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5章 Chapter.12

    我十岁的时候,是什么时候呢?

    说实在的,森鸥外的这句话出来,在短暂的警惕之后,我首先感觉到的只有茫然而已。像是在做一道小学的数学题,我回忆着如今我出生的年份,然后加上十,再用小学入学的时间加以推算,足足过了一分钟,我才终于搞明白了他口中的「十岁的时候」到底是在一个什么样的时间点。

    是在我小四升小五的那一年,那一年的夏天,蔓延至全世界的大战宣告结束,繁男叔叔也终于回到了家里,开始了他的提前退休生涯。

    那个时候的我,除了与乱步他们一家有所交集之外,也就再没有什么特殊的关系网了。我并不觉得森鸥外是在调查乱步一家的时候顺便开始调查我,毕竟那都已经是十一年前的事情了,没有什么特殊的理由,实在是没有必要追踪着一个人调查这么多年。所以说,那个时候,森鸥外一开始的调查目标就是我。

    可是我又有什么值得他突然千里迢迢跑去偏远小镇调查的必要呢?

    相比于大部分的人,这二十一年里,我的人生关系网实在是再简单不过了,更不必提尚还是孩童时期的那十年,所以不做多想,我心下立刻就有了答案。

    ——又是因为那对我在生理和法律意义上的「父母」。

    得出了这样的一个结论,所有剑拔弩张的氛围在我眼中顿时索然无味了起来。如果说森鸥外是因为织田作、因为中也,甚至于是因为太宰或者乱步才开始调查我,我都能够给他点反应,但如果是因为那对我几乎没什么印象了的夫妇,说实在的,我连个回忆的神情都懒得给了。

    虽然并不经常,然而总有些人会在我意料不到的时候突然提起他们,但又好像是吊着我的胃口一样,放下了饵,就刻意不再多言。不过非要打个比方的话,在这种时候,我就像是看着人类拿着小鱼干做出愚蠢举动的猫一样,内心只想说mdzz。

    『谁给你们的自信觉得我一定会对这种事情感兴趣的。』

    想通了前因后果,我忍不住在内心翻了个白眼,正准备带着谷崎和镜花走人,森鸥外就不紧不慢地说出了后半截话。

    “但是我始终都想不明白,为什么你……”

    “最后会选择了织田君的道路呢?

    绯红狭长的双眼微微眯起,紧紧盯着我的目光像是猎鹰一般尖锐锋利,森鸥外的话语将我钉在了原地。

    虎口处的撕裂伤口还在不停地流血,微凉的鲜血顺着掌心的纹路划过,从指缝间一滴滴地落在了地板上。我缩紧了右手,又慢慢松开了。由肩膀往下,麻痹感依然明显,但到底还是稍微消褪了些,伤口处的疼痛也因此愈发明显了起来。

    “什么?”

    我反问他。

    “织田君的道路……”

    森鸥外将沾着些微血迹的酒精棉花放在了柜子的边沿,然后看着它在晃动了两下之后掉落在了地面。

    “以及中也君的道路。”

    新的酒精棉花被钳子夹起,然后压在了他手背的伤口上,迅速就被鲜血染红了一大半。

    “就此远离黑手党与深陷其中。”如同完全没有感受到手背上伤口的疼痛,森鸥外神色如常地放下了钳子,开始包扎伤口,“我本以为你会选择后者,为此做好了十足的准备,但你却选择了前者。”

    “同样只是萍水相逢的友人,但你在织田君与中也君之间,却没有任何犹豫就选择了追寻前者所走向的道路。”

    “——即使你本来是走在与中也君同样的一条道路上。”

    我并不太理解森鸥外所说的话,虽然是在差不多的时间与织田作和中也结识的,但在我的眼里,他们完全就像是两条不同世界线上的存在。除了当初同为港口黑手党以外,我实在是想不出他们有什么共同之处,更不明白为什么森鸥外要用他们两人做对比。

    我现在的感觉就好像森鸥外在问我「为什么你最后选择吃汉堡而不是喝橙汁」一样,他甚至还特意贴心地提醒了我「你明明以前都是在喝橙汁哦」。我能怎么回答他,难道要说「因为端橙汁的服务员把橙汁直接扣在了我的脑袋上,而端汉堡的服务员好心地给我递了纸巾」吗?

