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

    极北边境,人迹罕至,寻常时节数月都见不到一个外乡人的小镇里,近日里却多了许多外来修者。

    民众紧张了几日,发现外来者的注意力大都集中在城外,也就渐渐放松下来。倒是原本生意萧条的客栈逐渐有了人气,老板娘日日喜笑颜开,老板的日子也比往日好过不少。

    日暮时分,外来者们裹挟着寒风从城外回来,一辆马车混在其中,随着人流一道停在客栈门口。

    驾车的是个约莫十六七岁的少年人,眉眼灵动,背负长剑,周身灵气卓然,赫然也是一名武者。他眸光在旁边的客栈上略一打量,眉头便皱了起来,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嫌弃。

    客栈伙计极有眼色地迎上来,“客官可是要住店?”

    少年坐着未动,神情因居高临下而显得有些倨傲,“可有空着的上房?”

    伙计很是尴尬,“咱们这不分上房下方,都是一样的,一样的……”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因为少年的脸已经肉眼可见地黑了下来。

    少年握紧了手里的缰绳,像是想发火。却又不知想到什么而忍了下来,“罢了,两间客房。”说完,又紧接着补充了一句,“要干净一点的。”

    伙计赔笑,“一定,一定。”

    伙计进屋交代完,出来后见少年像是要去扶车面的人出来,刚想跟着上去搭把手,却被少年用身子隔开了。

    “这里不用你。”少年硬邦邦地丢下一句,看着人退远,这才轻扣车沿,低声道:“公子,已经安排好了。”

    片刻沉默过后,车厢里传出几声压抑后的低咳,而后车帘撩起,伸出一只素白干净的手。少年眼疾手快地扶住他,小心翼翼地把人搀了出来。

    那是一位面容清隽的年轻公子,他像是刚生过一场大病,神情恹冷,面色苍白如纸。修者不畏寒暑,他却像普通人一般穿着厚厚的冬衣,外面还裹了一层大氅。半截下巴藏在雪白的毛领中,愈发显得风姿羸弱,令人忍不住心生怜惜。

    伙计原本因少年态度强硬而生出的不快消散大半,就连大堂里坐着的那些五大三粗的武者瞧见他进来,都下意识放低了谈论的音量。

    除了客栈原本的伙计和老板,这里几乎没一个普通人。从他们的眼界看去,自然能看出那名随侍的少年也是个修者,修为还不弱。按照常理,那名年轻公子应当也是个修者,但他周身却没有半点灵力波动,乍一看过去,简直就像个普通人。

    这种情况一般有两种解释,一是公子是什么世家贵族,他确实没有修为,少年是家族里派来保护他的。二是那公子修为太高,并且远高于他们,才无人能看透。

    从那年轻公子的年龄来看,怎么也该属于第一种,但却无一人敢放松下来。有人试探着放出灵力,想从他身上试试深浅,才刚探了个头,那公子便似有所觉,轻飘飘地朝这边看过来。

    他的眸色很黑,沉若深渊,像是被雪洗过,令人遍体生寒,如坠冰窟。

    被注视着的那人莫名生出一股心惊肉跳之感,下意识想别开视线,却惊恐地发现自己身上像是被施了什么咒术,无法动弹不说,连转动眼珠都成了奢望。

    四周由喧闹转为静谧,他置身于冰湖之上,脚下是层层碎裂的冰面。仿佛无形中生出了一双手,拉着他不断下陷,冰冷的潭水浸没了他的身体,沿着他的身体盘旋而上……

    “砰”

    “师兄!”

    在旁人的视线里,那年轻公子只是和坐在墙边的黑衣刀客对视了一眼,那黑衣刀客便像受了内伤一般突然口吐鲜血,伏桌不起。

    那人同桌的人面上惊怒交加,当即拍桌站了起来,朝那年轻公子怒目而视,“你对我们师兄做了什么?”

    “哼。”少年随侍冷哼一声,“他自己自不量力,我们公子只是小施惩戒罢了,你们也好意思来问?”

    “你……”

    “你什么?想打架?”

    气氛陡然剑拔弩张,伙计们很有自觉地缩回柜台,老板娘躲避之余不忘把桌上的算盘扒下来,时刻准备着算账。

    大堂中,少年不甘示弱,拿着剑就要上前,被旁边的人按住了。而另一边,那位伏桌不起的黑衣刀客也撑着桌面坐起来,阻止了身边的其他人。

    “多谢公子手下留情。”黑衣刀客强撑着拱手,“在下刘容,这几位是我的师弟,方才多有得罪,不知公子如何称呼?”

