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宫的玉兔补习班已经进入了最后冲刺阶段,十六只修道成精的小兔子只有三只能最终修成正果,成为留在月宫的玉兔。
竞争无疑是激烈的,连鲜美多汁的菜叶都失去了吸引力,月坛琉璃井的井沿上,盘腿端坐着一只耳朵上有灰色斑点的垂耳小兔,球一样圆滚滚毛绒绒的雪白色尾巴紧紧贴在小屁股上,此刻,他闭着眼,口中□□念有词。
噗呲,井中的水涌起一股小小的水柱,很快又落了下去,他连一根毛都没有湿掉,垂耳小兔伸出爪子挠了挠耳朵,又一只白色的小兔跳上了井沿坐在他身边,“七七,别练了,再练都没用,我听见素娥师傅同嫦娥讲,你的耳朵长得太奇怪,让你当玉兔有损月宫的形象,不管你最后的考核成绩怎么样,她们都不会留下你。”
垂耳小兔低下了脑袋,两只耳朵耷拉地越发厉害,“我修炼了几千年,就是想当玉兔。”
白色小兔叹了口气,伸出爪子拍了拍垂耳小兔的脑袋,“谁不想呢,成为玉兔可是每一只兔子精的梦想。”
***
七七还是一只小兔子的时候就迷上了夜晚的月色,他总是一只兔子蹲在树墩上,提着一双爪子,着迷地遥望着那一抹朦胧的银色。
每一个夜晚,他钻进树洞的小窝里,躺在舒服的干草堆里,看着仿佛就挂在树梢上的月亮,安心地沉入梦乡。
一日复一日,一年复一年,数千年的修炼,终于有一天,七七来到了他梦中的月宫。
十六只小兔都睡在百花馆的香草居,七七的窝铺边上,刚好有一扇小花窗,透过小窗就能看到笼罩在银雾中的广寒宫。
小爪子擦了擦眼角,他狠狠抓着自己垂落下来的耳朵,最终的考核成绩会在八月十五出来,当不成玉兔,他就只能回到凡间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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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灯花灯,又是该死的花灯,就不能换点别的什么东西吗?”
“今晚上可是中秋节,怎么可能少得了花灯呢?”
长安城街道上鱼火游龙丝篁鼎沸,家家户户门前垒起了瓦塔,烧起了斗香,斋月台上果蔬具备,各种做工精致的月光纸在满月的银光下栩栩如生,那两个年轻女子走在张灯的街市下,左手边那个阴沉着脸,不耐的眼神扫过做成捣药玉兔的月光纸,嗤笑了一声,“月中蟾兔,三岁小儿才会相信这些玩意。”
“其实看起来不错,也许可以考虑在天策府也…当我没说。”接收到身边人的目光,她改了口,顿了顿,还是忍不住接着道,“你为什么这么讨厌中秋节?”
“我讨厌或是喜欢,不需要理由。”
“问题是,我从来就没见你喜欢过什么。”
“与你无关。”
那两个年轻女子穿过了朱雀大街,一路朝着金光门而去,路上有很多走月的男子,售卖月光书的摊子还都开着,那两人一路来到金光溪,上了湖边停靠着的一艘同样挂满花灯金碧辉煌的华丽画舫。
就在那时,空中那一轮圆月突然洒落了点点星芒,流星一般划过丝缎般的夜幕,其中一点银光,正朝着这个方向落下来,噗通一声,沉入了金光溪。
***
“仇少,桂花酒味道如何?”
“还行。”画舫内清歌曼舞的男子各个艳色逼人,莫不是长安城最出名的妓子,可惜那女人还是沉着脸难展欢颜,连眼角都吝啬瞟一眼,“我出去吹吹风。”
她提着犀角杯撩起珠帘去了甲板,之前问话那人看向了与她同来的女人,“你家仇少似乎还是老样子。”
那女人叹了口气,“她一向如此,你又不是不知道,越近中秋她心情就越差,可我到现在都不明白为什么。”
“听说天策府从不过中秋?”