    对不起,我现在只想往他的脑袋上扣橙汁。

    衣角被身后的人轻轻拽了一下,我偏过头,看见镜花警惕地拿着短刀,目光死死地锁在了森鸥外的身上,拽着我的衣角,她压低了音量说道,“回去吧。”

    换上了柔和的笑容,我想伸手握住她的手,却又发现自己的右手现在完全就是鲜血淋漓的状态,只好又换了左手,安抚地摸了摸她的脑袋,“马上就回去了,没事。”

    我歪着脑袋想了一会儿,还是不知道森鸥外的问话到底是想问什么,最后只能回答他,“他对我好,那我就按他希望的路走咯,难道不行吗。”

    “唔?”森鸥外似乎是没想到我会这么回答他,看着我愣了一下,忽然又笑了出来,“或许我该庆幸中也君如今不在这里。”

    “就算他在这里我也会这么回答。”我平静地看着森鸥外,“就算你调查了我再久,你也不会明白的。”

    “明白什么?”他的神色也莫名顺眼了些,眉眼间隐约给了我些熟悉的感觉。

    “明明已经死透了、完全没有办法了、绝境得不能再绝境了,但是突然又活过来了的感觉。”我一板一眼地回答了他的话,认真得像是个上课突然被抽起来背书的小学生,“整个世界「当——」的一下就亮起来了。”

    我想了想,又强调了一句,“不是「差一点就死掉了」那种,是真的「明明已经死掉了」。”

    “我以为在你的眼里,「生命」这种东西根本一文不值。”森鸥外轻轻笑了一声,“所以原来你还是很宝贵自己的性命的吗。”

    “「生命」这种东西对我来说本来就是不值一文。”我没有否定他的说法,一旁的镜花紧张地抓着我的衣角,谷崎的目光也紧张兮兮的。

    “但是,「生命」上所承载的东西是很珍贵的。织田作提醒了我,我的「生命」上还承载着一点东西,虽然很少,但是我还是得要活着。”

    这可能是我第一次这么心平气和地与森鸥外对话,但不知为何我却一点也不觉得别扭,甚至比以往的任何一个时刻都要冷静。

    “对我来说,敌人的「生命」上承载的东西是我所看不见的,所以他们的「生命」在我眼里就只是一个数字而已。可是织田作觉得「生命」都是一样的,在他的眼里,即使看不见敌人的「生命」承载着什么,但只要剥夺了他们的生命,那就肯定剥夺了什么珍贵的东西,所以他选择了最艰难的那条路。”

    “虽然他最后还是失败了,但是他觉得我一定可以做到,那么我就会努力去做到。”

    虎口的伤已经结痂了,但是即使只是稍微动一下,疼痛感也依旧明显。我看着森鸥外,他脸上的笑容冷淡而又带着几分讽刺。

    “但是说到底……”

    像是最为锋利的毒针。

    “在你的眼里,敌人生命只是从一个「数字」变成了一个「不能随意剥夺的数字」而已。”

    他在一瞬间就挑出了我的漏洞。

    “不止是敌人的生命,即使是同伴的生命在你眼里想必也是如此吧。”

    某种过于熟悉的感情在不知不觉中漫至脚踝,然后一点一点地淹没了我,由鞋跟至发顶。森鸥外的身影在我的眼中模糊了起来,像是丝线一般剥离又拢合。

    “无论是你们社长的性命,还是为织田君报仇,亦或是让无辜的同学平安无事,这些其实都不是你执意要杀我的原因。”

    某个少年的身影逐渐与森鸥外的影子重叠,身体似乎失去了控制,尚能正常活动的左手慢慢地移向了腰间的短刀。

    “你是想用这些「生命」……”

