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木田被看守所无罪释放,已经是第二天下午的事情了,当他和太宰吵吵嚷嚷地回到侦探社的时候,我正忙于写昨天海洋塔事件的报告。
如我所想,在我和乱步将昨天的所有事情和盘托出之后,社长并没有因我们隐瞒真相、销毁物证的行为斥责我们,只是让我尽快把报告书完成,连乱步逃了惩罚的事情也没有追究。但我总觉得,社长似乎另有想法,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没有告诉我们而已。
毕竟连我都看得出来,高桥告诉我的、日高从她的父亲办公室里发现的东西,绝非只是什么寻常的文件。别的暂且不说,至少太宰的档案我还是知道是由安吾洗白的,其中甚至有着异能特务科的种田长官插手——那可是位了不得的高官——不论怎么样,都绝对不是随随便便就会送到一个异能犯罪对策科顾问的办公桌上的资料。
毫无疑问,政府里有人在调查侦探社的「污点」。
小栗蟲太郎在警车上遭到袭击之后,就杳无音信了,负责押送的警员被一枪爆头,而以车上的出血量来看,他很有可能也被灭口了,被「鼠」,或是什么其他的组织,但他的尸体却不知所踪。
我向来厌恶和政府的人打交道,那些人的关系盘根错节,恩恩怨怨根本就算不清楚。在我还是个阴阳师的时候,每次接到和官员有关的委托都烦的要命,阴阳师协会里也有着些和他们有关的人,我也因此更抗拒去参加协会里办的年会,宁愿一到冬天就窝到与世隔绝的信之森去,和妖怪们一起过年。
挑明了说,我已经在怀疑政府里是不是有人和「鼠」勾结上,想要坑侦探社一把了。毕竟那些作为普通人的高层对于异能者的忌惮,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比起挂在内务省的异能特务科,侦探社看起来无疑是个好捏的软柿子。
——不过如果他们真的是这么盘算的话,那可就大错特错了。
绢白细腻的符纸上,未干的墨迹在灯下反射着流动的轻光。我将刚画好的这张符咒放到边上晾着,着手开始收拾桌上的这一大堆材料。
“乱步,要吃点心吗?”妥帖地把剩下的符纸收回了柜子上,我将清理好的毛笔挂上笔架,然后关上了书桌上的台灯,“三明治或者是荞麦面之类的?”
今天下班比较早,这会儿也才刚过了九点,乱步正坐在我身后看电视,身边还放着几袋开了包装的零食,不过似乎都没怎么吃。
和更在意政府动向的我不一样,乱步似乎对小栗蟲太郎的死要更在意一些,从昨天回来的时候开始就没什么精神,话也少了很多,以至于今天的侦探社也比往常要安静了不少。
不甘,懊恼,大概还有些难过或是其他的情绪,我隐约能感觉得到,乱步好像是把小栗蟲太郎当做是和坡差不多的朋友了。虽然搞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总之因为小栗蟲太郎的死,乱步现在无疑是相当不开心的。
可是说实话,在这件事上,我想我完全没有资格去安慰他,原因很简单——
对于小栗蟲太郎的死,我其实是有些窃喜的。
说不在意那家伙的异能「完全犯罪」会对我造成的影响那是不可能的,如果有一个人轻而易举就能毫无痕迹地把你的存在抹掉的话,我想再怎么戒备他那都不为过。最为安全的办法,当然还是让那家伙死掉了。
要么让发现了这件事的高桥死掉,要么让小栗蟲太郎死掉。虽然昨天半点都没有显露出来过,但我确实是很认真地考虑过这个问题的,就感情上而言,虽然高桥也只不过算是我的熟人而已,但相比之下,我肯定还是倾向于选择后者。
不过现在倒是方便了,我不用去做这么一道选择题,也不用再去困扰不能杀人怎么办这件事,没准我还得感谢陀思妥耶夫斯基无意间帮我完成的「善后工作」。
我还不想死。
或者换个更准确些的说法,我必须保证自己活到风生来的时候。
在那之前,一点点的差错都绝对不能有。
——但这些是不能被乱步发现的事情,所以我得要藏好才行。
“要吃吗?”放下手里的东西,我转身走到他的边上,抱着膝盖蹲在了他身边,“或者什么其他的东西?”
没有回答我的问题,乱步只是抬手抱住了我,将脑袋靠在我的臂弯里。
“月见山,我不高兴。”他有些一字一顿地说道,语气里满满地都是讨要安慰的顺理成章,但是一点也不张扬,只有消沉的沮丧。
我索性也跪坐了下来,轻轻抚摸着他埋在我怀里的脑袋,帮他抚顺了后脑勺翘起的短发,
“我知道。”
我轻声回答他。
“我觉得自己保护了侦探社的同伴,可是结果蟲太郎君出事了。”乱步的回答在我的意料之中,我没有应声,只是听着他继续往下说,“我又失败了,没能比魔人更快一步看破他的诡计。”
“那下次就推理得再快一些吧。”我说道,“推理出他的目标到底是什么,推理出他的同伙在哪里,然后由我来把他们都抓住。”
『然后送他们去黄泉。』
我在心里补充了一句。
“下一次。”乱步忽然收紧了怀抱,“只差一点点了,下一次,我绝对会赢过那个家伙的。”
“嗯……?”乱步的话好像有点奇怪,我有些困惑,但还是顺着他的话应道,“嗯,当然。”
“所以,月见山。”他抬起了些头,将脑袋靠在了我的肩膀上,开口时呼出的气流拂过了我的耳廓,“到那个时候——”
“我们就可以结婚了吧。”
“……”
我一下子推开了他。
“你根本不难过吧——?!”