“没错,从不。”
“放心,我今天找了个秘密武器来,一定让她满意。”她拍了拍手掌,那些妓子全都退回了内舱,她又拍了一下,座后的门帘被撩了起来,伸出一只莹白如玉的芊芊素手。
***
微凉的夜风吹拂过船头,仇月仰头喝干了犀角杯中的酒,随手一抛,酒杯落入金光溪中,砸中了水中的圆月倒影。
波纹一圈一圈泛过,圆月很快又恢复如初,她的唇角勾起一抹讽刺的笑容,涟漪却将什么东西送到了船下。
像是一团湿嗒嗒的毛球,随着水波晃动一上一下,突然间翻了一下,毛球上还有一个圆滚滚的小白毛球,那小白毛球似乎动了一动,抖了一下。
她的眉头蹙了一下,干脆将那一团捞上来丢在甲板上,那毛球又滚了一下,露出两只紧贴着小脑袋的长耳朵。
原来是只兔子,她摇了摇头,抓着那应该是尾巴的小白毛球把那只兔子提了起来,另一只手伸出一指拨了一下,还是只公兔子,只是这兔子的耳朵,不都应该是竖起来的吗?
她伸手扯了扯那两只垂落的小耳朵,至少那些可笑的月光纸做出来的玉兔都是那样子的。
她还提着那只湿嗒嗒的昏兔子,舱里走了个侍从出来朝她行礼,“仇少,小姐请您进舱,说是有惊喜送您。”
***
“仇少,怎么样?”
淡漠的眼神在那男子璀璨如月华一般的面容上扫过,“你自己享用吧,我已经找到今晚要做的事了。”
她提着那湿兔子朝外走,那男子的双眸中顿时盈满了淡淡水光,便是再铁石心肠的人也要心生不忍,恨不得把他抱进怀里好好疼惜,“仇少,你不喜欢玥儿吗?”
她转回了身来,微微眯起了眼,“我讨厌一切和月亮有关的东西。”
那男子莲步轻移踏上前了一步,仇月看着他,“是,我不喜欢你。”
她转过身上了甲板,与她同行那女人追了出来,她挥了挥手,“呆着吧,免得人家说我们天策府不给面子。”
她上了岸扬长而去,背影渐渐没入夜色,明明口口声声说着讨厌月亮,衣角扬起时,却分明是一抹银白月色。
***
好软呐,比他的草堆舒服多了,滑滑的,凉凉的。
七七伸出爪子挠了挠耳朵,没想着要睁眼,突然有什么东西揪住了他的尾巴,他的身子被腾空拎了起来,他吓得睁开了眼,刚好看进一双琥珀色的眼眸。
七七一时愣住了,那是一个很俊俏的女人,正和他鼻子对着鼻子在打量他。
洗过了,擦干了,果然那耳朵还是垂着的,她又伸出手扯了扯那两只耳朵,七七不喜欢被别人扯耳朵,可是依照兔精守则,除非是生命受到威胁,否则他不能攻击一个人类。
还好那女人又把他放了下去,他原地转了一圈,虽然这里很舒服,可他该回家了,回他那个树洞里的干草堆,当不成玉兔,他只能做一只树洞里的兔子精。
七七蹲在床头的被子上,一抬脑袋,正好能透过敞开的窗户看见那一轮圆月,他红通通的眼睛蕴湿了水汽,再见了,月宫。
这兔子算是什么眼神,仇月一回头,顺着他的视线,刚好看见窗外的圆月。长安城大街上斋月通宵达旦,天策府内却冷冷清清没有挂起一盏灯,只有那刺眼的月光,洒满了大地。
砰得一声,她甩上了窗户,七七被吓了一跳,在被子上蹦跶了一下,用不解的小眼神瞅着她,而她此刻,也正用探究的眼神瞅着他。
奇怪的耳朵,奇怪的眼神,奇怪的兔子。
奇怪的女人,那么漂亮的月色,为什么要把窗户关起来?
仇月伸出了手指在七七粉色的小鼻子上掐了掐,这垂耳朵的眼神,好像在骂她?
