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西院的时候, 宋晚玉差点就把小刀什么的给忘了。
霍璋正坐着四轮椅, 靠窗往外望着,不知在看什么。见着宋晚玉来了, 他抬了抬眉梢, 仿佛有些惊讶, 唇角却微微的弯了弯,隐约是在笑。
宋晚玉也不知他讶异什么,笑什么,只是被他这般看着, 不觉便也紧张起来,握着小刀的手心微微有些汗湿, 适才路上想好的说辞也都忘得差不多了。
好在, 经了这么多日子,霍璋如今大概也十分了解宋晚玉的拙嘴笨腮,见她入门来便主动开口问道“你是来给我送刀的”
宋晚玉怔了一下,然后点头,又看他一眼,试探着问道“你怎么忽然想起来要这个”顿了顿, 又问,“是有什么用吗”
霍璋的态度仍旧是十分坦然,说起话来也是沉静如旧“整日里坐着也是无趣,我想给自己找点事情做, 哪怕是打发时间也好。”
宋晚玉想了想, 还是没想出有什么事是需要刀具的。所以, 她有些迟疑,犹豫着追问道“比如说”
霍璋并未立时应声,而是微微侧过头,凝目看着宋晚玉。
宋晚玉并不是个会掩饰的人,或者说当她面对霍璋时总有一种不加掩饰的笨拙与认真,她的犹疑、担忧、小心并且关切都写在脸上。
霍璋一眼就能看出来。大概也是看得太清楚了,以至于他总是无法忽略或是当做看不见。
所以,霍璋顿了顿,还是开口解释道“我手上的经脉才接好没多久,现下拿东西并不是很稳。所以,我便想着先拿小刀做些雕刻,就当是练一练手。”
“这样啊。”宋晚玉很轻易的就相信了霍璋的话,主动将那柄才拿到手的小刀递了过去,又道,“要做雕刻的话,这刀怕是不大好用。要不我叫人给你准备些工具吧还有木料,是不是也要准备”
宋晚玉越说越觉得要准备的东西还有许多。
霍璋听着听着,不觉摇头,开口拦下了兴致冲冲的宋晚玉“不必了只是练练手罢了,不必这般大张旗鼓。”
宋晚玉便又转头去看他,眨巴了下眼睛。
霍璋慢慢的将那柄小刀收了起来,见她这呆呆的模样,忍不住的弯了弯唇角,便道“要不然,我们还是先上药吧”
也对今日还没来得及上药按摩呢
“也好”宋晚玉立时颔首,干脆应下,正要去打热水来给霍璋热敷,这才慢半拍的想起了自己从孙太医处要来的膏药,连忙从自己袖中中取了出来,递过去,“先前那盒治外伤的膏药看着就是乌漆漆的,抹上去后擦洗也不方便,这回改成淡色的了。这样,用起来也方便些,你看看”
霍璋微微颔首,伸手接了那盒药却没有细看,只随手摆到了一边。
宋晚玉见了,就觉得霍璋这态度很不端正
事实上,宋晚玉也能看出来上药这事,霍璋更偏向于自己动手。若非经脉处上药还要佐以按摩,只怕霍璋也是要自己来的。这倒也没什么,虽然宋晚玉是很想给霍璋帮忙,可若是霍璋不愿意,她当然也不会强迫对方接受自己的帮忙。
可问题是霍璋他自己上药时就很不上心孙太医原本准备的那两盒膏药,用于经脉接连的那盒膏药都已用了大半;而另一盒用于旧伤祛疤的膏药却还有大半,由此也能看出霍璋自己上药时有多么的敷衍了事。
宋晚玉越想越觉得不放心,伸手将那盒被霍璋放到一边的膏药又拿了起来,认真与霍璋说道“毕竟是太医新调制出来的膏药。也不知好不好,不如先试一试药效,再做考虑”
霍璋顿了顿,转目去看宋晚玉。
宋晚玉大着胆子,很难得的睁大眼睛,也看了回去。
霍璋忍俊不禁,露出极淡的笑容,便道“好吧。”
宋晚玉没想到他这么快就松口了,忍不住的眨了眨眼睛。
