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朝百口莫辩。
话说,她当时究竟是如何昏睡过去的, 她自己都还是一笔糊涂账。
朝朝回想, 只记得锦帐红帷间, 他有力的臂膀,强势的掠夺, 辛辣的酒气呛入喉口, 她渐渐失力, 最后记忆只余一片空白。
赵韧,应该不至于这样禽兽,她都昏睡过去了,还强行和她这样那样吧
可徐太后说得这样肯定,她又不确定起来。偏偏已经过了三天,她也没什么经验,连验证都无法验证。
难道要拉下脸去问人
徐太后拉着朝朝道,“皇后要快快好起来, 哀家还等着早日将后宫事务移交给你, 好颐养天年呢。”
朝朝还在纠结她和赵韧到底有没有成功圆房的问题, 闻言, 回过神来笑道“母后有钟太妃娘娘帮着, 何须如此着急”
徐太后摆了摆手,一脸不耐烦“整日是些乱七八糟的事,样样要讲规矩, 我又不懂, 实在麻烦。老是让我这老姐妹帮忙操心也不好。好在如今有儿媳妇了, 可以为我分忧。”
朝朝忍不住想笑,这人人欣羡的执掌六宫之权,被徐太后说得好像烫手山芋一般。只是,徐太后豁达,别人可不一定这么想。
她不动声色地看了钟太妃一眼。
钟太妃在一边脸色微变,发现朝朝目光,掩饰地拿帕子掩嘴笑道“您看您,皇后娘娘如今还病着呢,就拿这些让她烦心。”
徐太后歉意地拍了拍朝朝的手“哀家心急了些。皇后好好养病,等病好了再说。”
朝朝笑道“多谢母后体恤。等我病好,自当为母后分忧。”
徐太后欢喜“好孩子。”
钟太妃清咳了一声,转移话题道“皇后娘娘身子弱,我看宫里还是应该多进几个人为她分担一下才行。也好早早为陛下开枝散叶。”
徐太后倒是想,可惜早在和儿子多年的拉锯战中歇了这份心,不接这个茬“这事让他们小辈自己决定便好。”
“瞧您说的,”钟太妃道,“您是陛下的母亲,您不给他做主谁做主陛下不比从前,他现在可是一国之君,子嗣乃国之大事。”
徐太后疑惑“这样吗”
钟太妃笑盈盈地看向朝朝“皇后娘娘,太后体恤您,还是您表个态吧。这宫里该不该进新人”
朝朝若有所思地看向她。这位钟太妃不知是受了哪家所托,步步紧逼,看来是有备而来。
钟太妃道“皇家可不比寻常人家。皇后娘娘出身相府,见识远大,当不至于像那些小门小户的女子一般,不顾子嗣大事,只想着霸占着男人不放吧”
她这话说得粗俗无礼,浣纱几个都变了脸色。
朝朝笑了笑“太妃娘娘言之有理。”进不进新人其实她压根儿无所谓,横竖现在不进,以后也迟早会进。她有自知之明,自己这个皇后,虽说赵韧对她有几分怜爱,但说到底不过是花家送进宫中的人质,哪管得了那许多。
赵韧和徐太后若想进新人,难道她还能拦着不成
钟太妃眼睛一亮“皇后娘娘这话,是同意进新人了”
朝朝道“但凭陛下和太后娘娘做主,我没有意见。”
话音方落,一道冷冰冰的声音传入“朕倒不知,朕的皇后如此贤良大度。”
泠泠如琴音的低沉男音突兀传入,听不出喜怒,显阳殿中,顿时跪下一大片“参见陛下”
朝朝心头一跳,怎么觉得赵韧似乎生气了应该不会吧,她想了想,自己的回复没有逾矩,有失本分之处。
徐太后却露出笑容,冲朝朝悄悄眨了眨眼“皇帝这是一下朝就赶过来了。说起来,他这几天除了上朝,一直在这里守着你,连奏折都带到这里来批阅的。”
朝朝一呆,意识到徐太后居然在揶揄他俩,顿时红了脸。脑中想起她第一次恢复意识时,赵韧颤抖的手,以及握着她手,咬牙切齿地说出那句“你若敢有事,信不信,整个花家都会给你陪葬”。