    ——『你只是想用自己的命……』

    “来证明自己是有用的而已。”

    ——『来证明你是正确的而已。』

    几步远的距离,只是在刹那间,手中的短刀就已抵至森鸥外的颈间。似是没有想到我会突然暴起,几步外戴着眼镜的年轻男人下意识地上前了两步,抬手似乎是打算从我手中救下森鸥外,但却被坐着的女人呵回了。

    “别忘了你们社长的命令,凛一。”女人的语调平稳至极,仿佛丝毫不为现在的状况所扰。她站了起来,使我终于得以看清了她的全脸,是与她略显苍老的嗓音相符的年纪,只是因为保养得当,所以并不会显得太老。

    “森鸥外,这孩子还轮不到你来教导。”

    出乎我意料的,她再开口时,却是直接对着森鸥外冷言相对。

    一时的怒气在这三言两语的时间里也消了下去,我收回了短刀,不想再做停留,转身径直快步朝着屋外走去了。谷崎和镜花立刻跟上了我的脚步,他们显然明白我的心情不好,知趣地没有问话。

    通往楼上的出口近在眼前,沉默了一路的我犹豫了几秒,到底还是开口叮嘱了谷崎和镜花一句,“刚刚我和森鸥外的对话别告诉其他人。”

    谷崎的脸上露出了犹豫的神色,他张了张口好像要和我说什么,但镜花拉住了我的手腕,先一步开口问道,“为什么他那么说?”

    “怎么说?”我尽量让自己摆脱糟糕的情绪,将语气向平常靠近。

    “为什么要「证明自己是有用的」?”镜花看着我,瞳孔依旧是深邃的幽蓝,但却又比初见时要透亮了许多。

    轻淡而又没什么起伏的语调,不管听多少次,镜花的声音似乎都能让人迅速平静下来。我微微俯下了身子,与她平视,轻声开口道,“不是要「证明自己是有用的」。”

    “虽然他前面的话有很多都是对的,但是他最后的结论是错的。我想杀他不是为了「证明自己是有用的」,只是因为我给自己定的目标是这样而已。”

    “我不能再杀人了,但是不杀他我又不甘心。所以在一开始,我就做了个决定。如果这次能杀了他,那就全力以赴杀了他,如果不能,那就放弃这件事。”我摸了摸镜花的头发,叹了口气,“但是即使全力以赴,我也还是太笨了,没能计划周全。”

    “那为什么要生气?”镜花又问我,“明明已经放弃了,为什么最后还是忍不住差点动手了?”

    镜花很少会问这么多事情,我觉得有些奇怪,但还是耐心地回答她,“因为他是傻……呃,我是说,蠢货。明明看起来是个聪明人,噼里啪啦地说了一堆正确的条件,结果最后却能够推出完全错误的结果,很烦不是吗?”

    『简直和某人如出一辙的傻逼。』

    我在心里默默补充了一句。

    “嗯。”镜花小幅度地点了点头,“我明白了。”

    “唔……好像还是不太明白呢。”

    毫无征兆的,贤治的声音突然在身侧响起,伴随着轻微的电流声,略有些失真。

    我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僵硬地转过了头,“谷……崎?”

    “对、对不起,凛一小姐!”

    一手拿着开了外放的通讯器,一手拿着刚摘下的无线耳机,谷崎一脸视死如归的就地给我了来了个标准的土下座。

    “但是不合人体结构常理的身体……稍微有点想解剖一下了呢。”

    “所以这才是我的招式完全没有用的原因吗?”

    “但是被刺穿心脏真的好痛啊。”

    “抱歉,孩子,之后带你去吃牛肉盖饭吧。”

    ……

    通讯器另一边的友好谈话扔在继续,然而我已经在思考原路返回干掉森鸥外挽回尊严的可行性了。

    『……妈的,和的场一个德行的家伙果然都不是好东西。』

    我忍不住在心里又骂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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