叶嘉运转灵力,脚尖一点就能跃出很远,在半人高的草丛中起起伏伏,像是一头跳跃蹦跑的鹿,又像是学飞的雏鸟。
叶嘉借着前冲的势头,灵力运转到脚底,整个人腾空而起,攀着树枝爬上了一棵十围古树高处的树杈。他居高临下的看着满山翠色,展开双臂,长长呼出一口气:“呼——爽快。”
书院的山中灵气浓郁,呼吸时带着草木清香的空气由喉入肺,穿过五脏六腑,将尘世积淀的五谷红尘味换做自然清新的灵气。在一阵疾驰后,叶嘉额头冒汗,身体因疲惫而沉重,然而在一呼一吸中,坠坠红尘积淀换做轻灵,他又有了一种轻飘飘的感觉,仿佛身体在渐渐失去重量,随时能乘风而起一样。
“吃什么呢?”叶嘉在运转周天之后环顾四周。他刚刚只是为了奔跑而奔跑,根本没看自己在往哪里跑。
“这里应该能抓到山□□……”叶嘉自言自语,表情里带着几分慎重。他不担心自己抓不到,在意的是捕捉的方法,在草木苍翠的环境里,他完全没有孩子的模样,动作眼神都是老成。
出来打猎,当然是要带装备的,叶嘉低头去解腰间的口袋,口袋里放着一把拇指砚,一只小兼毫,还有几张符纸。
叶嘉用手指在拇指砚中一转,砚上流光一现,墨汁便下来了。小少年在树枝上坐下,在砚台上蘸墨舔笔,把符纸铺在膝盖上,然后悬腕落笔。
一旬来,他练字练得认真,成果也颇丰硕,这会儿提笔落字,笔画走得很稳。
南山书院山长给的笔墨都不是凡品,只要灵力能够支撑,不管你的符多复杂,在你画完整张之前,一定不会断墨。
叶嘉一笔一划的画着最基础的困字符,纸上留下的墨迹圆润光滑,看着很是老练。
画符讲究一笔到底,叶嘉画到阵眼处,笔锋习惯性的一折,画出了一道笔直的竖,这道竖和符咒整体圆润的风格截然不同,叶嘉眼神一凝,从近乎入定的状态中醒过神来。
叶嘉握着笔顿在了那儿,但走笔至此,也没了回头的余地。
他画出了一个笔画老练的双边回字。
笔尖从阵眼处离开纸面,灵光荡漾,从阵眼处沿着符文往四周走,最终隐没在符纸四边。
叶嘉将符夹在两指之间,平削着向外掷出,符纸轻飘飘落地,消失在半人高的草丛中。叶嘉捏了个简单的法诀,草丛中灵光一现,符纸消融,符咒却留了下来,隐没进土地中。
做完这些,叶嘉把笔墨塞回口袋,解下了挂在侧腰的小刀,砍了几根树枝削尖其中一端,在手里掂了掂,手臂一甩,闪电般的投了出去!
“叽——!”草丛中一只羽毛鲜艳的山鸡扑着翅膀飞了出来,树枝没刺中它。
叶嘉抬手又掷出一根,依然是擦着山鸡的翅膀落空了。
山鸡朝着远离攻击的方向逃窜,翅膀扑扇中,草丛大幅度倒伏,这是天生灵物,生来就有灵力!