霍璋便又重复了一遍“好。”
宋晚玉也忍不住笑了起来,打开药盒,真要伸手沾药,忽然想起还没净手,连忙又放了下来,道“我先去净手,顺便端盆热水来给你热敷。”说罢,不待霍璋应声,她便匆匆的跑了出去。
霍璋看着她的背影,看了一会儿,又收回了目光。
他脸上神色很淡,沉静的就像是深夜里映照月光的湖泊,幽深静谧。而他握着扶手的手微微收拢,只一瞬,很快便又松开了。
大约是一刻钟后,宋晚玉便端着热水回来了。
她先将盛着热水的金盆放在一边,拉了霍璋的手浸入水中泡着,然后才又将适才放下的药盒拿了起来,指尖沾了沾半透明的膏药,往霍璋脸上的长疤抹去。
大约是因为膏药是半透明的,抹在疤痕上时,不仅没遮住疤痕,反倒能够更直观的看见这道略显狰狞的疤痕。
宋晚玉的指尖碰着疤痕,指腹碰触着那凹凸不平的皮肤,忍不住顿了顿哪怕是看过这么多次,甚至这也不是她第一次触碰,可是每一次的触碰仍旧如第一次那般,给她一种难以形容的痛楚。
就好像是有人也拿鞭子在她脸上抽了一下,令她既难受又疼痛,难受到极点的时候,再见不得鞭子,甚至还将天子这些年送她的马鞭、九节鞭等都给丢了出去,再不想看。
霍璋并未去看宋晚玉,但他依旧能够清晰的感觉到她目光的停顿,以及柔如软玉的指腹在他脸上那处伤疤上缓缓摩挲。
霍璋很清楚自己脸上的疤痕有多深多难看,甚至还吓哭过不懂事的小女孩。
他也十分明白哪怕日日涂抹膏药,这么深的疤痕也是很难彻底祛除的。所以,他在这件事上一向不怎么上心。
可是,宋晚玉此时就站在他面前,很认真、很认真的给他上药。
她的触碰非常小心,仿佛是触碰着什么易碎的东西一般,小心翼翼的。
以至于,霍璋难得的想起了一些旧事。
他少时便随霍父去军中历练,留在洛阳的时间并不多,又因交游广阔,留给洛阳家人的时间就更少了,很少有机会能陪在霍母身边。
事实上,霍父也不喜欢让他与霍母太亲近,他希望自己的独子能承继他的事业,做君王手中最锋利的刀剑,以身为刀刃,护卫家国与百姓。而刀剑是不需要有太多柔软、太多感情的,需要的是一百遍一千遍的打磨。
霍父并不愿意让独子养在妇人膝下,养出些不好的习性,等霍璋三岁时便将他带出正院,带他去军中见识与历练。
所以,霍璋与霍母的感情其实并不十分亲近。
霍母独自留在洛阳,时常见不到丈夫与独子,总是十分寂寞,偶尔也会与人抱怨丈夫与独子的冷淡。直到后来,她老蚌含珠的生了幼女,这才终于露出了些许欢颜。
记得有一年,霍璋从外头回来,正要去正院与霍母问安,路过花园时恰巧遇见了抱着幼女出来散步赏花的霍母。
霍母难得的露出笑容,抓着幼女柔嫩的小手,在花瓣上轻轻的抚了抚,教她道“你看,这是牡丹”
小女孩睁着黑葡萄似的眼睛,认真的看着她。
霍母不禁又笑起来,收拢手臂抱紧了怀里的孩子。然后,她又用手指替小女儿捋了捋颊边的碎发,轻轻的揉了揉她的脸蛋,小心翼翼,爱惜无比。
小女孩眨巴着眼睛,也露出笑容,脆声叫她道“阿娘”
霍母爱的不行,不禁低头在她颊边亲了亲。
霍璋站在不远处,默默地看了,许久没有出声,然后便又转身走了。
那时候的霍璋也说不清楚自己心里想的是什么,只能理智的分析他觉得自己应该不是羡慕或是嫉妒毕竟,他与霍母感情并不十分亲近,而霍母这些年一直寂寞,能在幼女身上得到些微欢乐,他为人子也该觉得高兴才是。
他只是只是有些不大适应。
