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端的人生目标,是成为和她母亲一样跺一脚江湖抖三抖的一代大侠。
十三岁的刘端初入江湖,捡到了一个抱着药篓子的小笨蛋,小笨蛋武功奇烂,医死人的本事倒是比医活人更大,从此之后,刘端便离她的大侠生涯越来越远,越来越远…
***
刘端十三岁出师,出门第十天在陕南官道上见到了采草大盗叶观眉的悬赏通缉令。
刘大少拍板定案,“叶观眉?就是你了。
刘端循着叶观眉的作案路线追了半个多月,这一日,她来到了陕南边陲的一座小镇,小镇唤作铜官,三面山一面水,陶土富饶,盛产陶器,自古便被称作十里陶都。
此时正值阳春三月,水暖鸭肥的季节,刘端在临水的一家小饭馆里叫了只烤肥鸭,吃得正欢,窗口的几桌突然传来了大阵骚动,“水上有人。”
刘端凑过去一看,两个女人一前一后掠水追逃,前面那人背上还背着什么东西,两人一起停在水畔的竹排上,前面那人将背上的东西往竹排上一丢,扬掌一挥,后面那人脚下的竹排直直弹起,朝着站在上面那人的面门而去。
前面那女人破开竹排,两人打斗在了一起。
竹排上那团被丢下的东西动了一动。
两个女人打着打着,又掠过水消失在了众人的视线中,只留下竹排上那团已经坐了起来的东西。
却是个十来岁的男孩,长得有些瘦弱,他被困在了水上,竹排不着岸,他左看看,右看看,坐到竹排前面,放下手里一直抱着的竹篓子,用两手开始刨水,刨了好半晌,竹排终于朝着近岸的方向挪了那么一小步的距离。
刘端已经走出了饭馆,站在岸上看着他刨水的动作乐得大笑,“嘿,笨蛋,用划得知道不?你这么狗刨竹排能动才怪。”
男孩看着她,小嘴一扁,“救,救…”
“舅舅?你这小眯缝眼怎么长的?是男是女都分不清,再说我又大不了你几岁,怎么会有你这么大的外甥?”
男孩不叫她了,接着刨水,他又刨了半晌,刘端终于良心发现,纵身跃上竹排,竹排晃了一晃,男孩抱紧了竹篓子,仰起脑袋看着她,白净的脸上多了几道水印子,还沾着点湖里的水草屑,小眼神眨啊眨的,像是爪子一样挠在刘端懵懵懂懂的心上,怪怪的。
刘端把男孩抱上了岸,怀里的重量轻得她忍不住多抱了会,一直抱到小饭馆里才放下,又叫了好些菜让他吃,“嘿,小笨蛋,你叫什么?”
男孩嘴里鼓鼓囊囊的,脸颊也一鼓一鼓,“方写意。”
“这名儿不错啊,就是和你不太搭。那个人为什么要抓你?”
方写意摇了摇脑袋,“我在山上采药,她就把我抓了。”
“所以说你也不知道?”
他重重点头。
“那你知道她是谁?”
他摇头,又点头。
“到底是知道还是不知道?”
“不知道,不过我听到追她的人叫她叶观眉。”
“叶观眉。”刘大少一拍桌子,吓得方写意手里的鸭腿啪得一声掉在了桌上,傻傻地看着她。
“你接着吃。”刘端又撕了一个鸭腿塞进他手里,看着他鼓起的面颊笑得不怀好意,既然叶观眉要抓他,那么只要跟着这小笨蛋,就肯定能等到叶观眉自己送上门了。
“小笨蛋,你家在哪儿?我送你回去。”
“好。”他笑眯了眼,居然还露出了两个浅浅的酒窝“回家。”
“你倒是说在哪儿呀?”
“山里。”
“什么山。”
方写意用手比了座高山的形状,“很高的山,还有好多草药。”
刘端扶额叹息。
刘端先带他去了铜官最高的排天峰,方写意背着药篓子乖乖地亦步亦趋跟着她,到了山脚下,他摇头,“不是这里。”
两人又去了其他几座山,他一直摇头,刘端终于想到了什么,“叶观眉是哪天抓到你的?”
