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苍穹中渲染开墨色,天幕下的街道上却灯火通明,光影缭乱,如同白昼。
苏同光背着南无月立在花市街口,身边立着林夜北师徒,茫然四顾,忍不住连声长叹。
事态的发展根本不受他控制,他也不知自己为什么会轻易答应了南无月的请求,不仅叫上了傅含璋,更是软磨硬泡地拉着林夜北出了门。
九漓则选择在客栈中补眠,促成了一场四人出游。
“哇,好热闹啊!”
南无月趴在苏同光背上张望,忽然伸手指向前方某处:“苏大哥,我想试试那个!”
她指着一间糕点铺,小腿不安分地在苏同光腰侧蹭来晃去,引得后者又闹了个大红脸,咬牙来到了铺子前:
“老板,您家糕点怎么卖?”
花朝节多有情侣结伴出游,糕点铺老板一见南苏二人“亲近”的模样,眼底就闪过了然的笑容:
“这位公子真是好眼光,小店最知名的糕点就数这鸳鸯芙蓉糕,入口即化,保准您家夫人喜欢!”
“不,不是……”
苏同光一双春杏眼瞪得溜圆,慌乱摆着双手,“老板误会了,我们……”
“无月很喜欢这芙蓉糕呢。”
南无月不等他继续分辩就抢先开口,“苏大哥给人家买几个尝尝,好不好?”
她一面瞧着那水红色的心形糕点,一面借助衣袖遮掩,掐着苏同光腰际的软.肉,伏在他耳边逼音成线道:
“若苏大哥将我们的真实关系告诉旁人,他们会怎么想我?你可千万别要平白坏了人家清誉。”
那你就能这样败坏我的清誉吗?!
苏同光恼怒地咬唇,过往师尊教导他人心险恶,他总觉得是长辈危言耸听,怎知初次下山就栽了跟头。
原以为南无月纤纤弱质,却没想到心软的结果就是对方蹬鼻子上脸,指使着他做这做那。
是可忍孰不可忍?
苏同光臭着脸,又羞又窘地转身欲走,身边却忽然传来一声唤:
“包几个芙蓉糕给这位公子,还有那边的糖饼也来一些。”
“师弟,你……”
他惊疑未定地望向林夜北,后者只是矜冷地点点头,随后对一旁的小徒弟道:“为师记得,你似乎爱吃这些。”
这回轮到傅含璋笑不出来了。
他倒是乐得旁观南无月给苏同光添乱,可面对林夜北的举动,神情却不由得一僵:
“师尊怎会知道?”
自己并没有对他说过此事。
林夜北垂下眼帘,并不作答。
在花游居度过的几日,傅含璋一力负责了他的饮食起居,除了会为他搭配营养以及添置美味的肉包子,每餐都会以甜点作为佐盘。
自己吃得不算多,他倒每次都吃得干干净净,末了还孩子气地舔舔手指,像只满足的小猫。
林夜北接过掌柜递来的两只纸袋,交给他其中一袋:“趁热吃吧。”
盛装着糖饼的纸袋暖意融融,甜香四溢,傅含璋取出一枚送到嘴里,酥脆的清甜立刻在齿尖化开。
浸润着喉舌,又灼烧着心肺。
他眼前朦胧,心跳极快,半晌才缓缓吐出一口气:
“多谢师尊,徒儿很喜欢。”
林夜北当然不知他短短刹那想了许多,轻轻勾起了唇角。
四人结过账后沿着花市的长街前行,来来往往的行人络绎不绝,拥挤着他们来到一处面具摊附近。
南无月笑眯眯地将最后一块芙蓉糕塞进苏同光嘴里,推着他来到摊贩身边:
“苏大哥,我想试试那张狐狸面具。”
苏同光无奈,只得取下来递给她,没想到她索性将脸凑了过来:“我双手不方便,你帮我戴上吧。”
本着忍一时风平浪静的原则,他闭了闭眼平复心情,才将狐狸面具扣在南无月的脸上。
面具遮住了少女的大半张脸,也掩去了她细微的动作。
潋滟的桃花眼睁开,不偏不倚落在油彩勾勒的眼窝之内,描金的面具边缘下露出香腮浮雪,挺翘鼻尖下衔着牡丹似的一抹红唇。
仿佛一只极尽魅惑的九尾狐,妖冶得惊心动魄。
苏同光不知道自己为何会有这样的错觉,正准备和身边的林夜北说上两句,一回头却发现那人早已没了踪影。
一同消失的还有他的小徒弟傅含璋。
在他为南无月戴面具的当口,斜刺里突然涌来一大.波人潮,林夜北和傅含璋被裹挟着向后退,好不容易站稳了脚跟,早已看不见面具摊的所在。
“师尊,这下可怎么办?师伯他们会担心的吧。”
傅含璋面色焦急,眼底却隐约漾开笑意。
林夜北没察觉他细微的神情变化,只是摇头,逼音成线到通灵玉牌中:
“我与含璋稍后自行返回客栈,师兄不必担忧。”
千里传音是通灵玉牌的另一种用途,确定苏同光已经收到了自己的消息,他担心再次走散,思索片刻,便牵起了傅含璋的手:
“你可有想去的地方?”