毕竟,他从来没见过霍母那样的笑,那样珍惜而爱怜的触碰。
他第一次知道,当一个人心中溢满了柔情时,连指尖都是带着珍惜与小心的。
当然,这都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霍母临死前,抓着他的手腕逼他发誓活下去,用沾着鲜血的手指摩挲着他的脸颊时,他就明白了,霍母也是爱着他的。
宋晚玉的触碰令他想起那些往事。
在意识到这一点的同时,哪怕是坐在四轮椅上,霍璋的大腿肌肉仍旧下意识的紧绷起来。但他仍旧没有出声,仍旧是端坐着,勉强维持着自己面上的缄默与冷淡。
直到宋晚玉慢吞吞的上完了药,要来解他的衣服,霍璋方才伸手按住了她的手“剩下的我自己来就好。”
这话他最开始时也说过。
宋晚玉已是不大信了,气鼓鼓的瞪着他。
可霍璋态度坚决,宋晚玉对着他的时候总是很难强硬到底,只好起身去净了手,又拿了另一盒膏药,抓着他的手腕给他上药。
宋晚玉抓人手腕时,习惯性的用手指试了试手腕粗细,忍不住道“这都这么久了,你怎么还这样瘦”手腕仍旧是细伶伶的,握着的时候似乎就只抓着了一把嶙峋瘦骨。
霍璋看着她气鼓鼓的脸颊,搁在盆中的指尖微微动了动,语气却依旧淡定“也没有很久吧”
宋晚玉想了想,确实是两个月不到的样子,好像也不是很久。
但她还是要说“可这都快两个月了,你都没有胖起来”明明她一直都很认真的在盯着霍璋吃饭的,就是不知道为什么总是胖不起来
就这么点时间,无论是胖了还是瘦了,霍璋其实觉得估计是看不大出来的,但他并没有反驳宋晚玉的话,而是道“至少,我现在能够站一会儿了。”
说起这个,宋晚玉果然也欢喜起来,想了想,又与他说了孙太医的话“我问过太医了,他说你如今就能站立,可见是恢复极快,想必再有一两个月就能不用拐杖,直接起身行走了。”
闻言,霍璋唇角微扬,很快又抿起,敛起了面上的喜色他并不天真,这些日子以来也算是了解了宋晚玉报喜不报忧的习惯。
更何况,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的身体,手筋与脚筋已被挑断了这么多年,哪怕现下重新接上,肯定也无法恢复如初。即便他日后能走能动,形如常人,必定也无法疾走,无法捡拾重物日后,他只怕连一柄重剑都拿不起,更不可能拉弓射箭,或是上战场。
心下这般想着,垂目看着正认真替他按摩手腕的宋晚玉,霍璋冷然的目光不觉又柔和了些微,恰似融冰。
宋晚玉自是不知道这些,她心下还有些忿忿,按着按着,忍不住又仰头去霍璋道“要不,晚膳还是吃羊肉吧”多吃点肉,也能多长些肉
她眼睫浓长,眼睛很亮,乌黑的瞳仁上映着霍璋那张略有些瘦削的脸容。
仿佛这一刻,她眼里只有霍璋一个人似的。
霍璋点了点头,很轻易的答应了她“好。”
对着霍璋时,宋晚玉总是很容易就满足了,得了他的答应,果然不再多说什么,重又低下头,认认真真的给霍璋按摩。一直到她给霍璋按完了手腕脚腕,这才起身去厨房准备,果然端了一大盘的羊肉回来。
当然,这一回的羊肉是已经切好了的,一片片薄如蝉翼,撒了盐与胡椒,闻着便是香喷喷的。
宋晚玉先把那盆羊肉往霍璋处推了推,认真道“你多吃点。”
霍璋却先给她盛了一碟“你也吃。”
宋晚玉朝着霍璋笑了笑,接了来霍璋给她盛的羊肉,当然是要吃完的肯定不能浪费了