鼻子痒痒的,七七忍不住打了个喷嚏,转过脑袋避开了她的手指,从被子上跳了下来,又蹲在床沿打算跳下地去,可怜他的瞬移法术从来没有合格,为了安全起见,他还是等出了这屋子老老实实用个爬云术爬回去。
可他晃了晃尾巴还没起腿开跳,就又被人提了起来,这次还是拽着他的耳朵,举到她的面前,自言自语,“还真没见过这么奇怪的兔子。”她在七七的球状的尾巴上捏了捏,“小家伙,我决定养着你了。”
***
八月十六的清晨,天边晨曦刚起,一道人影溜到了天策府的厨房,伸手拍了拍大厨的肩膀,那中年女人被吓得不轻,一回头,连连拍着胸口,“翎少啊,你这是干什么,大清早的这么吓我。”
那刚从画舫回天策府的女人伸出食指贴着唇做了个嘘声的动作,“看我带了什么回来。”
那厨子看了她一眼,打开食盒,哐啷一声吓得把盖子打翻在了地上,“老天保佑,月饼,翎少,你怎么把这夭寿的东西带进府里来了,要是小主子知道了那还了得。”
“我正和你说这事呢,你看,这东西一眼看上去就知道是个月饼,你有没有办法来改个刀,或是加点料,让它看不出来是个月饼,然后当早饭给她送过去。”
那厨子连连摇头,“我可不陪你做这种夭寿的事情。”
“拜托拜托拜托。”仇天翎合着掌连连作揖,“有什么事都推到我身上来,我只是想让她知道,不管是月亮还是月饼都没什么好讨厌的,拜托。”
“可是,这能怎么改?”
“我知道你行的,交给你了,记得别让她发现。”她重重在那厨子肩上拍了一巴掌,眼角一瞟,“怎么今个要吃全素宴吗?买这么多菜叶萝卜。”
“小主子养了只兔子,交代下来早晨去买的。”
“她,养兔子?你确定你说的是你家小主子,那个姓仇名月的女人?”
***
虽然天策府的老下人们还是习惯叫仇月做小主子,可其实那位老主子已经过世多年,小主子其实就是主子,而他成了堂堂天策上将府现任主子的宠物,七七在思考,他是应该留下来做一只被人伺候得舒舒服服的兔子,还是回去做一只餐风露宿的兔子精?
身为一只兔子精,他怎么可以这么没骨气的给人当宠物,他连连摇晃着小脑袋,两只垂落的耳朵也甩了几甩,不行,不能这样子。
仇月从书案抬起头来分神看了一眼那只蹲在窗沿上摇晃着脑袋的兔子,“饿了?”
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这小家伙听得懂她说话,不只听得懂,他似乎还认字,就从起床后到书房的这一小段时间里,他已经在书柜里踱了一圈步,还推倒了一本,煞有介事地在上面蹲了好一会。
然后愤愤然地咬坏了那本书。
她拿起左手边那本被咬坏的书册,“也许,你已经吃饱了。”
如何防治过度繁殖的兔子毁坏牧场,残缺不全的书页隐约还认得出几个字眼,她勾了勾唇,伸出手递到窗沿下,七七跳上了她的手掌,说实话,其实他很喜欢蹲在她的腿上让她抚自己背上的软毛,如果她能够不要老是扯他的耳朵就更好了。
“你真的是只兔子吗?还是,被什么东西附体了?”
你还真能想,七七轻轻哼哧了一声,突然嗅了嗅鼻子,咦,胡萝卜的香味。
门上传来轻叩声,“主子,早饭送来了。”
“进来吧。”
胡萝卜羹,胡萝卜汁,胡萝卜青菜馅小包子,七七双眼放光,呜呜,这里太美好了,他都舍不得走了。
七七从她手里跳上了桌子,仇月看着她自己的碟子,“这是什么?”
“回主子,是菱花糕。”
“菱花糕长这个样子?”
“是,是改良过的菱花糕。”
“行了,下去吧,我叫你们收拾的时候再进来。”
那小厮合上门退了下去,仇月夹起一块那所谓的菱花糕咬了一口,眉头微微有些蹙起,这味道,好像在哪里吃到过,很久很久以前,一时间却又想不起来究竟是什么,她还在皱着眉头,一低头,七七正用两只后腿蹲坐着,两只小爪子一爪一只小包子,红眼睛弯弯,吃得正欢。
她用两只手指拈起了一只和她指甲差不多大的小包子,看着他开心的样子,有些怀疑,真有这么好吃吗?
鬼使神差的,她将那只小包子送到了嘴边,可那包子实在太小,她还没来得及尝出什么味道就咽了下去,她低下头正想要再拿一只,却哭笑不得地发现七七蹲在他那一碟小包子面前瞪着她。
你不是个人吗,怎么还要和兔子抢东西吃?
“小家伙,你在和我说话吗?”
对,不要吃我的早饭。
“我真的觉得你在和我说话。”她伸手按了按太阳穴,“我到底是出了幻觉还是…”她的视线在七七身上扫过,看着他继续回头用小爪子抓起包子来吃,轻喃的声音像是在自言自语,“还是,你真的在和我说话。”
***
“天翎。”
仇月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做贼心虚的仇天翎从椅子上一屁股摔了下来,发出咚得一声响,仇月推开了门就见到她坐在地上揉着半片屁股,“你干嘛坐在地上?”
