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从床上醒来的时候,只觉头昏脑涨,浑身酸软无力。
该是昨天在外边冻了一天着了风寒。
她的身子打小就皮实的很。从小到大因为这跳脱的性子,大大小小的外伤不断。然而那些伤来的快,去的也快,她向来不在意。唯独这这风寒没经历过,也不知道会不会死人。
说起来,现在这种浑身无力的情况她也不是第一次经历。
一年前她去深山采药,倒霉遇着了恶狼,被其拖拽了好一段路。浑身被撞的没了知觉,整张脸被枝叶划的伤痕遍布面目全非。
若非被当时住在山里养病的顾寻看到,她可能早就命丧狼口了。
那还是她和顾寻的第一次见面,当她从这种浑身酸软无力的情况中悠悠转醒的时候,正对上一双淡淡的眸子。
酸软无力的身体,床边坐着的俊美男人,这不正是话本上,书生小姐一夜风流之后的场景吗?
睡了个这么俊的男人,她常长安赚大发了!
这是她当时心里的第一反应。
然而不等她还有下一步反应,那男人突然开口道:“既然醒了,就自己把药喝了。”
药?什么药?常长安往旁边看去,这一扭头才发现自己全身被裹得似个粽子,唯有一只手是能自由活动的。
这才后知后觉想起了昏迷前的事情。
啧,可惜了。
常长安心里的跌宕起伏,男人自然是无法知道,眼看着眼前的人交代完事情便要走,常长安忙喊道: “哎,公子等等。”
男人转身。
常长安想都没想,脱口而出 :“救命之恩,小女子无以为报,只有以身相许。”
“你太丑。”
“……”
长安已经猜到他不会答应,下一句话都到嘴边了,愣是没想到他会拒绝的这么……真实。
她满脸被野狼拖拽划过树枝的伤痕,自然好看不到哪里去。
“再好看的皮囊,不过四十载便只剩枯皮佝骨,怎比的上永久的情谊。”
“我们不过就见了这一面。”
才一面又怎会生情,他讽她荒唐,她懂,但依旧不死心。
“公子可听说过一见钟情?”
“钟情?”他冷哼,目光落在她纵横交错的脸上,“也得你有那个资本。”
她咬牙,她分明说的是她对他一见钟情,他偏要曲解她的意思,还不忘打击她。说来说去,都是嫌她丑,让她别痴心妄想。
这个看脸的死人,偏偏她还就是看上他这张脸了。
想着往日的点滴,常长安不知觉地抚上自己早就痊愈的脸。不由得感慨,当时的自己还真是……勇猛。
若是有人顶着那么一张脸,跟她讲以身相许,一见钟情之类的话,她大概会吐的吧。
后来,他自然是拒绝了她的满腔欢喜,被她缠的烦了,便甩手出门。她原本以为这深山的房子是他在此养病的居所,今日不答应她,还有来日,来日方长,反正她身上的伤还没好,便赖在他这里全当养病了。
谁知第二天便人去楼空,整个木屋全无一点曾有人居住的痕迹。包括她,昨夜还盖在身上的被子,全都不翼而飞,整个人躺在木板床上,瞪着周围空荡荡的一切,一脸懵逼。
她被抛弃了!
浑身是伤,还穿着她那沾满了血迹,被野狼拖拽的破破烂烂的破袄子,毫不留情,果断狠绝地被人抛弃了!
只有身上已经处理好的伤口,证明着,昨天的一切不是做梦。她确实是被一名长的很好看,不对,是非常好看的病秧子给救了,然后,这病秧子被自己的一番表白给吓走之后丢下重伤的她跑路了!
何其冷硬的心肠!
就在她感觉自己要在这里躺倒天黑的时候。一身风尘同样狼狈的不行的常老头,急红了眼,面目狰狞地冲了进来。那是她第一次见到这么可怕的常三,差点没认出来。直到看到她对他勉强露出了笑容,常老头的脸色才慢慢正常了下来。
将她臭骂一顿后,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将她扛了回去。
那段时间,经常在家待不到几天,一走就是大半个月的常老头,竟是生生在家晃荡了两三个月,直到她完全好起来。
再后来,过了大概半年,就在她快要将顾寻忘记的时候,他竟然又出现在了她眼前,还就住在了隔壁。
命中注定的缘分啊。
只不过相较于在山上的强硬无视与口头打击。住在隔壁的顾寻却多了份人情味,温润有礼,虽然对人依旧带着淡淡的疏离,但和之前的他相比,确实好相处了不少。
长安思来想去了许久顾寻前后的态度变化,最终将其归结为“看脸”。
之前的自己满脸伤痕不忍直视,现在伤好了,连疤都没有,自然态度就不一样了。
颜控忒可怕!
