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省三十六郡,每一郡都布有暗线,暗线呈上来的消息都是直接报到殿香楼,比起各地郡守巡抚递上来的折子,这些消息笼而统之更为全面但也缺了重心,所以会被分为九等,只有上两等的要件,才会送到皇甫染手里。
叛军,天灾。
按说悍匪这样的事,划在四五等,尚且不需要皇甫丞相亲自去处理,不过老皇帝既然做了这样的决定,这些悍匪看起来倒是不同寻常。所以皇甫染离京前先去了一趟殿香楼。
“我记得是有这么回事,不过没什么不正常的啊,要有不就得给你送上去了。”
“真没?”
“真没。怎么了?巡抚大人剿匪不力,上折子讨救兵了?”
皇甫染谢过人,又和秦九照打了个招呼,离京而去,路上的时候还是忍不住怀疑,老皇帝这真的不是因为觉得她害的他侄子离家出走在故意折腾她吗?
不过不管老皇帝是不是存心的,有件事是肯定的,她要去把濮阳诚找回来,就像以前那样,好好敲一敲他那颗钻在牛角尖里的脑袋瓜。
又或者是,揉一揉?
濮阳诚也就比皇甫染早出发了半天,所以两人到的时候也差不多就是前后脚的功夫,皇甫染仍在马背上,赶了许多天的路,身上有些风尘仆仆,她在不远处看着巡抚大人将濮阳诚送到府邸大门外的时候,收回了直接去找他的念头。
就这么看着他前往河西守备营点兵。
身下坐骑一甩鬃毛发出了一声低鸣,大概是认出了另一个主人,想要跑过去,皇甫染拽下了缰绳,拍了拍身下坐骑的头安抚它,“他已经不是那个需要生活在我庇护之下的阿诚了。”
濮阳诚不是鲁莽的人,他不会乱来的,虽说没有经验,但谁都有第一次的时候。皇甫染抬眼看着一行人渐渐远去,尤其是为首那道青衣身影,嘴角勾起了一抹无奈却纵容的浅笑。
皇甫染是个好丞相好臣子,却绝不算是个好妻子,至少她不会是大多数人心目中的娶妻人选,她太强悍了,就算是女儿身被捅破仍能统御九省三十六郡所有暗线,若非她足够服众,便是老皇帝有心扶持也不见得能继续坐在这个位置。
她以前习惯了被濮阳诚依赖,如今,她也愿意去习惯,那个总是亦步亦趋跟随着她的男人,会有他自己的一片天地。
***
“世子,前面就是守备营了。”
濮阳诚点了下头,那被巡抚下令带世子爷前往守备营的士兵见他的视线一直停在远处的水渠上,便替他介绍道,“那是当年皇甫丞相留下来的水渠,这还是不起眼的一条,世子爷有兴趣可以去看望天山的那条。”
士兵口中不掩对皇甫丞相的崇敬之情,“还有从流经邻郡的西江引水过来的内河,是当年皇甫丞相离开时就下令挖的,如今已经快完工了。以前一到了旱季,大家就胡乱挖井,其实那时候就算挖井也找不到水,如今能将非旱季的水蓄在旱季用,就算到了旱季,也不会向以往那么难熬了。等内河挖好,我们就再也不用担心旱季了。”
濮阳诚微微一笑,收回了视线,“等事情解决了,我一定会去的。”
我想去走一走你以前亲手整治过得每一个地方,去看你留下来的痕迹,去听百姓口中的你,那些你奔波劳碌的岁月里没有我的参与,就让我用自己的方式去弥补。就算永远都没法追赶上你的步伐,我也希望能离你更近一些。
你心里的人还是他,还是以前的濮阳诚,哪怕相思如火,寸寸烧心,我也宁可活在你的影子里。
“现在,先去守备营。”
守备营的将领显然并不买这个突然降临的世子爷的帐,看着就是一副养尊处优没经历过风雨的公子样,不过碍于巡抚大人的命令也不敢违抗,何况濮阳诚手里的还是皇命。
“程将军,能麻烦你具体说一下现在的情形吗?”
