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太宰治的朋友

    “我看见你,从高空坠落,跳楼自尽了。”

    这句话说完,我等待着太宰治做出反应。

    他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只是微微仰头,唇边漾起一丝笑意。

    “这样啊,我的愿望实现了,那天一定很幸福吧。”

    什么?

    “啊,在高空中拥抱风的感觉一定很好,一边坠落一边回忆着短暂又无奈的一生,然后像片羽毛融化消逝。”他还在说。

    这家伙!

    “不如就在今天,实现这个愿望吧,就像阿澈你所看到的未来一样……”

    我不知从哪来的一股力气,缠上他的领结,将他用力向前一拉。太宰治没预料到这个突发状况,一个踉跄。

    “你这个混蛋。”我的声音一定是在发抖了,“到底要把别人的好意践踏到什么地步才算满意啊!你的朋友、伙伴,还有那些尊敬你、崇拜你的人,你也是这样残忍地伤害他们的心吗?一天到晚都在喊着‘自杀’、‘自杀’,在我看来就像是个迷路的小孩子彷徨失措找不到家。太宰治,你到底明不明白啊,每当这种时候,你简直就像是在对我大喊,‘你能救我吗?’,‘能告诉我活下去的理由吗?!’”

    太宰治微微张了张了口,可他没有说话。

    于是我继续说着。

    “我大概是疯了才会想要救你这种人。是,我是想回家,我晓得我到了港口以后大概率是活不下去的,但是只要有一丝希望能回到北海道,我都想尝试一下。太宰治,你知道吗?就在你渴望死亡的时候,有人拼了命也想活下去啊,还有人……明明不想死却不得不和自己的世界说再见,你明白这种痛苦吗!”

    这一通话喊下来,我大口喘着气。

    太阳从远方冒了头,日光微暖。太宰治沉默良久,终于开口。

    他的声音放地很轻。

    “阿澈,你哭了。”

    我没回答。我只是一条绷带,即便伤心难过,也不配拥有眼泪。

    “你说得对,我是在寻找活下去的理由。”他将我从领结上解下来,重新缠在他的右手臂上,“死亡与生存是同等重要的事情,人只能活一次,也只会拥有一次死亡。我不是不尊重生命,而是更加在乎死亡这件事本身。”

    他停下了脚步——我们走到家门口了。

    “阿澈。”他喊我,“做个约定吧,再等一等,我会带你回北海道的。”

    我一怔,我看向太宰治,他的表情很严肃,丝毫不像是在开玩笑。

    我随他进入房间,看到桌子上摆着青柠檬味儿的沐浴液,还有一张巴掌大的软床。

    ——大概他早就准备好了,只是没有告诉我。

    ……

    于是,我又重新做回那条混吃等死、没心没肺的快乐绷带了。

    毕竟离家出走这件事有了第一次,就会有无数次,顺便还能用来威胁太宰治,何乐而不为呢——当然了,也仅限于身上带着“羽”的时候,见势不好可以赶快逃跑。平日里让我独自去人来人往的大街上乱晃,那不是找死吗?

    太宰治赋予我随意支配“羽”的权力,我跟他简单说了说那天在森鸥外办公室发生的事,包括划开时空隧道,以及遇到另一个“他”。太宰治听完沉思了很长时间,我也不知道他到底信了没有。

    大约一周后的某个晚上,太宰治跟我说要去见两个朋友。我没见他打电话约人,可他的表情像是确信在那里就能遇见他们一样。

    织田作之助,坂口安吾。

    我很想见一见,能被太宰治称为“朋友”的人,究竟是何方神圣。

    他披上他的黑色大衣,月色正好,他穿过一个小巷子,推开一家名为“Lupin”的小酒吧的门。

    酒吧里很安静,吧台的位置有一排椅子,那里已经坐了两个人。一人穿着黑衬衣,有着深棕色的头发,下巴上还有未清理干净的胡茬;另一人穿着板正的黑西装,半分短发,戴着眼镜,膝盖上放着一个黑色的公文包。

    “呀嘞呀嘞,你们到地真早啊,织田作,安吾。”太宰治伸出一只手在空中挥了挥,算是打了招呼。

    他们两人的中间给太宰治留好了位置,太宰治毫不客气地坐了下来,朝老板一笑。

    “来一杯加了洗涤剂的饮料。”

    “没有哦。”老板边笑着说边推给他一杯加冰的朗姆酒。

    “现在可不早了,太宰。”织田作之助看了眼手表,“已经晚上十一点半了。”