赵韧他,大概确实有几分喜爱她的吧只是,帝王的些许怜爱,比起朝廷大事,终究如水上浮萍,无根无绊,风吹便散。
思忖间,赵韧已龙行虎步走进,挺拔的身姿气势卓然,先躬身向徐太后请安“母后,你怎么过来了”
徐太后笑道“我过来看看儿媳妇。老天保佑,可算是醒了。”她站起身,体贴地道,“既然你回来了,哀家就不在这里讨人嫌了。”
赵韧道“母后说哪里话”
徐太后“啧”了声“你是母后肚子里出来的,想什么母后会不知道”拉着钟太妃,“走,听说御花园的牡丹开了,陪哀家赏花去。”
赵韧没有挽留,目送徐太后和钟太妃出去,这才抬眼看向朝朝。
雕床华饰,锦帐如霞,她在一片喜庆的红色中拥被而坐,雪白的寝衣外披了件鹅黄色绣花薄绸小袄,一头乌发松松地挽了个纂儿,乌鸦鸦地垂在脑后,衬得一张未施脂粉的小脸儿越发白生生的耀人眼目。
从来娇艳的唇兀自苍白,娥眉淡淡、烟眸流波,玉颈微垂的模样那般乖巧恬静。
他喉口微哽,藏于袖下的手微微抬起便强制放下,面上不露声色,问浣纱道“太医怎么说”
浣纱忙回道“太医说,娘娘并无大碍,只是昏睡几天刚醒,难免体虚,还是不要急着下床。也不需开药,他开几个药膳方子,饮食上注意温补便可。”
赵韧点点头,一步步向朝朝走近。
浣纱几个悄无声息地退后。
气氛有些奇怪,朝朝莫名紧张起来,攥紧了指下的锦被,喃喃唤了声“陛下。”
他在她床前停下,低眸看着她,问道“现在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朝朝摇摇头,又点点头。
他皱起眉来,不知想到什么,忽地冷笑出声“朝朝真是贤惠,自个儿不舒服,还有心思帮朕找新人”
朝朝莫名其妙他这火气冲她来实在没来由,她一个被迫入宫,没有实权的皇后,难道还能反对他纳妃不成
赵韧见她不服气,望着她苍白的脸色,压了又压,好不容易将火气压下,问道“哪里不舒服,我把太医叫过来。”
“不必。”她有些窘迫,佯装无事地道,“我就是饿了。”她醒来后就没消停过,先是章太医诊脉,再是徐太后和钟太妃探望,现在是他,到现在还没得空吃点东西。
还好如今宫中还没有其他嫔妃,否则她岂不是要疲于应付
他怔住,半晌,哭笑不得地揉了揉眉心,倒是松了一口气。忽然就想起上次在太极殿看日落,她也是如此。这么大的人了,也不知道好好照顾自己,把身子折腾得这般糟糕。
他不悦道“以后天大的事,也不许耽搁用膳。”
朝朝“嗯嗯”随口应下。
他看出她的敷衍,沉下脸来,对侍立一旁的浣纱几个道“以后再让娘娘饿着,朕摘了你们的脑袋。”
一众宫女都大惊失色,一下子全跪了下去,瑟瑟发抖“奴婢遵旨。”
朝朝脸色微变“您吓唬她们做什么”
赵韧面无表情“朕从来不吓唬人。”
朝朝心头一跳,半晌,慢慢伸出手来,轻轻牵住他的衣袖“陛下。”
赵韧看向她因用力发白的纤细手指。
朝朝服软道“我会好好用膳,你能不能收回成命”君无戏言,若哪一回她疏忽了,他真把浣纱几个砍了,她哭都来不及。
赵韧没有吭声。
朝朝暗暗咬牙,这个人,心肠真是铁石做的。
殿门口,传来小宫女和笼烟的说话声“御膳房的王殿头在殿外请罪,不知娘娘想喝羊汤,这几日拟的菜单中都没有羊,没有备下羊肉。娘娘要喝,须得现买,晚上才能得。”
笼烟道“倒也不必请罪。娘娘向来宽和,此事御膳房无过,娘娘不会为这事怪罪王殿头。倒是其它的膳食可有备好”
小宫女道“备好了,就等姑娘发话。”
笼烟道“还不快送过来”
