销毁专家——小栗蟲太郎,自首了。
罪名是杀害知名推理小说作家金田一(真名横沟正史),时间是在乱步进入小说世界中二十五分钟后脱出的同时,地点是离我们现在所在之处五百米外的轨道口,只有他一个人,原本和他一起离开的那个俄罗斯外交部职员不知所踪。
这一段路口又暂时被警方封锁了,没有任何反抗的,身穿考究西服的男人任由警员给他戴上了手铐,然后坐进了警车的后座。
虽然是与一开始我们拿到的那份资料上的照片完全不一样的脸,但老实说,不管是哪副样貌,都是一样的不讨人喜欢,带着些说不清是尖酸还是自负,亦或是其他什么让人一眼就难以有好感的意味。
然而在自首的时候,那张「看起来就没有什么朋友」——来自坡的评价——的脸,却又从容冷静得像是有了些凛然的风度,精心梳理过的发型依旧是那样一丝不苟。
即使是高桥,也察觉到了其中的不对劲。
“但是……原稿最后一页上的水迹,难道不是眼泪吗?”和其他人都隔了些距离,她压低了音量,小声问我。
“……我不知道。”我看着不远处正在和坡交谈的乱步,箕浦警官正在他们身后两步的地方通电话。在从小说世界里出来的时候,乱步就从高桥手上拿走了那份原稿,但却并没有交给任何人,而是直接收进了怀里。按理来说,那明明应该是很重要的证据才对。
『他……』
『隐瞒了什么呢?』
金田一被杀害的事件,真相并非是表面上所呈现出的这副样子。销毁专家的自首,也绝非是什么良心发现或想要被从宽处置的心理所驱使。
时至今日,我也仍不敢去见一次酒井,陀思妥耶夫斯基对她的精神所造成的损害,似乎远比坠楼时身体受到的伤痛还要严重。我隐约能意识到太宰曾经和我说过的话是什么意思了,那个魔人,说不定真的是能操控人心的魔鬼。
作为魔人的爪牙,销毁专家的心智必然也深受其侵蚀,让这样的罪犯心甘情愿地自首,绝非是一件易事。
毫无疑问,在那个由坡构建起来的小说世界里,乱步必然做了些什么。
箕浦警官挂断了电话,虽然隔了些距离,但是他的音量很大,我还是听清了他对乱步和坡所说的话。
“据说侦探社专用的手榴弹在流通中被盗的证据找到了,也核实了确实是小女孩被炸死时所使用的。”
“他解除了异能,证据会一个接一个出现吧。”乱步看起来对箕浦警官的话并没有什么反应,只是转身走到了我的面前,安静地和我对视了几秒,然后字正腔圆地开口道,“月见山,我要吃冰淇凌。”
我无奈地叹了口气,“回去的路上再买,你先告诉我……”
斟酌了几秒,我朝着警车的方向扬了扬下巴,“那到底是怎么回事?”
“买了冰淇凌我就告诉你。”
他立刻开始和我讨价还价。
“那算了。”
我没理他,扭头正打算往警车那边走,手臂就忽然传来了被指尖触及的感觉,呼吸停滞了一瞬,下意识地,像是触电了一样,我猛地将手缩回了身前。
“凛、凛一?”旁边的高桥被我的反应吓了一跳,视线有些尴尬地在我和乱步间徘徊了两圈,最终在乱步停在半空中的手上停留了几秒,知趣地不再说话。
蜷缩的手指僵硬得难以握拳,我努力地让身体放松下来,然后把手垂回了身侧。
“怎么了?”我若无其事地问乱步。
收回了手,乱步沉默了几秒,才开口道,“他没有杀任何人。”
“……?”我露出了有些困惑的神情。
“乱步君!”匆匆忙忙地小跑了过来,脑袋上还窝着卡尔的坡给我们送来了一些尸检的消息,“属于替身尸体的脸,好像没有从伤口检测出生活反应。”
“生活反应就是活人的呼吸和循环机能收到刺激后,会有的反应。”我向高桥解释了一句这个词,也大约明白了一点点乱步刚刚说出口的这句话,“就是说,那个替身尸体在脸部被损坏前,就已经死透了。”
“只是把从陀思妥耶夫斯基那里借来的尸体扔下去了,很可能至今为止,他都没杀过人。”乱步平静地补全了坠楼事件的缺漏之处。
攀着坡的头发,卡尔一下子又跳到了高桥的怀里,然而坡却对它的又一次溜走毫无察觉,只是低头沉思着,“竟然如此……”
似乎想到了什么,乱步忽然拽住了我的手,然后拉着我急急忙忙地朝路边的警车走去。我被拉得一个趔趄,踉跄了两步才跟上了他的脚步。虽然刚刚对于被我躲开了手什么都没有表示,但我想乱步心里确实还是不太高兴,现在拽得我的手腕生疼,直到在警车边停下了,他看起来也完全没有放手的打算。
另一只手从口袋里掏出,乱步将手伸进了警车的车窗里,将什么东西递给了车内的男人。
“这是……”神色低沉的小栗蟲太郎抬起了头,不解地看向乱步。
“要扔掉太麻烦了,就给你了。”乱步说着,将手里卡片大小的东西又往里递了些。
“公司的员工证?”接过了这张巴掌大小的卡片,小栗蟲太郎一眼扫过了上面的文字。
之前闲着没事调查过,这公司是一个反政府地下组织的对外面目,潜入那里的特务课特工身份似乎快暴露了。“乱步对他说道。
仍然没有理解乱步的用意,小栗蟲太郎有些迟疑地问道,“……为什么给我这个?”