“我…”她端详着仇月的脸色,看上去好像并不是发现了月饼的事,“椅子不牢,你找我什么事?”
“让你姐姐来一趟。”
“出什么事了?”
“没什么,我有话问她。”
她转身离开,仇天翎撑着地站起了身,“堂姐,早饭怎么样?”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搞什么花样。”她已经出了房门,只剩下声音传了进来,“再敢把这东西带进府里,我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她还真发现了,仇天翎吐了吐舌头,随即又浮起一抹坏笑,不过看样子,应该也吃了。
“吃个月饼也死不了,对不对,堂姐?”
回答她的,只有从敞开的房门刮进来的秋风。
***
半个月下来,七七已经把天策府都逛了一圈,书房对面的花园里有几颗参天大树,其中一颗老槐树树干上还有一个很深的树洞。
他将仇月的天蚕丝软垫从书房拖了出来,一路朝着老槐树拖过去,书房的窗口,正站着两个女人。
“那垫子很眼熟,好像是你的。”
“是我的。”
“好像还是天蚕丝做的垫子。”
“好像是的。”
“当年九王的宠君想问你裁一段天蚕丝你都没肯给,现在倒是给一只兔子乱咬。”
“那是我的兔子。”
“然后呢?”
“垫子也是我的,所以随他咬。”
“这算是什么逻辑?”仇天翎一头雾水,看着那垂耳朵的小兔子正在费力地想把那垫子拖进树洞里去,可是树洞口比垫子要小,又很高,他折腾了半天,还是从树上跌了下来,一屁股坐在垫子上,抬眼望着那树洞。
真讨厌,七七四下看了一眼,好像没有人嘛,他嘴里念了一个小咒,突然间,那垫子托着他升了起来。
慢慢地,升到树洞跟前,七七跳了进来,又把垫子咬住一起拖了进去。
***
“你你你,你捂住我的嘴干什么,你没看到吗?你那只兔子,摆明了是只妖精。”
“你乱叫会吓到他。”
“我吓到他,我拜托你,他是妖精啊,是他吓到我吧。”
“你有被吓到吗?”
“我有。”
“滚。”
“我真有。”仇天翎干脆从窗口探出了脑袋,树洞看起来很深,她看不见那只垂耳小兔,“堂姐,我不觉得在府里留一只兔子精是个好主意。”
“那是我的兔子。”
“我知道我知道,可那是兔子精。”
仇天翎还在不依不饶地强调,书房门外突然传来一道熟悉却充满兴味的声音,“兔子精?”
“姐姐。”仇天翎冲了出去,门被拉开,一个穿着道袍的清朗女子正站在门外,冲仇月点了点头,仇天翎正晃着她的肩膀,“这里有妖精,妖精啊,真的妖精。”
“阿翎,你可不可以不要这么一惊一乍的。”她拉开了仇天翎搭在她肩上的手,转头冲仇月道,“说吧,找我来什么事?”
“我要知道他究竟是什么?”
“阿翎说的那只兔子精?”
“嗯。”
“行。”
仇月倒背着双手走到了窗口,朝花园那老槐树的方向扬声道,“小家伙,吃午饭了。”
***
七七对书房里多出来的人视若无睹,开心地吃他的花色萝卜拼盘,白萝卜水萝卜胡萝卜,真好吃呐。
仇天罡挑着眉,冲仇月使了个眼色,两人出了书房,仇月看着虚掩的门缝,“怎么样?”
“没错,兔子精。”
仇月沉吟了许久,仇天罡看着她,眼中的兴味变得越加浓厚,“我现在终于明白,长安城美男子数不胜数,为什么从来都无法令仇少心动,原来,是少了一分妖气呐。”
“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我有说错吗?”
仇月转身就要回去,仇天罡轻笑了一声,“他是一只垂耳兔精。”
“那又怎么样?”
“垂耳兔和九尾狐一样,都是同族中的稀有品种,不管轮回多少次,一旦认定了伴侣就永远不会再改变。”顿了顿,声音明显变得吊儿郎当起来,“对了,垂耳兔和普通的兔子不一样,繁育能力很弱,所以你不用担心他会给你生一窝又一窝小兔崽子出来。”
啪的一声,仇月甩上了书房的门,七七被她吓了一跳,嘴里叼着半截水萝卜小心翼翼地抬起脑袋来看着她。
仇月靠在门上,还能听见仇天罡在故意嘀咕,“本来还想告诉你怎么让他自己变幻人形出来。”
七七蹲在窗口,自然听不到这些,他只是奇怪地看着仇月的脸色瞬息万变,突然又转身打开门,出了书房。
真是奇怪的女人,他继续啃萝卜。
***
“仇少,这海东青是在西北大漠猎到的,绝对的上等品种。”
仇月将那只苍鹰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品种上不上等她无所谓,“它听你话?”