与此同时,宋晚玉还是忍不住的伸出手,偷偷的在桌子底下揉了揉自己的小肚子虽然只两个月不到的时间,霍璋看着还和以前一样的瘦,但她却好像被养胖了些毕竟,整天陪着霍璋大碗吃肉,又不出门跑马打马球,可不就有小肚子了
不过,宋晚玉还是十分坚定的提起木箸吃羊肉。
毕竟,比起霍璋,小肚子什么的也不重要。
大不了,她今晚回去在院里跑一会儿就是了
霍璋的恢复速度比孙太医想象的更快些,等到十一月底的时候,他已经能够扶着墙走上几步路了。
宋晚玉十分的高兴,简直恨不得天天留在西院,给霍璋做人形拐杖,帮着他重新练习走路。
只是,年底事多,眼见着自秦王去了前线后,贼势愈衰,己方的情势越发好了,天子心下大慰,长安城上下也都跟着松了一口气。
静极思变,天子这才松了口气,便要预备着在十二月里往华山行猎。
这样的事,往日里宋晚玉是最喜欢的,天子也觉得女儿这些日子中闷在府里怕是要闷坏了,大手一挥,便要带着宋晚玉一起去。
只是,宋晚玉如今正惦记着霍璋的事,实是不想在这时候离府,难免有些犹豫。
见她迟迟不应,天子也是不乐,觉着自己这一腔慈父心肠都白费了,不免说她“你如今是越发不耐烦应付我这个阿耶了,便是带你去华山行猎,都这样不乐意”
宋晚玉一时也寻不出拒绝的理由,只得先应了下来“我没有不乐意阿耶带我去华山,我自是高兴的。”
其实,去华山行猎倒也不是不好,只是她实在是放心不下霍璋,不知该不该把霍璋也带上要是带霍璋去华山,一路颠簸不提,就怕会遇着什么不好的意外或是撞见什么故人;可若是留霍璋一人在府里,难免又要出事。
宋晚玉心里想着这事,又要道“我就是在想着,这几日实在是有些冷,这会儿出门,只怕还得多备几件裘衣。”
闻言,天子这才觉得宽慰了些,摆摆手便道“这些事,让下人准备便是了。”
宋晚玉点点头,想着天子也是慈父心肠,自己好些日子没入宫了,还是耐下心来在宫里坐了一会儿,陪着天子说了一会儿话。
一直到了午膳时候,天子留她在宫里用膳,宋晚玉这才觉得不对等等萧清音这日怎么一点动静也没有
因着宋晚玉与萧清音关系不错,以往宋晚玉入宫,在宫中留膳,天子要么带她去蓬莱宫用,要么便是唤萧清音过来陪着
可是,今日午膳却只有天子与宋晚玉两人。
宋晚玉总觉得哪里不对,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开口问了一句道“今日怎么不见德妃”
天子提着木箸,夹了块红烧羊肉吃了,顺道看她一眼,反问道“怎么想起问这个”
“往时入宫总能见着她,今日却是连人影都没见着。”宋晚玉便小声道,“我这不是担心德妃为着先前鱼汤那事生我的气嘛”
说起鱼汤那事,天子便又故意板着脸,看了宋晚玉一眼。见她似还真有些忐忑,天子这张冷脸方才有些绷不住了,笑起来“瞧你整日里胡闹,原来还知道担心别人生气呀”
宋晚玉厚着脸皮道“是呀,我最担心阿耶你生我的气了。”
天子心下妥帖,露出笑容。
哄完了人,宋晚玉方才接着问道“要不,我还是再去与德妃道个歉吧”
话声未落,宋晚玉便要起身。
天子以为她是真的要去蓬莱宫与萧清音道歉,连忙伸手把人给拦住了“行了她哪有你这样小气,那事都过去多久了,都快忘了,更别提是生气了。”
顿了顿,天子又道“再说了,德妃如今也不在宫里。”
闻言,宋晚玉神色微变,忍不住追问道“怎么了”
天子虽偏疼她却也是个仔细的,见她这神色,不免多看了她一眼。
宋晚玉反应过来,想了想,解释道“德妃素来懂规矩,甚少出宫,怎么偏就这会儿不在宫里可是出了什么事”
