羲和掐准了时辰端着药碗和望舒一起上楼,夜很静,除了二人的脚步声,客栈里几乎没有一点声响。
“啪”
有什么东西碎裂开来,羲和很快意识到那声响是从季星眠的房间传来的,当即快步跨过最后几个台阶,推门冲进去。
“公子!”
季星眠似乎是刚醒,长发未束,只简单披了件外袍。脚边是碎开的杯盏,溅出的茶水还在冒着朦胧的白雾。
“刚醒没注意。”季星眠歉意道:“水有些烫。”
他说着俯身去捡,却又被碎瓷片在左手划了一道豁长的口子,血眨眼间便冒了出来,融进水里。
“您别动了,我来收拾!”羲和忙不迭进屋,把手里的托盘放到桌上,扶着季星眠坐到另一边,不忘吩咐刚上来的望舒,“你帮公子上药,我把这里收拾一下。”
望舒应声,反手掩上门,从怀里取出药瓶搁在一边。他取了清水将伤口冲净,正准备上药,动作却忽得一顿。
这伤口的形状,怎么这么像……
望舒下意识回头,目光在那堆碎瓷片里搜寻,试图找出和季星眠手上伤口匹配的那一块。可羲和扫得太急太快,他扫视了两个来回也没找到合适的,倒是季星眠等了太久开始叫他,“望舒?”
季星眠问,“发什么呆?”
“没事。”望舒回神过来,摇了摇头,低头继续帮季星眠的伤口包扎。
应当是他多心了,哪有人没事拿剑往自己手上划的。
汤药在羲和最后上楼的几步台阶里洒了小半,但影响不大,季星眠没许他重新熬,将就着喝了。
他近日里喝的药比水都多,也不用羲和二人劝,自己就端起来一饮而尽了。喝完更不用蜜饯或是蜂蜜水什么的,一杯清水足矣。
喝完药,季星眠问了问望舒城外地宫的情况,听完问他,“你回来的路上,可见有人再往那边去?”
望舒道:“有的,但他们有的是去地宫,有的出城后去的却是其他方向,不知是去做什么。”
羲和道:“他们定是去通风报信了。”
望舒:“通风报信?”
“先前在客栈里的时候,有个人出暗招被公子教训了一顿,他问公子是不是皇都来的,还说愿意跟公子合作。”
羲和简单把先前大堂里发生的事情跟望舒说道一遍,末了道:“你说的那些人估计是看这地宫价值比他们想象的高,出去给师门或者背后靠山传讯去了。”
“要我说这刘容真是傻。”羲和说完还撇了撇嘴,评价道:“他这般做,不是给自己徒增竞争对手吗?”
望舒却没像他那样想,眉头紧锁,“我总觉得没那么简单。”
羲和不以为然,“你想多了吧,总不能是他故意……”
季星眠道:“他就是故意的。”
二人吃惊地看向他,羲和挠了挠头,不解道:“那他图什么呀?”
季星眠没有立刻回答,沉吟片刻后问望舒,“你回来这一路可有被什么人注意到?”
望舒想了想,摇头道:“应当没有。”
“那便好。”季星眠道:“明日你换身装束,与我们分开出发,不要让他人认出来。”
这是要分开行动的意思了,望舒点头应是。
“公子。”羲和忍不住问,“那姓刘的?”
“暂且不必管他。”季星眠摇了摇头,“且看他明天会不会再来找我们吧。”
交代完这些,夜也已经深了。季星眠以二人养精蓄锐为由婉拒了他们在外间守夜的请求,将二人一并打发到了隔壁房间。
二人走后,季星眠在房间里坐了一会儿,微微抬起左手,解开了上面包扎好的系口。绷带下,原本狰狞的伤口已然结痂愈合了大半,若是羲和二人瞧见这一幕,定然吃惊不已。
哪有人伤口会愈合得这样快?
季星眠低头注视着那伤口,眸色晦暗不明。半晌,他忽然握拳收紧手指,刚刚结痂的伤口被再次撕裂,尖锐的痛感从掌心沿着经络火一般烧开,他却像是觉不出痛一般,一直到那伤口被揉搓成刚划破的样子,他才重新松开手。
昏暗的房间里静谧非常,只有季星眠自己比先前略急促了些的呼吸,他平复片刻,低头,慢慢将散开的绷带重新缠好。
他并非感觉不到痛,只是现在他需要这痛来确认,他并不是在做梦。
*
卯时,大堂里便坐满了大半,他们表面上看起来相谈甚欢,屁股下却都像是扎了钉子,目光时不时晃过楼梯的拐角,像是在等什么人。
众人从卯时坐到巳时,眼看着就要往午时去了,终于有人坐不住了,“噌”地一下从座位上站起来,呸道:“什么世家公子,爷看就是个草包,你们爱等自己等吧,老子不伺候了。”
说罢,这人便提着刀大刀阔斧地走了,大堂里剩下的人犹豫半晌,也跟着走了不少。不过一会儿,原本坐满的大堂便只剩下了稀稀拉拉坐着的人。
靠近墙边的座位,有人低声问旁边的人,“刘师兄,不然我们也走吧?”