“没错,小人练了很多年的鹰。”
“让它去花园低空转一圈。”
那人依言去了,仇月斜倚在院子的门洞边,刚好能看到那颗老槐树和蹲坐在树下草丛里闭着眼的七七。
她冲那人打了个手势,海东青飞得更加低,几乎是贴地在飞行。
***
怎么有股风声,还有,这么熟悉的味道,闻着就像是…
老鹰!
七七猛地睁开了眼,从那球状尾巴先开始消失,仇月眼都没眨也没来得及看清楚他到底是怎么出现的,那白衣少年就站在树下,嘴里还在不停喃喃自言自语,“我不是兔子我不是兔子我不是兔子…”
仇天罡说不管是妖术多厉害的兔子精,早百八年前还是只兔子,一见到永世的天敌就什么都不记得了,只知道吓得想躲。
“我不是兔子,不要吃我。”
“那你是谁?”
仇月已经走到了他跟前,七七睁开了眼,左右看了一眼,海东青不知道哪里去了,他吁了口气,却发现他眼前的女人正在看着他。
被发现了,这下完了。
泛着红光的眼眸与他的兔身无比神似,深邃的人中下是微翘的小嘴,细看的话还真是有那么点三瓣嘴的影子,小鼻子一吸一吸,可爱的就像是…
一只垂耳小兔。
“我,我…”
比她眨眼还快,白衣少年又变成了蹲在地上的小兔,仇月挑了挑眉,抬头看了眼天,“我觉得这花园空荡荡的,养几只老鹰好像不错。”
七七哆嗦了一下,控诉的小眼神委屈地瞅着她,她不是很喜欢自己的吗?
“看我也没用,要不就乖乖告诉我。”
垂耳小兔又变回了白衣少年,衣摆上还缀着几个白色的小毛球,他不甘不愿地瞪了她一眼,“七七,我叫七七。”
“原来我的兔子本来就有个名字。”
“我不是你的兔子,我是我自己的兔子,不是,我是我自己,我就是七七。”
“好吧,七七,我给你冠个姓,从今往后,你就叫做仇七七。”
***
仇七七,不,七七离家出走了。
严格意义上来说,他只是回家而已,回他原本的树洞去。
他还带走了那个躺着很舒服的天蚕丝垫子。
不过大白天的,未免被人看见,他不敢用法术,只能用四条腿拖着垫子很辛苦地走,还没走出天策府的大门,眼前就出现了一双黑色长靴。
“我不过出趟门,你就知道搬家了。”
仇月蹲下了身,用一只手把他抱起来圈在怀里,一手拿着垫子,七七在她怀里蹭了蹭,没骨气地想着,好舒服啊。
***
七七还是在天策府当一只养尊处优的兔子,偶尔在她面前施几个法术也没关系,反正她都知道了。
念个咒让她的书全都变换了位置,心情好的时候就蹲在书桌上替她磨磨墨,看着她在书柜前一阵乱翻,最后不得不用胡萝卜贿赂他让他给找出来。
大清早跳到她身上叫她起床,用爪子挠她的脚底,用毛绒绒的尾巴拱她的脖子让她发痒,然后被她打小屁股。
她不在家的时候他就在老槐树树洞里的天蚕丝垫子上睡觉,或是在花园里寻找好吃的草叶,又或是去吓唬那个一见到他就惊惊乍乍的仇天翎。
不得不说,七七乐在其中,这样的日子,比月宫快乐得多。
可是突然有一天,他发现她的心情变得很糟,连他不小心打翻了砚台染黑了鼻子她都没有笑。
这天晚上,她一个人倚在凉亭的栏杆上,秋夜风凉,吹得衣襟飒飒作响,七七一下一下蹦跶着跳了过去,一抬眼,刚好见到天际一轮圆月。
又月半了呢。
他蹲在仇月脚下伸出小爪子拉了拉她的裤腿,她低下头,伸手将他捧了起来,眼神又拉回天际。
七七不明白,于是他变回了那个少年,还是坐在她怀里,“你在看什么?”