“遵命,世子爷。”
从京城跟濮阳诚同来那几个晋王府的护卫对这位将军的语气不满之极,但碍于濮阳诚拦着,也没能做什么,只能老老实实跟着世子爷,听程棋讲那些悍匪的情况。
只是心里还是忍不住腹诽,要是少夫人在,哪容你对世子爷这般放肆,不过要是少夫人真在,这将军也不会是这般态度,皇甫丞相在河西的威名,那可真的不是家喻户晓这么简单。
也许不止是河西,也许是很多地方,不管皇甫染是男是女,是不是被夺了官位,她都是很多人心目中的皇甫丞相,不用请出老皇帝给她的那块如朕亲临的令牌,也已经足够。
“这些悍匪大概每个月会来扫荡一回,速度非常快,每次我们接到消息赶过去的时候,马屁股都已经没影了。至于老巢,也是连影子都没摸着。”
“那他们抢劫的一般是什么地方?”
“整条街。”
“嗯?”
“每次都扫一条街,专抢金银米粮。”
“那这些街道…”濮阳诚说话的语速不快,总是一副不急不缓的样子,程棋不耐烦地打断了,“我早对着地图查过百八十遍了,不用劳烦世子爷,这些街道根本没有一个集中点,能跨了整个河西郡,压根摸不着他们的老巢。”
旁边的护卫又想发作,被濮阳诚给按住了,“程将军,我是想问,这些街道是否都有将军之前所说的金铺粮铺?”
“有又怎么了?”
“我一路从帝京过来,自从进了河西郡,我一直在观察这里县城内的街道,许多街道的道路都比较狭窄,尤其是集市内,好多地方都没办法跑马,这些两边都是砖瓦砌出来的房子,悍匪就算再蛮横也没那个本事踩着马过去。”
“你想说什么?”
世子爷冲他一笑,“我想看你那份查过百八十遍的地图。”
***
那些悍匪是骑着马来的,首先得有足够宽敞的路能跑马,程棋给他的河西地图上已经将那些被洗劫过的街道用朱砂红点标了出来,果然这些街道都不属于县城最中心的闹市,而是接近县城之间较为偏僻的地段,很多都临近官道,道路宽敞,街道也比较宽。
而且这些悍匪不会在短时间内洗劫同一座县城,再排除掉最近几个月内被劫掠过的县城,最后还要有金铺粮铺,濮阳诚第二天去请程棋派兵的时候,发现程将军对他的态度突然有了天翻地覆的变化,简直是当祖宗一样,濮阳诚说东他绝不往南西北看一眼。
“程将军,你的腿怎么了?”
“晚上练兵练得。”
濮阳诚对此不甚了解,还以为守备营真有晚上列阵操练的规定。跟着他的其中一个护卫面上不动声色心下一边觉得解气一边还在感慨,少夫人果然还是一如既往的护短,要不是他半夜起来上茅房还不知道程将军昨晚在营地外服服帖帖挨训。
就是被少夫人下令不许告诉世子爷真相这事有点憋得慌。
程棋确实是被迫在校场操练了一晚上,不过就算不是,他也不至于像一开始那么看清世子爷了。
他听完濮阳诚的话,略微沉吟了一下,“如果照你的推断,最后能找出来符合条件的街道确实应该不多,不过如今派兵去找,范围有点大,只怕要废上不少功夫。”
“没必要派兵一条一条去走过来的,没有人会比县城的百姓们更熟悉那里的街道。”
依靠着那些对县城内每条街道都了如指掌的当地百姓,程棋在两天内就将几座县城内最有可能遭到劫掠的几条街道找了出来,分别派了兵装扮成普通百姓把手在那里。
这一晚,世子爷在守备营的营帐内挑灯夜读,视线盯在书页上思绪却显然不在,悍匪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突然洗劫,他也不知道自己推断出来的街道会不会出错。
“染儿,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做?”