天子见她神色焦急,只当她是担心萧清音,这才开口道“她倒没什么,只是萧家老夫人病了。你也知道,德妃自小养在萧老夫人膝下,待这个祖母也一向亲近,这些日子一直为着这事寝食难安,昨晚上还与我求过一回,说是想着回萧家看一看。我想着也不是大事,便答应了下来,所以她今日一早便出宫去萧家了。”
本朝民风倒也算是开放,便是如萧德妃这般的宫中妃妾,若是得了天子点头,也是能出宫的。尤其是这种娘家长辈病重的情况,还真算不上特殊。
只是,宋晚玉听入耳中却更觉不对,心下隐隐有些不安,偏她又说不出什么,只得勉强点头,含糊的应了一声“原是如此”
,
想着萧清音如今就在宫外,便如刀悬头顶,宋晚玉心下实在难安,便是对着一桌子的好菜,她也是毫无胃口,只匆匆的扒了几口饭,吃了几箸的羊肉虾肉,便放下了木箸。
天子见了,便劝她“上回不是说鱼汤好喝吗今日特意叫人给你做的,怎么又不喝”
宋晚玉正想着出宫,不知该如何开口,这会儿听着天子这话,只得摇摇头“没胃口,喝不下。”
天子看了她片刻,不一时便猜着了她的心思,叹了口气,只得开口“罢了,你要有事,便先回去吧。”
闻言,宋晚玉不由松了口气,当即便要行礼离开。
只是,她方才起身,便又顿住了,忽而凑上来抱着天子的胳膊,轻轻的摇了摇“我就知道阿耶你最疼我了等我回府处理完事情,再来陪阿耶你说话。”
“可别来了”天子摆摆手,十分嫌弃的模样,“我这儿一堆的事情要忙,哪有空陪你说话。”
宋晚玉笑嘻嘻的摇了摇天子的胳膊,撒娇道“我来了,阿耶肯定就有空了。”
天子原还有些气,被她这般抱着撒娇了几句,心下的气不由得便也散了去,想着也就只这么一个女儿,宠着点惯着点,也是没法子的事。只见他伸手在宋晚玉的额上轻轻的点了点,满肚子的话也就只剩下两个字“你啊”
宋晚玉歪了歪头,朝天子做了个鬼脸。
天子被她这怪模样逗得一笑。
好容易哄好了自家阿耶,宋晚玉这才急忙忙的从宫里出来。她如今想起萧清音,再无当初的亲近,只觉得头疼烦躁萧清音平日里不出宫,如今却在这个档口出宫,可别是有什么别的打算吧
宋晚玉想着霍璋还在府里,更觉心下不安,也不坐马车了,从人手里抢了鞭子来,自己骑着马赶回去了。
就在宋晚玉策马往府里飞奔时,萧清音已是到了公主府她借了萧老夫人的病出了宫,可真正想来的却是宋晚玉的公主府。所以,她一早的出宫,耐着性子在萧家走过场后便直接来了公主府。
对萧清音来说,现在根本没有什么事比确定宋晚玉府里那位“霍公子”的身份更重要的了。
为防万一,萧清音甚至还挑了个宋晚玉入宫的日子出宫。
所以,等到萧清音到了公主府时,府里也没个正经的主子,自然也没又人敢拦着这位深受圣宠的德妃娘娘。
珍珠亲自出面,连忙请了人入内坐着,忙端了茶上来招待。
萧清音却没有坐着喝茶的意思,接了茶盏后并没有喝,反到是娥眉微抬,转目看着侍立在一侧的珍珠,忽而露出一个笑容,问道“听说秦王给你们公主送了个人,姓霍。他人在哪里”
珍珠是知道宋晚玉待霍璋的小心,对这这么一个问题自然不敢轻忽,不由垂头,抿了抿唇,一时没有应声。
萧清音也不气,反到是微微抬手,将手里的茶盏搁到了案上。
瓷器碰着木几时,发出极细微的声响。
珍珠心头不由一凛。
只听萧清音语声轻柔的开口道“我在问你的话。”
珍珠一顿,再不敢沉默,但她还是大着胆子道“您说的这个霍公子,我也不大清楚。不如请您稍等,待公主回来”