“我……”
手指微蜷,落羽般扫过对方的掌心,傅含璋眨眨眼,嗓音有些发颤:
“先前无月姐姐告诉徒儿,花朝节就该登上城中最高的楼宇畅饮佳酿,放飞纸灯……徒儿想去试试看。”
林夜北远远眺望着那幢高楼,心头一动。
不知为何,傅含璋总会给自己某种微妙的感受,仿佛在少年无害的外表下隐藏着一头巨兽,不知何时就会露出尖锐的獠牙。
可他分明又是那副温良无害的模样,甚至伸出手拉着自己的衣袖,软软哀求:
“师尊就答应徒儿这一回吧。”
“好。”林夜北闭了闭眼,忽然揽住他的腰,提气纵身跃起。
身边都是游人,顺着人潮不知何时才能走到楼下,他索性使了个障眼法踏起轻功,沿着房顶飞掠而去。
他柔软的发丝拂在傅含璋的脸上,月光勾勒下轮廓清美,宛若神祇。
一时间傅含璋竟然连眨眼也舍不得,就这般痴痴凝望,凝望他魂牵梦萦的所憎,凝望他一生渴慕的所求。
小城中最高的那幢楼宇名为浮朱,楼上放灯的人却意外的不太多。
据楼底小厮的说法,若想登顶放灯,必须重金购买当地特产的佳酿,才会有专人领上阁楼。
傅含璋听了这种强买强卖的做法就心生退意,拉了拉林夜北的衣袖想走开,没想到后者毫不犹豫地摸出了一枚金锭子:
“带我们上楼顶吧。”
小厮是头一回遇见这样出手阔绰的客人,接过金锭笑得见牙不见眼,很快唤人来领着他们上了浮朱楼。
整幢楼一共二十层,算得上凡世少见的高层建筑,好在楼内设有链梯,一端系着重物,能借助铁链将客人送上指定楼层,也省去了他们爬楼的功夫。
浮朱楼顶楼处处铺设着鲜红的绒毯,精巧的红木桌椅点缀在其间,周围还装饰着不少鲜花绿植。
“听说这里的碎玉酒很是不错,”傅含璋把玩着桌上的玉壶,“师尊可愿试试看?”
林夜北颔首答应,师尊秋风陵好酒,不时便要拉上门中弟子对酌,长久下来也算锻炼出了几分酒量。
玉壶中盛装的酒液绯红透亮,衬着青叶般的玉酒盏,对比鲜明。他端起酒杯啜饮,甘甜的酒液顺着喉间涌入,留下热辣的余韵,确实称得上一盏佳酿。
他注意到小徒弟取来纸灯,左顾右盼地似乎在寻找什么,于是伸手到脑后,将束发的明砂抽出:“若是想写什么,便用它吧。”
墨玉般的青丝沿着肩头流泻,他淡褐色的眸子被酒气熏染出星星点点的水光,纤细的一截手腕伸到傅含璋面前,比月色更柔软。
“多谢师尊。”傅含璋望着发簪在手心化为一支笔,忽然闷哼一声,咬住了嘴唇。
从明砂上传来的喜悦之情有如实质,右肋下甚至隐隐疼起来。他生怕林夜北发现什么不对,急忙执笔在纸面上书写。
林夜北端着酒杯站在他身边,见小徒儿端端正正地写下了“平安喜乐”四个大字,随后引燃火石,将纸灯放出。
他留意到傅含璋用的字体并非近些年流行的简书,而更类似于百余年前的古体,正自疑惑,眼前却忽然一阵模糊。
“师尊!”
见他身子一晃,傅含璋急忙挽住他手臂,这才发现他面色薄红,气喘微微,竟是吃酒吃出了几分醉意。
林夜北抬手抵住额头,他还是低估了碎玉酒的劲道,不过饮了小半壶,后劲却比寻常酒水下肚好几坛更加充足。
就这么一小会,他脸上的红晕就越发明显,眼前的景物轮廓也变得朦胧不清,半边身子几乎靠在了傅含璋身上。
“师尊,你吃醉了。”傅含璋托着他靠倒在桌边的软榻上,望着林夜北水光潋滟的眼,忽然沉声道。
他微微倾下.身,与那人的面庞相距不过咫尺,呼吸可闻:“可还认得我是谁么?”
“你……”林夜北吃力地开口,短短片刻他醉意更深,此刻耳边眼中混沌一片,心底本能地觉得不安,却根本辨认不出与自己说话的人是谁。
他喉结滚动,呼吸急促,不由自主地唤出一个名字:“昭儿……”
闻言傅含璋浑身一震,不可置信地望着他,见那窝在火红被褥里的白衣身影如碎冰浮雪,紧绷的心弦刹那决堤。
他捧起林夜北的脸,含上那微凉的唇。
“唔……”头脑晕眩,林夜北只能隐约感受到一股甘洌的气息涌入齿关,有什么灵活而柔软的事物闯进了自己的天地。
耳边红尘低语,字字都是情动,傅含璋眸底猩红光芒流转,忽然一偏头,咬上林夜北的颈侧,直到那冰雪般透白的肌肤破了口,渗出血丝来。
“我没想到会与你在魔域重逢,”
他低低喘息,分明微笑着,眼角却有泪水涌出,“师尊,我怎么舍得放过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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