长安睁着眼睛躺在床上,想着认识顾寻以来的点点滴滴,又在回忆里摩挲了片刻。肚子开始咕咕叫唤。长叹了一口气,不得不撑着床板起身。常老头经常不挨家,她还得自己起来弄点吃的。
强忍着头重脚轻的不适感下了床,浑身无力,走两步就感觉天旋地转,撑扶着东西倒腾了点吃食,又找了几味药材,忙活了半天,才给熬上。
好不容易喂饱了肚子,喝上了药,已经差不多巳时过半。
病秧子那边的鱼,看来是没法煮了。要是强忍着,她还是能过去的,就是担心病怏子被自己给染上风寒。
今个日头出奇的好,吃完药,想着顾寻那边是不能去了长安只能搬了个软榻,在院子里晒太阳。
躺着躺着,长安觉着浑身不是滋味,太久没见着病秧子了,今天这个机会要被自己白白错过,委实有些难过。今个这么好的日头,又没风,说不定病秧子也在院子里晒着太阳呢。
我远远的看上一眼,肯定不会把风寒染给他。
这样想着,浑身似乎又有了力气,长安将之前在墙角经常用的梯子又给挪了出来。蹭蹭蹭上了梯子,扒在墙拦上往病扬子家的院子里瞅。
不瞅还好,一瞅气不打一处来。
在病秧子院子里气定神闲喝茶聊天的,不正是吕家那主仆二人。
今日的吕香兰抛了平素喜爱的艳色,挑了一身月白锦裙,只在裙摆袖口间缀了几只红梅,披风也是选了件淡粉的绒氅。
与旁边一身白袍的顾寻坐在一起般配极了。
见到如此场景,长安身上的风寒瞬间气的去了大半。但是碍于自己现在的模样,生怕将病过给了顾寻,又不好过去捣乱。
这边,长安一个人扒在墙上偷偷的瞪着眼珠子羡慕嫉妒恨。
那边,只见吕香兰拿出一方锦盒,道:“亲手做了些点心,特意拿来给公子尝尝。”
说着,吕香兰将锦盒打开,推到顾寻面前,害羞道:“第一次下厨,还望公子莫要嫌弃。”
长安撇撇嘴,做点心有什么了不起?我还给病秧子做过饭呢。
却见顾寻接过下人递过来的筷子,尝了一口,赞赏道:“吕小姐好手艺。”
吕香兰羞涩的低头抿唇。
听到这个赞赏,又见吕香兰似乎无意间撇过来的神情,常长安更吃味了,怎么没见你称赞过我?
恨从心中起恶向胆边生,常长安蹭蹭蹭爬下梯子,不知道在哪个犄角旮瘩挖了一坨散泥,揉巴成一坨,狠狠的丢了过去。
“啪――”
介于平日经常在山里用弹弓抓鸟的准头,散泥很是精准的落在锦盒里。将盒子打翻在地,点心滚了一地。
突如其来的状况,吕香兰吓了一跳,往一旁的顾寻身边倒去。
顾寻顺势伸手相扶。
常长安气的暗咒一声。
“常长安!你做什么?”小倩一扭头便看到了对面墙栏咬牙切齿的常长安。
见自己暴露了,常长安故作歉意道:“不好意思啊,本来是要打那个鸟窝的,结果没命中,打偏了。”
说完,似乎是才发现这边的情况,关心道:“吕小姐您没被吓着吧,赶紧回去看看大夫。”
小倩气极道:“常长安你就是故意的,这边连棵树都没有,哪里来的鸟窝!”
“哦,那就是我看错了。”
为了不让小倩再咄咄逼人,长安眼珠子一转,赶紧转了话题:“顾公子,身体好点了吗?”