这人正是昨日跟季星眠起过冲突的刘容,他闻言摇了摇头,“不急,我们再等等。”
问话的人欲言又止,到底还是咽了回去。
他们又坐了足足一刻钟,眼看着刘容也要沉不住气了,二楼才终于有了动静。
门“吱呀”一声打开,季星眠在羲和的陪同下从屋里出来。
他今日换了天青色锦袍,披着同色的大氅,长发收拢进玉冠,愈发衬得肤色白皙,眉眼如画。只是怀里抱着的手炉削减了几□□上与生俱来的清冷,使他看起来多了几分凡俗间的红尘烟火。
众人不自觉看呆片刻,直到人走到门口,才恍然回神。刘容低咳一声,带着几位回过神来的师弟们迎上去,微笑道:“季公子也是要去地宫?”
季星眠没有说话,反倒是羲和睨了他一眼,冷哼道:“我们公子去哪,什么时候需要向你交代了?”
“这不是赶巧了。”刘容有些尴尬,“我小师弟也刚吃完饭,季公子要去地宫的话,咱们也顺路,正好可以一起去。”
周围一些没赶上套近乎的,也忙声附和,这个吃坏了肚子没赶上,那个睡过了头刚醒,总之各有各的理由。
羲和撇了撇嘴,想说什么,又忍住了,目光看向身边的季星眠。季星眠倒没什么所谓,只留了句随便,便收回目光走出门去。
众人连忙抬脚,乌泱泱跟在他身后。
于是这数年见不到人的边陲小镇便出现了一项奇景,一个宛若谪仙的青衫公子走在最前面,身旁跟着一位佩剑的少年随侍,再往后,便是一排又一排拿刀弄枪的修者。
最前面的公子和少年如闲庭散步,后面那些人却活像是吃坏了肚子,脸色一个赛一个的绿。
无他,只怪季星眠走得实在是太慢了。偏偏他仪态上佳,又时不时低咳一声,一副大病初愈的模样。众人便是想催上一句,也被堵得哑口无言了。
而且……还是他们自己要跟着人家的。
等到他们走出城门,已经是午时。
季星眠像是这才注意到时间,抬头看了眼天色,自言自语道:“时间不早了。”
众人:“……”你也知道啊。
也许是众人脸上的怨念实在太过明显,季星眠居然很轻地笑了一下,稍纵即逝。
很难形容那一笑究竟是什么样的,如冰雪初融,又像夏日里清凉的风。只一瞬,便足够让人回味终生。
众人回过神来时,恰好听到季星眠吩咐旁边的羲和,“我们快一点吧。”
羲和高兴应是,“唰”地一下拔出剑来。
众人精神一振,还未来得及反应,便眼睁睁地看着二人御剑而去,只一眨眼,便消失在天际,连影子也看不见了。
“???”
众人:“!!!”你玩我们呐!
*
地宫外,羲和御剑落地,捧腹大笑道:“公子,太好笑了,你看没看到那个刘什么的脸,五颜六色啊哈哈哈,笑死我了。”
羲和笑得直不起腰,眼泪都要笑出来了,寒风一吹又干在脸上。季星眠等了他好一会儿,两人才又重新出发。
他们并没有直接落在地宫附近,而是稍远了一些,等到二人到达地宫外时,先前在城门口被他们扔下的众人也已经到了地宫,瞧见他们出现,目光大都隐含不忿。
季星眠任由他们打量,神色如常地带着羲和走上前去。
地宫外的围着的人并不少,有些是早上就来了的,更有些是昨晚干脆没回去,见他过来,半是警惕半是犹疑地打量着他。
有人上前两步将他拦住,客气中带着强硬,“这位公子……”
他刚开了个口,前方便传来巨石腾挪的“轰隆”声,并着人兴奋的大喊,“打开了。”
这一声将众人的注意力都吸引过去,荡起的灰尘散开后,巨石之下漏出了一个只容一人通过的小口。
洞口黑黝黝的,一眼望不见底,融化的雪水不断外渗,伴着呜呜的寒风,乍一看过去,像极了饿坏了的野兽大张的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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