味道也……要比一般山鸡好不少。
叶嘉投了三五根树枝,始终没扎中,山鸡扑扇着翅膀,逃还逃着,咯咯咯的叫声里却透出了耀武扬威的味道。
叶嘉冲着它笑了下,下一瞬间,它一脚踩中了等了很久的困字符。
墨色灵光从泥地里窜出,捆螃蟹一样把山鸡五花大绑的缠住,山鸡“嘎”的叫了一声,滚到了地上。
普通禽类尚会挣扎,天生灵物当然不会束手就擒,山鸡炸开浑身羽毛,灵力灌注下,羽毛根根锋利如同钢刀,狠狠的切割着灵力捆绑。
一品修士画出的符咒效果十分有限,山鸡的挣扎十分有效,灵力线条一根根崩断,山鸡的叫声又变回了耀武扬威的“咯咯咯”。
“咯咯——”它的叫声中断了,叶嘉最后投出的细树枝准确的命中了它的脖子。
叶嘉跳下树,把断了气耷拉着翅膀的山鸡捡起来。
一个半时辰后,叶嘉一手提着一只山鸡哼哧哼哧的跑回来了。
王砚秋和静渊同时转头看去。
静渊首先站起身迎了上去,王砚秋挥了挥袖,白玉桌椅,手谈的棋盘,桌上散发着袅袅轻烟的香炉,全部消失不见。
“处理好了带回去?”叶嘉扬了扬手里的两只鸡,“够吃了吗?”
书院山里的山鸡比外面的大得多,叶嘉攥着它们的翅膀提着,还得抬起胳膊,才能让它们的屁股尖不拖在地上。
“够了。”王砚秋扯了扯鸡翅膀上的毛,拍拍手,“我给你烧热水。”这是在做拔毛的准备了,居然很熟练的样子。
不过南山书院山长就算是烧个水——烧个烫鸡毛的水,也烧得仙气缥缈。他又一挥袖,一口青铜大锅凭空出现,然后他抬手一引,水汽自然汇聚,注满铜锅,最后他手掌一翻,在锅壁上一敲,嗡一声闷响之后,锅里的水便翻涌着沸腾了。
叶嘉放下一只鸡,然后改提另一只鸡的鸡脚,将它倒提起来。在他做这些动作的时候,王砚秋展开一大块麻布,走过来把倒提着的山鸡给整个裹了起来。
静渊看不懂:“你们在做什么?”
叶嘉两只手提着鸡脚,旋转山鸡方便王砚秋把它裹起来:“拔鸡毛。这样才能受热均匀。”
拔完毛、处理了内脏的山鸡缩小了一大圈,但肉感还是实实在在的,尤其是两条鸡腿,常年在山里跑,肉质紧实得很。
王砚秋捧着用叶子包好的两只鸡,一小包内脏同样用叶片包着,还搓了草茎当绳系着,绳子的尽头勾在静渊的手指上,而叶嘉……叶嘉抱着两大包鸡毛。
王砚秋走在最前面,一路领着他们回到了不陋居。
水声轰鸣,灵力四溢,王砚秋问叶嘉:“要不要抱你过去?”通往不陋居的那排浮木在流水和灵气的冲刷下不断变换着位置和角度,一品不可能走得稳。
叶嘉沉默了一下:“在这里吃?”
王砚秋:“为什么不能?”他把两只鸡用同一只手托住,另一只手抽出折扇展开,手臂画过大圆,手腕上轻轻一动,纸扇不带风的扇了一下。
在水中沉浮的木头大幅度的动了,它们被从池底顶上来的什么东西向两边推开,渐走渐远,渐走渐缓,随着力道渐失,在边缘处停住。
不陋居两侧铺着独木桥的水域突然间变成了碎石滩涂,浮木沉沉的搁浅在边缘。
王砚秋收回扇子,两只手捧着鸡,当先踏上碎石滩涂:“挺有烧烤的意境了吧?”
叶嘉跟着踩上去。
脚底石子圆滑,有流水常年冲刷后的剔透感,在阳光下晶莹闪烁,几乎如同宝石一般。
滩涂是活的,走在最后面的静渊也踏上之后,它与岸相连的那一块儿便又坍塌进水里,随着三人不断往中心走,滩涂近岸处也在不断坍塌,直到与水岸隔开普通修士无法一步跨越的距离后,才终于稳定下来。
这边叶嘉还在看脚下的石头,那边王砚秋又指向了不陋居的茅草屋顶:“上去,抽几根木头下来。”
静渊:“……”他无话可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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