顾寻并未理会常长安,见吕香兰无碍,便吩咐下人将地上的狼藉收拾干净。
这边常长安见顾寻不出声,一时拿捏不准顾寻的态度。又试图引起顾寻的注意。
“顾公子,昨天的鱼味道怎么样啊?”
见常长安自己提起这茬,小倩怎会放过这么好的炫耀的机会:“你那鱼,嘶……”话刚出口,衣袖下的手腕被人狠命掐了一下,疼的小倩眼泪都出来了。看清动手的人是自己小姐,小倩颇为委屈道:“小姐……”为什么不让我说。
吕香兰暗地瞪了眼小倩,小声警告:“闭嘴。”
然后瞬间换了表情,转头看着顾寻,一脸委屈嗔道:“亏我还带着点心来看你,昨天的鱼你竟是半条都没给我留,顾公子可真小气。”
一直未曾开口的顾寻闻此,勾唇一笑,目光在吕香兰脸上停留了好一会儿。半响,就这吕香兰的话口,道:“吕小姐实在抱歉,毕竟是赠鱼人的一番心意,在下怎能转手他人。下次,若是吕小姐再有想要的东西,只要在下有,便一定悉数奉上。”
“香兰也不是那无理取闹之人,只盼公子这番话莫是哄香兰开心之词便好。”
“吕小姐自当放心。”说着,顾寻看了眼天色,“让吕小姐受惊了,看着日头也快晌午了,吕小姐便在这里用了午膳再走。”
吕香兰扶着胸口,面露可惜道:香兰也想留下尝尝顾公子家厨娘的手艺,只是今天着实被吓着了。而且……“吕香兰顿了一下,看着对面气的拼命锤墙的常长安,面露难色,“恐怕,常姑娘应该也不太愿意香兰留在这里,不若改日,改日我们梅园再约吧。”
顾寻这才寻着吕香兰的目光看向常长安。只见常长安连忙摆手,一脸心虚:“我可没说过。”
顾寻依旧未曾理会常长安,只是微皱的眉头,让常长安后知后觉,自己似乎确实做过分了。
“如此,那在下就不远送。改日梅园,烦请吕小姐赏脸了。”
吕香兰娇羞点头应下,由小倩扶着离开了。
直到马车离开顾宅一段路程后,小倩到底忍不住心中的郁闷道:“今天那常长安一看就是在故意掺和小姐和顾公子的相处,那么好的羞辱常长安的机会,小姐干嘛要拦着我呀。”
吕香兰看着裙角粘上的一点泥灰,讽笑道:“你懂什么,今天该好好感谢一下常长安,若非她的愚蠢,顾寻又怎会答应同我去梅园。”
小倩满脸疑惑:“小姐,我不懂。”
吕香兰的长指甲使劲戳了戳小倩的额头,“凭你的脑袋,说了也不会懂。”
她今天去梅园的目的本就不是小倩所想的拿鱼这件事去羞辱常长安。
常长安这个蠢人,如果她今天不这么做,顾寻还有可能因为那尾鱼而承她的情。毕竟这尾鱼可不好得,于情于理,常长安这么对顾寻,顾寻都该好好感谢。
但是顾寻却把这尾鱼用在了讨好她爹上,这只能说明顾寻并不在乎常长安,但同样的,这样做还是会对常长安心怀愧疚。
然而,常长安今天这一出无理取闹,至少也得让这番愧疚减半。加上她又帮顾寻隐瞒,顾寻自然会觉得她识大体,对常长安自然也就更加厌恶了几分。
一个愚蠢的女人,即便付出再多。付出的对象只是一个只在乎名利钱权的人,那只有被榨干价值被抛弃被厌恶的下场。
常长安自以为喜欢顾寻,为顾寻做了这么多,但却丝毫不了解顾寻。一个家道中落的人想要的,只有东山再起。她吕家,就是他要东山再起的目标之一。
而她吕香兰要的,就是顾寻曾经的辉煌,要想往上爬,必然需要认识高门权贵,而顾寻曾经认识的高门必然不少。她只要抓住顾寻这个跳板,何愁以后进不了京城高门。
顾寻暗中利用她吕家,她又何尝不是觊觎着他曾经的人脉。
常长安也不过是个,撞上南墙的小可怜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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