    “夜生活才刚刚开始嘛,你说是不是啊安吾君。”太宰治笑眯眯地拍了拍坂口安吾的肩膀。

    太宰治刚刚从一场黑帮争斗的前线战场回来,收拾了一群杂鱼,他的身上带着硝烟味,这两个人不可能闻不出来,却非常默契地一字未提。

    酒杯碰撞的轻叩声不断响起,太宰治在这里所展现出来的活力是我从未见过的。他是个一到夜晚就会变得很沉寂的人,这些日子因为我总缠着他才略微显得话多一些——没办法,我没有别的人可以聊天,如果再不和太宰治说说话,我要憋死了。

    如果放他独自一人,恐怕又会想一些七七八八、奇奇怪怪的自杀方法吧。

    凌晨一点钟,坂口安吾先行离开了,他明天还有会议要参加。酒吧里只剩下太宰治和织田作之助两个人。

    太宰治一口喝掉杯子里剩下的酒,一大块儿冰碰撞着杯壁发出好听的轻响。

    然后,太宰治从怀里掏出了“羽”。

    “织田作,我想让你帮我一个忙。”他说。

    这颗红宝石在酒吧吧台的灯光下熠熠生辉。

    织田作之助挑了挑眉,他指着“羽”:“你什么时候开始有收集这种东西的喜好了?”

    太宰治没有回答他这句话,而是将右手臂上的我解了下来:“来,阿澈,我介绍你们认识一下。”

    我:“……”

    织田作之助:“……”

    喂!太宰治!你把一条绷带递到人家面前,然后跟人家说“我介绍你们认识一下”,是个正常人都会觉得你傻掉了吧!

    总之又是一番解释。

    织田作之助似乎很难接受这个事实,起码看上去比中原中也的反应要震惊多了。

    可见这个人是多么地老实本分。

    我抬起绷带角的一端伸向他,用机械又无感情的声调向他打了声招呼:“啊,你好,织田作先生,很高兴认识你,我叫铃木澈,虽然作为人的人生已经结束了,但作为绷带的新生活才刚刚开始没多久。也许很难理解吧,但其实就是这么回事,啊哈哈哈,对不起我是个话痨,如果你觉得烦了还请多多担待。”

    织田作之助呆了足足五秒钟,才伸出手握起我的边角,上下摇晃了一下。

    好了,我们成功结识了。

    在此过程中,太宰治一直面带微笑地看着我们,我最烦的就是他那个能预料一切的眼神。

    “所以,你想让我帮的忙是,给这个绷带做个外套吗?”织田作之助有些发懵地说。

    “哈哈哈哈,真像是织田作能说出来的话。”太宰治笑着拍了拍腿,将手上的红宝石递到织田作之助面前,敲了敲桌子,“这是‘羽’,原本是首领的收藏品,现在在我手上。”

    织田作之助看了那红宝石几眼,他似乎明白了什么。

    “铃木澈,和这个宝石有关是吗?”织田作之助问。

    看看,跟聪明人说话就是省心。

    太宰治点点头:“这颗宝石,能够割裂时空。目前得到的情报是,只有阿澈使用它才能达到这个效果。”

    我看见织田作之助的眼睛渐渐睁大,他那完全是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

    嗯,今天他接收到的信息量可能有点大,需要慢慢消化。

    “嘛,总归我也没见证过奇迹的瞬间就是了。”太宰治耸耸肩膀,将我从桌子上拎起来,包裹起“羽”,“不如……我们一起来看看。”

    他拿着被我包裹住的“羽”在空中轻轻一划,一道红色的痕迹淡淡显现出来。

    “哦?”太宰治发出了一声感叹,然后他再度抬手。

    他的手突然被织田作之助握住了。

    太宰治偏头看向织田作之助,那人的表情很严肃。

    “太宰,下一步暂且先别进行了吧。”织田作之助说。

    太宰治的脸上露出笑容。

    “来,织田作,和我说说你看到了什么?”

    ——漩涡。

    当这个两个字从织田作之助口中吐出来的时候,我和太宰治都是一愣。

    “原来如此,组成的图案不同,抵达的位置也不同吗?”太宰治一只手托着下巴思考着,“阿澈,你那天画的是什么符号?”

    “正十字。”我规规矩矩地回答。

    太宰治“唔”了一声,这次他先是斜着画了一道,然后抬手,织田作之助没有阻止他,于是他又竖着划了一下,两条红色的线浮在半空中。太宰治顿了顿,再度抬手,这次织田作之助拦住了他。

    空中划开的两道已经微微展开了裂缝,我朝着裂缝的中央看了一眼,看到了一名少年。

    他大概也就十二三岁的模样,穿着蓝色的高领毛衣,头发是银白色的。他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往我的方向瞟了一眼,我看见了那双猫瞳,里面倒映着澄澈的天空。

    “喂,小杰,你过来看一下……”

    我只听到了这句话,再后来,裂缝消失了。

    太宰治的笑容更明显了,他摸索着手中的红宝石。

    “这倒是……很有意思啊。”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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