“月亮。”
“你也喜欢月亮吗?”
“我讨厌月亮。”
“为什么?”为什么会有人讨厌那么美好的东西呢?七七睁大了眼,她低下头来,故意凑到他耳边低声道,“不告诉你。”
“告诉我。”七七扯她的袖子。
“你也贿赂我,我就考虑告诉你。”
“那我去找胡萝卜。”
“我又不是兔子。”
“那你要什么贿赂?”
还真是送上门来的小笨兔子,她抱着他的双手微微用了些力,“你咯。”
鼻子被她呼出的气息弄得有些痒痒,心里也有些痒痒,七七突然想起在月老宫里见过的那些壁画,他凑上前将小嘴印在了她脸上,她没料到他会有这动作,微微偏头覆上了那张小嘴,舔过他的唇瓣轻轻吸允,七七眼里的红色像是水波一样不断变换着粼粼的光泽,鼻翼微微动了动,伸手抱紧了她。
好半晌,她才松开他,“为什么想知道?”
“因为你不开心。”
她低下头将脑袋埋在他脖颈间,“七七。”
“嗯?”
“只是想叫你。”
“那我叫你什么,月月吗?”
她的眉头猛地皱了起来,七七却笑了,“姐姐,谁让你自己叫这个名字呢?”
她伸出食指想要弹他的脑门,被他扭过脑袋避开了,“七七。”
“你又想叫我了吗?”
“嫁给我。”
风扑朔朔地刮过她的衣摆,七七呆呆地看了她许久,“可我,是妖精。”
“我不在乎。”
“我是兔子。”
“我的兔子。”她伸手揉了揉他的脑袋,“我的七七。”
他吸了吸鼻子,又把脸埋进了她怀里,闷着声几乎听不清楚他在说什么,“好。”
***
那么喜欢月亮的垂耳小兔七七嫁了一个讨厌月亮的女人。
七七自己都想不明白为什么,可他知道他很喜欢他的妻主,比喜欢月亮还要喜欢。
所以,他讨厌那些觊觎他妻主的男人。
不要老是盯着他妻主看,小心他把你们都变成斗鸡眼。
七七忘了他自己现在是一只蹲在自家妻主腿上的兔子,愤愤然地瞪着眼,一瓣橙子递到他鼻子面前,他嗅了嗅,撇开脑袋不要吃。
“仇少能大驾光临我可是受宠若惊,上元节灯会还真是难得能见到你的影子。”
仇月抱着垂耳小兔站起了身,接过酒杯干了一杯,“我去灯楼转转。”
那道怀抱着垂耳小兔的月色身影穿过满街火树银花,朝着最高处的灯楼走去,经过之处,莫不惹得两侧年轻男子面泛潮红,可她根本就恍若未见,只是低下头轻轻抵着她怀中小兔的额头,亲昵地蹭了蹭他的鼻子。
七七有些后悔他今天变成兔子和她一起出来了,不然他就能站在她身边,光明正大地瞪那些觊觎他妻主的男人了。
不过在抬眼看见灯楼上挂满的兔子灯时,他又开心起来。
“仇少。”
男人的声音,七七立马戒备地循着声音看过去,一看之下,还是被那男人的光华震慑了一下,玉兔补习班里最漂亮的球球都没有他长得美,他伸出两只小爪子紧紧抓着仇月的袖子。
“仇少说自己讨厌月亮,没想到却会来上元节的灯会。”
仇月看了他一眼,似乎还是挺认真地看了一眼,“我们认识吗?”
那男人的脸色变了一变,“我们在去年中秋见过,金光溪的画舫上。”
“哦,我忘了,公子自己请便吧。”
七七很快乐地舔了舔她的手指,仇月低下了头,无奈地看着他,“想不想去吃元宵?萝卜馅的。”
小脑袋点了点,满意地窝回了她怀里,他就知道妻主最好了。
她的手背抚过他背上的软毛,抬起的视线停在了天际,透过灯楼,圆月高悬。
其实,也不是那么不可接受的,讨厌的月亮,讨厌的花灯,都因为他的存在而在她眼中没有了令人讨厌的理由。
虽然,她总说那是没有理由的讨厌,从一开始,就只是一个无法一家团圆的人,对完整的月,对喜庆团圆的嫉恨罢了。
“七七。”
小耳朵动了动,抬起眼看着她。
“今年中秋,也在天策府斋月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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