方写意想了好久,就差没扳指头数了,“十,十五,二十…”
“行了,你别数了。”大半个月,甚至一个月的行程,这以叶观眉的脚程,别说是南七省,就是从北七省过来,那也是有可能的。
刘端看了跟在自己身后的小笨蛋一眼,使劲在他脑门上呼噜了一把,“真是败给你了。”
方写意傻呆呆地看着她,跟在后面亦步亦趋,只有一双眼,愣愣地眨一下,再眨一下。
***
刘端带着方写意离开了铜官镇,一路朝北,也不赶路,晃晃悠悠,一座座山地走过来。刘大少不是个喜欢委屈自己的人,有床睡她是绝对不会去餐风露宿的,所以她宁可多绕些路,也要住到城镇上去。
方写意没出过远门,看什么都觉得新鲜。
不过他更喜欢的,是盯着人家的脸看。
“小笨蛋,你看什么呢?”
方写意转过头来,小小声道,“看窗边那桌的大婶。”
“看她做什么?”
“她眼白泛红,印堂发青,两腮肿大,耳道充血,肯定是中毒了。”
刘端伸手去捂小笨蛋的嘴,可惜已经晚了,他口中那位中毒大婶的耳力和大多数江湖人一样好得能从喧哗闹市中分辨出哪一个是卖狗皮膏药的沽名钓誉假大夫,也听见了方写意的话,她腾腾腾气势十足地冲了过来,刘端起身挡在了方写意面前,谁想大婶居然越过她冲方写意道,“小孩,你有两下子,不如给我看看,这个毒可解得?”
刘端一愣,方写意在她身后直点脑袋,“解得了…”
大婶面上大喜。
后面的小脑袋又开始直摇,“…也,不会。”
刘端背着方写意蹿出了那家客栈,大婶站在门口开骂,“两个小兔崽子竟敢消遣我,要不看在你们年纪小,我早揍上了。”
身后一人扑哧一声笑,大婶不悦道,“你笑什么?”
“笑你这幸亏是没揍上。你细看那女孩的轻功,还看不出端详吗?水镜无痕,这不是刘毓庆的子辈亲侄就是她的徒弟,你也敢揍得?”
“刘毓庆又怎么了?我这半条命吊在鬼门关上的人,谁,谁怕她了?”
“那你结巴什么?”
“呛风了,不行啊?”
刘端已经出去了好远,她把背上的人放下了地,方写意仰着脑袋,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看着她,“你为什么要跑?我还没吃饱。”
刘端很想在他脑门上扇一巴掌。
“你还没付账,吃霸王餐是不对的。”
刘端觉得一巴掌那也嫌少了。
方写意拉开自己外衫的衣襟,扒拉了好一会,扯起衣服内侧微微鼓起来的一块地方,揪着巴巴地凑到刘端面前,“你看。”
刘端斜了他一眼,没好气道,“看什么?”
“我怕把钱弄丢,就把钱袋缝在了衣服上。”他抓了抓自己的头发,低腾着脑袋似乎有些不好意思,“是不是我太能吃把你的钱都花光了?”他一点点扯着线将那小钱袋拉了下来,献宝一样递到刘端面前,笑得又露出了那两个小笑涡,“用我的。”
刘端接过了那个小钱袋,里头有几块碎得不能再碎的碎银,还有些铜板,她拿在手里掂了掂,“这都哪来的?”
“卖草药给山下的大婶。”他一双眼睛亮闪闪的,很欢乐很自豪很大声地回答,“柴胡可以卖两文钱一斤,艾菖蒲四文钱,还有黄芪,小胳膊粗一段根,可以卖十文钱。”
“小笨蛋,你被人坑了知不知道?那些药材没这么便宜。”刘端气不出来了,刚见他时小胳膊上那些结了痂的血痕,本以为是被叶观眉弄伤的,却原来都是在山间采药划伤的。手里这些,也不知道是采了多少药才攒出来的。她将钱袋塞回他手里,“藏好了,你还吃不穷我。你师傅呢?怎么要你去卖药材赚钱?”
他顿时蔫了下去,闷声道,“师傅死了,从山崖上摔下去,我没找到尸体,被狼叼走了。”
“你…”刘端忍不住伸手,摸了摸那个低下去的小脑袋,声音也低了下去,“你还有师姐师兄吗?”
方写意摇头,“师傅说我是他唯一的嫡传弟子。”
“你就这么一个人住在山上?就你这笨手笨脚的…”
“我才没有,我会学师傅留下来的医书,我还会采药,我养得活自己。”他拿着钱袋,“本来还要多的,我…”他又开始扳手指,“我,我十…二十…三…很多天前买玉米面,花掉了。”
刘端又在他脑袋上揉了几把,“走吧,没吃饱饭的小笨蛋,我们再去吃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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