虽然外头的人都说萧德妃“出身高贵,温柔大方,最是良善不过”,可如今瞧着,这位萧德妃显不是个简单角色,只怕是此来不善,珍珠自然更加不敢直说。
“若我不想等呢”萧清音语声淡淡,“你是知道我身份的,怎么敢在我面前,叫我稍等”
她言辞若刀锋,目光更见锋利,就这样轻飘飘的落在珍珠的脸上,犹带血腥气。
被她这般看着,珍珠只觉得莫名惶然,后背泛凉,浑身僵冷,甚至忍不住的想要发抖。
欣赏着面前这个小侍女渐渐苍白的脸色,萧清音心情倒是稍稍好了些,微微一笑,这才纡尊降贵的重又开口,一字一句的道“我想我若是在这府里处置个丫头,圣人与公主想必也不至于为着这点小事与我计较。”
与此同时,随着萧清音一起入厅来的两个侍卫皆是将手按在了腰间的长剑上。
珍珠咬了咬唇,终于还是垂下头“奴婢这就叫人去问。”
萧清音盯着她“不必,叫管家过来,我亲自问他。”
珍珠深吸了一口,知道再不能拖,偏偏那位霍公子不能起身,还得坐在四轮椅上,连躲都不能躲她咬咬牙,顶着萧清音针刺一般的目光,只得唤了管家来。
管家倒是没这么多心思,想着自家公主与德妃一向感情极好,再者,德妃乃是从宫里出来的,指不定是承了圣人的意思来察看那位霍公子的。
所以,管家并不隐瞒,坦然道“霍公子眼下便在西院。”
萧清音点点头“带我去西院。”
珍珠欲言又止,但也知道以自己的身份是拦不住的,只得也跟着一起去了。
幸亏西院偏僻,萧清音就算是走过去也要一段时间。
珍珠一路上胆战心惊,就盼着公主早些回来才好。
几人一路行至西院门口,倒是萧清音自己先在院门口顿了顿步子,像是深吸了一口气,这才抬步往里去。
也不知是巧还是不巧,霍璋这日正坐在四轮椅上,在院里做木雕。他听到脚步声,抬眼看了过来,第一眼便见到了从院门口走进来的萧清音。
萧清音自也是见到了坐在四轮椅上的霍璋。
四目相对,两人都没有说话。
但是,他们的脸色也都变了变。
萧清音那张温柔含笑的脸容不知何时已彻底的沉了下去,脸色近乎青白,毫无一丝血色。
霍璋脸色倒是好些,但他握着刀的手掌紧了紧,眼里隐约还是能看出些冷沉的颜色。
院中一时极静,过了许久,萧清音方才从牙缝里挤出声音“果然是你”
霍璋看着她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一时竟是不知该如何应对,只淡淡的“嗯”了一声。
萧清音却是深深的看着他,随即像是想起什么一般,转目去看跟在自己身后的珍珠等人,忽而开口呵斥道“你们都下去”她像是已经没了耐心,再不愿假作温柔,冷着脸看着这些下人,声调近乎尖锐,“我有话要与这位霍公子说。”
珍珠等还要再说几句,随着萧清音进来的几个侍卫皆已拔剑出鞘,逼着这一院里的人都退了出去。
于是,整个西院便只剩了萧清音与霍璋两人。
宋晚玉策马回来时便已觉得不对萧清音的半幅仪驾还摆在外头呢人都不知道来了多久了
宋晚玉实在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哪里出了错漏。只是,想到霍璋如今正在府里,想到萧清音如今可能已经见了人,想到秦王当初的特意警告,以及萧家当初在霍家之事上的不明不白宋晚玉只觉得自己的心中生出一种说不出的慌乱,各种各样的念头如潮水般的此起彼伏,又像一柄绞肉刀,硬生生的在她心里乱搅着,把她一颗心都搅得乱七八糟。