    年轻公子淡淡扫了他一眼,“鄙姓季。”

    “季公子。”刘容从善如流改口,“季公子从皇城千里迢迢来到这里,想必也是为了城外的地宫吧。吾等不才,师门恰好便在百里外,算是最先一批到达这里的。公子若有意,吾等愿与公子合作。”

    此话一出,众人面上都显出几分异样,一是为刘容口中城外的地宫,二是为这年轻公子出身皇城。

    数日前,这边陲小镇外的一处山谷突发地动,震出了一座地宫。地宫外的阵法因年久失修而产生裂痕,这才重现天日。

    这消息没过多久便传了开,引了无数修者前来,但先前来的大都是些散修和小门小派的人物,这还是第一个出身于皇城的。

    连皇城的人都插进来一脚,想必那地宫的价值更甚于他们所想。部分机灵的,已经悄声从门边摸了出去,想是去与什么人传讯了。

    倒是那位年轻公子,被叫破身份也无半点异色,只轻飘飘应了句可,便带着少年随侍上楼去了。

    大堂里转眼便空了大半,有的是去城外连夜钻研,有的则是去通风报信。老板娘难掩失望地从柜台后钻出来,依依不舍地把算盘重新放回柜台。

    二楼。

    羲和将跟上来的伙计打发走,关上门,抖出条毯子将座椅盖住,确定无一点错漏,这才请人坐下,“公子,那姓刘的是不是故意的?”

    客栈烧了地龙,季星眠将身上披着的大氅脱下来,淡淡“嗯”了一声,“他身上有魔息。”

    “魔息?”羲和一惊,“是西越国的人?难道边境又出了什么事情?”

    西越多魔修,北望多道修,原本双方偶尔还会互通有无,但自十七年前后,两国便成了对立状态。

    “不一定。”季星眠道:“那魔息很淡,应当是近日才沾上的,或许在是那地宫里带出来的也说不定,而且……”

    季星眠握拳掩在唇边咳了两声,面上隐有倦色,“我们是从飞雪峰来的,他却说我们来自皇城,应当是认出了你的剑。这款式已经是十多年前的了,想来他对皇城的了解也仅限于此。”

    羲和这才放松下来,忙又去里间铺床。他储物空间里带的东西不少,被褥茶具一应俱全,不像出行,倒像是搬家。

    直到将整个里间都收拾得焕然一新,羲和才出来请人进去,“公子,房间收拾好了,您先去休息一会儿吧。”

    季星眠道:“望舒还没回来,等他……”

    “等他回来了,我第一时间把您叫醒。”羲和抢答,半真半假地哭诉道:“您病刚好,这地方天寒地冻的,您若是在这里复发了,我们还得守着火炉子给您熬药,您就当心疼心疼我们吧。”

    季星眠不再说话了,羲和趁机把人送进去,伺候地人躺下闭上眼睛,这才关上灯,将墙壁上挂着的夜明珠扣上罩子,悄声从里间出来。

    虽说季星眠病已经算好了,但毕竟北地太冷。羲和离开房间后,又朝楼下走去,准备借个厨房给季星眠熬药。

    这一下楼,恰好遇见有人从外进来,羲和定睛一看,连忙压低声音叫道:“望舒。”

    望舒闻声看过来,眉头一皱,“怎么就你自己,公子呢?”

    “公子睡了,在房间里容易有动静,我来借厨房熬药。”羲和问,“你去过地宫了,那边怎么样?”

    “地宫外层有法阵,暂时还进不去。”望舒道:“我看他们一时半会儿破不开那阵法,就先回来了。”

    “哦,公子刚睡下,你先别上去了。”羲和道:“我跟公子说等你回来再叫醒他,让他休息一会儿吧。”

    望舒短暂犹豫片刻,点头答应。

    两人一起去往后厨,掏钱借到了一个单独的小厨房。

    羲和从随身空间里把药材倒出来,越整理火气越大,忍不住抱怨道:“你说国师到底是怎么想的,公子病才刚好,他就把人打发到这鸟不生蛋的鬼地方来。那什么破地宫,有什么好查的。”

    半月前,季星眠突发高热,昏迷不醒。一直烧了三天三夜,才将将恢复了一点神智。谁知他醒来后第一件事就是拖着病体去找国师,也不知他在房间里对国师说了什么,惹得国师大怒,当即罚人跪去后山冰洞面壁思过。

    这一跪又是整整七天,季星眠本就高烧未退,第八日直接昏了过去。国师这才把人放出来,治好之后,就又把人打发到了这边境。

    表面上是让他调查地宫,实际上就是让他来吃点苦头,好醒醒脑子。

    “慎言。”望舒低声呵斥道:“这不是我们能说道的事情。”

    羲和撇了撇嘴,不再说话了。

    人有亲疏远近,羲和自幼跟在季星眠身边,自然跟对方更加亲近,心底也不自觉地偏向他。

    望舒心底虽然也偏,但多少要比羲和客观一点,他想起先前在飞雪峰时不经意偷听到的侍从们私下里的流言,愈发沉默。

    如果季星眠那日当真是在国师面前下跪自请被逐出师门的话,国师会如此盛怒,似乎也是情有可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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