他走出了营帐,帐外的护卫见他穿的单薄,忍不住道,“世子,夜凉,还是早些休息吧。”
“我出去走走。”
那护卫看着濮阳诚渐渐走远,虽然没出守备营,但也快出他视线了,尤其这大晚上的,春寒未过的风刮在身上,还真挺冷的。
一件夹了棉绒的披风突然出现在他眼前,一扭头,差点惊呼出声,“少…”
皇甫染微微眯了下眼,扭头示意濮阳诚走开的地方,意思很明显,你还不快点给送过去,世子爷着凉我扒了你的皮。
于是护卫抱着披风急匆匆追了上去,”世子,添件衣服吧。”
濮阳诚没拒绝,只是接过来的时候他狐疑地看着护卫,“我记得,我没带这件披风。”
“是,是…”
濮阳诚盯着他等回答,于是他硬着头皮只能道,“是属下擅自带的。”
濮阳诚倒是没再追究,穿上了披风,护卫松了口气,果然当晋王府的下人太不容易了,以前是被少夫人三令五申要时刻注意措词和语气不能像是哄小孩但也更不能说世子爷理解有困难的话伤了世子爷的自尊心,现在还得学会圆谎编故事,真是太不容易了。
三天后,悍匪再次扫荡,埋伏着的士兵当场拿下了几个匪徒,顺藤摸到了他们的老巢,程棋带着整个河西守备营上山剿了匪巢,后面的事就不是濮阳诚能管的了,再怎么样他也不至于以为自己有能力亲自领兵去剿匪。
等一切尘埃落定,已经是半个月后的事了,皇甫染也上了山,回来和巡抚交代了些后续事宜,出来的时候,濮阳诚的护卫正急匆匆地在找她。
“怎么了?”
“世子,世子受伤了。”
“好好的呆在守备营怎么会受伤,你怎么保护世子爷的?”皇甫染干脆拉过他的马直接翻上马背,一拽缰绳掉头朝着守备营的方向疾驰而去,留下护卫站在原地苦着脸,“少夫人,那是我的马。”
他就说当晋王府的下人太不容易了,骗完了一个主子还得接着骗另一个。
***
濮阳诚住的营帐很安静,还有几个护卫都老老实实守在帐外,他正躺在床榻上,闭着眼,像是正睡着。
皇甫染伸手覆上他的额头,温度倒是正常,就是不知道是哪里受了伤,她正要出去叫那几个护卫问话,袖子突然被人拽住,床上的人睁开了眼,“染儿。”
“醒了?哪里受伤了?给我看看。”
濮阳诚坐起了身,“没受伤,就是想你来见我。”
皇甫染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她本就打算等事情都解决就过来见他的,只是她这才从匪巢回来没多久,还好衣服已经换了,没有一身灰尘血污的来见他。
濮阳诚微微仰头看着她,“你生气了?”
“没。”皇甫染叹了口气,“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你那护卫说的?”
“他没招,那件披风,我的衣服都是你收着的,他怎么会知道我平日里常穿的是哪件。”
皇甫染矮下身坐在床头,“现在陛下给你的差也办了,我们回京吧。”
濮阳诚低下了头,却摇头。
“为什么?”
“我要去望天山,看你留下的水渠,还要去看你离开河西时还没有完工的那两条内河。”
“光秃秃一座山,那有什么好看的。”
濮阳诚抬起了眼,无比认真地看着她的双眼,“染儿,我想在你留下痕迹的地方,也留下我的足迹。”
“你这个…傻瓜。”皇甫染好半晌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她只是觉得鼻子微微有些酸,濮阳诚又躺了回去,拉过被子盖住了自己,语气忿然,“我不傻,我已经好了。”
皇甫染摇了摇头,只得起身揭开被子把他翻过来面对着自己,“阿诚,有件事我一直想告诉你。”
她的眼神让濮阳诚有些颤抖,他下意识地知道,她想说的,正是他一直在乎的,一直无法介怀的事。
“以前的阿诚,我宠着他。”
“现在的…”
濮阳诚的身体不自觉地颤抖了一下,皇甫染在床边蹲下身去,抱着他的脑袋在发顶轻轻亲吻了一下,“我爱着他。”
我可以陪你一起,再去走过我曾经留下的足迹。
但我更想和你一起,一起走过从今往后的每一个地方,并肩携手,何惧情深。
***END***
关于情深不寿的番外
自从濮阳诚和皇甫染一起从河西回来,晋王爷觉得如今儿子儿媳琴瑟和鸣他总算是没必要因为国相爷的批命老是提心吊胆了。
这一日,晋王爷出门时遇上了一个男子,男子一派仙风道骨,颇有当年国相爷的风范,果然不等王爷暗想完,那男子就说自己是国相爷的关门弟子。
晋王爷感慨上了那一句批命,男子微微一笑,回道,“王爷,其实,你们都误解师傅的意思了。师傅并非神仙,又怎可能预知他人命数,师傅写下这慧极必伤,情深不寿,是希望世子爷能记住凡事盈满则亏的道理,世子爷幼年锋芒过盛,师傅是希望他能藏锋芒,敛于内。不过我想,如今的世子爷,已是师傅所希望能见到的世子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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