她握着缰绳的手都有些发颤,翻身下马时头一回腿软,一个踉跄,险些便要摔倒在地上。
亏得有人上来扶了一把,悄声禀道“德妃娘娘领着人去西院了。”
宋晚玉握紧了手里的马鞭,深吸了一口气,沉声应道“我知道了。”
话罢,她便抓着马鞭,疾步往西院的方向跑去,一路上脑子都是空白的,只心里七上八下,说不出的慌张与害怕。
走着走着,她越走越快,忍不住的跑了起来,甚至都把跟在身后的侍从甩了开去。
待她气喘吁吁的跑到了西院后,珍珠等人如见救星,连忙上来禀道“德妃娘娘还在里头她把我们都赶了出来,说是有话要与霍公子说。”
宋晚玉点点头,抬步往里走,紧接着问了一句“说了多久了”
珍珠估摸了下时间“半刻钟不到吧。”
宋晚玉稍稍的松了口气,才入门便扬声唤了一声“德妃今日怎么有空过来”
话声未落,她已是快步走了进去,恰可看见了正在院中说话的两人。
霍璋仍旧坐在四轮椅上,脸色冷到了极点,握着扶手的手掌紧绷着,几乎可以看见手背上的青筋。
萧清音则是背对着宋晚玉,她显然也听见了宋晚玉的声音,但她却没有回头,反到是盯着霍璋,压低声音,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够听到的声音说道“我答应你的事情都已办到了只要你肯答应我,不透露当初的事我可以把地方告诉你。”
霍璋没有应声,只是蹙着眉头看她。
萧清音显然有些急了,咬牙叫了一声“霍璋”
与此同时,宋晚玉也走到了萧清音的身后,一字一句的叫她“萧清音”
萧清音知道,自己绝对不能再拖了,只得转过身去看宋晚玉。
此时此刻,萧清音的脸色已然缓了过来,看见宋晚玉,她甚至还笑了笑,状若揶揄的道“难得见你这般生气”
宋晚玉确实是很生气,甚至气得顾不得在霍璋面前掩饰身份事实上,她自己心里也明白,以她拙劣的演技,或许霍璋早就猜到了她的身份也不一定。只是,霍璋没有开口拆穿,她索性便也装作一切都好。
当然,现下出了萧清音这事,自然也不能再粉饰太平了。
更何况,宋晚玉是真的、真的很气萧清音特意挑了个她不在的日子过来,显是早有预谋虽只有半刻钟不到的时间,可适才院里只有她和霍璋两人,谁知道她这种人又会与霍璋说什么
宋晚玉简直恨不得再泼她一碗鱼汤。
但是,看着萧清音那张依旧含笑的脸,她那股估计要窜上头的气火又不觉压了下去这种时候,过分的冲动只会让自己有理变没理。
宋晚玉沉了口气,索性便讥诮道“听说萧老夫人病得厉害,德妃这做孙女的在宫里也是担心的寝食难安。没想到,德妃难得出宫探一回病,竟还有空来我这公主府闲逛还一逛就逛到了西院”
萧清音心知事已至此,自己与宋晚玉是断不可能再如从前一般了,只要能维持着面上太平便已算是万幸。所以,她也并未多说,只垂头理了理自己的袖角,轻声道“劳公主担心了,我已去过萧家,祖母她老人家现下已是好多了。”
宋晚玉冷笑道“有你这样一个在宫里日日咒她病重的孙女,也是难为她这病能养得好。”
萧清音闻言微微蹙眉,看着宋晚玉,叹了口气“公主何必如此咄咄逼人祖母如今尚在病中,如何就得罪公主了至于我,不过是想着来见故人一面罢了”
说到这里,顿了顿,她转头去看始终沉默的霍璋,像是有些苦恼,叹息般的问道,“霍璋,我想我也没说什么吧”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