被我推的向后倒了一下,乱步一手撑着地板,一手捂着被胸口被我推了一下的部位,仰着脑袋委屈地大叫了起来,“疼疼疼——月见山你干嘛又推我——!”
“什么干嘛!”看见他的这副样子,我心里一下子又明白了七八分,咬牙切齿地开口道,“我还以为你有多难过,根本就是装出来骗我的吧!“
“我只说了我不高兴,又没骗你。”一脸委屈地看着我,乱步的样子看起来好像是我做了错事一样,“名侦探本来就是不高兴。”
我缓了缓劲,换了盘腿的坐姿,抱着胳膊问他,“你不难过的话,那就是说小栗蟲太郎没有死吗?”
“没有。”看我好像有些不高兴,乱步立刻老老实实地坐好了,“才没那么容易就让他死掉呢,虽然大概知道魔人想要怎么做了,但是关键的地方还是缺少了一环。”
我已经懒得管所谓的「缺少了一环」是哪一环了,我只知道小栗蟲太郎原来还没死,这足够我想去撞个墙冷静一下了——如果不是因为我不会游泳的话,其实我更想学太宰去入个水什么的。
在心里撞了一百次脑袋,我还是开口又问乱步,“但是我在报告书上可是写了小栗蟲太郎被灭口了。“
“就是要那么写。”乱步回答我,“虽然写了也没什么用,但暂且还是那么写了吧。除了你以外,这件事我也只告诉了社长和小镜花而已。”
“镜花……?”我愣了一下,立刻撑着地板靠近了他,一脸严肃地开口道,“不管怎么样,危险的部分不能交给小镜花和小贤做!”
“又不是最危险的部分。”乱步避开了我的目光,小声嘟嚷着,“而且这种时候小镜花可比敦君靠谱多了。”
“虽然这点我附议。”我毫不犹豫地往敦的膝盖上插刀,但还是丝毫没有松动地继续说道,“但是他们两个如果出了任何事的话——”
我思考了一秒,然后甩出了一句威慑力大概相当充足的话。
“别说想结婚了,你这辈子就都单着好了。”
乱步的神情立刻僵住了。
“不过如果你不喜欢我了的话,那就无所谓了。”我曲起了腿,将脑袋靠在了膝盖上,不着边际地思考着,“所以前提只是基于你还喜欢我的情况下……你要是不喜欢我,或者喜欢别人了的话,这个警告就完全没有用了?”
说起来,本来人类的感情就很容易变化,就算乱步明天早上起床的时候,突然就说不喜欢我了,我也不会觉得有多奇怪,只会想着收拾东西走人这件事好麻烦而已。这么来看的话,我刚刚的那句威胁是不是太没保障了点。
我越想越觉得有道理,不禁觉得自己刚刚的话实在是太过欠考虑了,但一时半会儿好像也想不出什么能让乱步在对待镜花贤治时更慎重点的话。
『啊,人类真麻烦。』
我的思绪忍不住越跑越歪。
虽然我在脑子里想了不少的东西,不过其实也只过了短短两秒钟而已,我的话音才落下没多久,乱步就嚷嚷了起来。
“名侦探又不会喜欢别人!”乱步拉住了我的一只手,然后环过我的肩膀,让我转过了身,把我整个人都扯进了他的怀里,像是发脾气的小孩一样质问我,“月见山你是不是不喜欢我了。”
“你要是不喜欢我了,那我就会不喜欢你。”我相当坦诚地说了实话,不过乱步似乎更不高兴了。
圈住我的双手一点点地收紧,我能清晰地感觉到乱步胸膛的温度透过衬衫,贴在了我的后背。
“但是你老是说我会不喜欢你。”他抱怨一样地说着,语气里却又藏着点小心翼翼,“就好像,你很希望那样一样。”
“哪里会有人希望那样啊。”我无奈地笑了一声。
沉默了一小会儿,乱步才又凑在我的耳边,轻声问我,“月见山,如果我不喜欢你了的话,你会生气吗?”
“不会。”我低头拽着自己袖子,干巴巴地回答他,“你不喜欢我,或者喜欢别人的话,我都不会生气。”
乱步没有答话,我看不见他的表情,也不知道该有什么反应,只能安静地坐在他的怀里,拽紧了袖子。
“……”
“但是大概会有一点难过。”
我还是很小声地补充了一句。
“就一点点。”
我低下了头。
“所以不喜欢也没关系的。”
『反正我本来就不讨人喜欢。』
“所以乱步大人都说了要快点结婚。”好像很不甘心一样,乱步蹭着我的脸颊,随手捡起了手边回来时脱下的小披风,把我整个人都包在了怀里,“快点结婚的话,月见山你就一点难过都不用怕会有了。”
“我都等了好久了。”
他一寸寸地吻过了我的脖颈,像是羽毛落下一般轻柔,间或夹杂着不服气地轻轻撕咬。我闭着眼,一动不动地低着头,也不敢发出一点声音,只是死死地咬住了唇。
我已经好久没有感受过这样能让我几乎落下泪来的温暖了。
『……』
『我好想他们。』
【vol.11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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