“去帮帮他。”乱步压了压帽子,“那个搜查官也负责特务课的新人录用。”
“特务课会变成什么样我可不管。”
“但若是知道你的异能有多强的话,他们会三顾茅庐的吧。”
“你就努力把自己卖个高价吧。”
乱步松开了我的手,然后转过了身。
小栗蟲太郎张了张嘴,似乎想要对他说些什么,但最终也只是吐出了一句迷茫的问话,“乱步君,你这是……”
“我说过的吧?”乱步低下头,随脚踢开了路面上的一粒小石子,“如果你失业了,给你介绍工作。”
没有像来时一样紧紧地拉住了我,乱步迈开了步子,独自走向了坡他们,脚步里没有半分的迟疑,冷静又笃定,但却少了些平日里的轻快。
我看着他经过了箕浦警官,然后又回到了坡和高桥的身边,和他们说着什么,半晌才收回视线,看向了手边一扇车门之隔的小栗蟲太郎。
“蟲太郎君。”我选择了与乱步相同的叫法来称呼他,“我有些事情想要问你。”
双手插兜,一张符咒悄无声息地化为气流消散,无形的结界仅将我们二人包围,周边的嘈杂声戛然而止。
略微皱起了些眉头,他看着我,神色里隐约戴上了些警惕,显然不像相信乱步一样信任我。
“即使是犯人,我也是拥有沉默权的。”将乱步给他的员工证妥帖地收进了口袋里,蟲太郎挺直了腰板,坐姿端庄而优雅。
“我知道,所以我只是来问些和我有关的事情。”丝毫不因他高高在上一般的语气而有所反应,我的语调冷静得毫无起伏,“虽然你可能也见过我的资料,不过姑且还是做个自我介绍。你可以直接称呼我为凛一,我也是武装侦探社的调查员,全名是月见山凛一。”
“能控制风的异能者。”蟲太郎用一句话表明了他确实知道我。
“非要说的话,也差不多吧。”我并不纠正他的话,毕竟以我对外所展现过的情报来看,确实是如此没错,“我想来问一问你,既然你是陀思妥耶夫斯基——既然你和陀思妥耶夫斯基合作过,你应该也和他有过些交流吧?”
似乎对于我的改口感到很满意,蟲太郎的神色也好了些,不再是一开始那么抗拒,“确实如此。”
“你有从他那听说过什么有关我的事情吗?”我推敲着自己说出口的字句,“比如说……有什么特别之处需要在意。”
“你的异能也许在她眼里,是毫无作用的。”像是在模仿陀思妥耶夫斯基的语气一样,蟲太郎故意压低了些声调,不过还是并不怎么相像,反倒是有些滑稽,说完这句话,他就立刻变成了有些不屑的样子,“但是事实证明,你不过只是个无谋的武人而已,「完全犯罪」依然是天衣无缝的,你的双眼和所有的世人一样会被虚伪所遮盖。”
我瞬间就松了一口气。
也许陀思妥耶夫斯基确实发现了什么,但显然,他的想法与真相完全南辕北辙。小栗蟲太郎如今也被逮捕了,那么我就更没了后顾之忧。至少就目前的情况而言,对我还是绝对安全的。
“是吗,真抱歉让你失望了。”我朝他伸出了手,“多谢了,异能特务科那边我也有些熟人,需要帮忙的话,我也可以帮你稍微美言那么一两句。”
“不劳费心。”
他抬起了右手。
指尖相触,只是四指稍微虚握了一下,他便收回了手,转过身,不再理睬我。
从脚边开始,结界一点点地散为了这炎热天气里的缕缕微风,我转过了身,舒展了两下手指,正要将面前的结界一并挥散,就听见身后的蟲太郎又开口问到,“你在异能特务科的熟人是谁?”
“唔?”我偏过了些头,同时抬手敲碎了面前的结界,“不是什么大人物,只是个叫做坂口安吾的辅佐而已。”
无形的结界四散,轨道边嘈杂的人声再次涌入我的耳中,没有听见蟲太郎的应声,我抬脚朝着乱步他们那边走去了。
『触碰也没问题。』
我活动了一下刚刚被乱步拽得生疼的手腕。
『Saf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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