赵韧没料到还有这段插曲,神色柔和下来,温言问朝朝道“怎么忽然想要喝羊汤”羊肉性燥热,羊汤素来是秋冬进补之物,这会儿春暖花开,少有人用,以免上火升燥。
朝朝心中一动,忽然想到这正是试探之机,看向他赧然道“我昏睡时做了一个梦,梦中有人给我喝了一碗羊汤,鲜美无比。醒来就想吃此物。”
赵韧一愣,眼神微变,若有所思道“原来如此。”
朝朝看不出端倪,继续试探道“梦中那人,和陛下一模一样呢。”
赵韧身子僵了僵,藏于宽大袖下的手微不可见地颤了下,面上却露出微微的笑来“朝朝在梦中都念着朕,朕心甚慰。”
朝朝“”她只是说梦中人和他长得像,又没有说是他,哪有人这样往自己脸上贴金的
等等,他是误解了,还是意思是鹰奴就是他她心头大震,正要再度开口,那边笼烟领着宫女提了食盒进来。
赵韧道“先用膳吧。”
朝朝问到关键处,这会儿哪有心思用膳。
赵韧目光掠过笼烟浣纱等人,目露警告“朝朝刚刚答应过朕的,会好好用膳。”见她安静下来,他到底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她的秀发,温言道,“朕在隔壁还有奏折要批阅,晚些再和你说话。”说罢,举步走了出去。
朝朝郁闷,她还有一肚子的问题要问他,可想到他刚刚摘了浣纱她们脑袋的威胁,到底没勇气再把人叫住。
罢了,等他回来再说吧。
赵韧这一离开却是许久,朝朝等到天黑就寝,都没有等到他回。夜渐深,朝朝打发值夜的吹墨去看了几次,回来都说他还在侧殿批阅奏折。
有这么多奏折要批吗
朝朝狐疑。她这几日睡多了,白天又被强制不得下床,这会儿毫无困意,想了想,索性吩咐值夜的吹墨服侍她起身。
吹墨不敢“笼烟姐姐吩咐了,您今儿不能下床。”
朝朝看了她一眼,凉凉问道“我是你的主子,还是笼烟是你的主子”
吹墨没法子了,只得乖乖服侍她披上外袍。正要帮朝朝挽上秀发,朝朝想起什么,吩咐她道“把青玉簪找出来。”
赵韧那人她实在捉摸不透,把他哄高兴了,说不定能套出更多话来。
吹墨领命,从妆匣中找出那支简陋得一眼便能辨认出的青玉簪,为朝朝插上。
夜深人静,万籁俱寂,只有风吹枝叶的哗啦声。侧殿殿门紧闭,透出灯火,王顺带着几个小内侍守在门口,一手拿着拂尘,头一点一点地打盹。吹墨轻轻推了推他,他一个鲤鱼打挺跳了起来,看到朝朝,吓了一跳“皇后娘娘,您怎么过来了”
朝朝问“陛下在里面吗”
王顺点头“在的在的。”
朝朝道“麻烦王公公帮我通传一下。”
王顺“唉哟”一声“娘娘不是在骂我吗您快进去吧,休要站在风口着了凉。”
朝朝笑了笑,让吹墨留在外面,推门走了进去。
侧殿不大,进门便见一张与太极殿西堂外间极相似的六尺书案。两侧落地铜鹤宫灯只点了两盏,暖黄的光线照亮了案上尚未来得及收起的奏折。
书案后是一道四幅兰花屏风。朝朝绕过屏风,看到后面放了一张小几,一张软榻,小几上供了官窑曲颈双耳瓶,瓶中插了枝淡粉色的海棠,软榻上铺好了铺盖,却不见人。
人去哪儿了朝朝奇怪,便听到隔壁耳房中传来动静。
她没有多想,推门而入,便听里面传来赵韧的声音“朕说了,不需人服侍。”
她道“是我。”看清里面情形,她蓦地“啊”了一声,慌慌张张退后,一下子掩住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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