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一生相伴

    孤寂犹如浪潮,很久之后, 商仪才缓过神, 微微抬起下巴。

    祁梅驿站在花藤树下, 白衣上星星点点的光斑, 墨黑长发束在纶巾中, 容颜犹如美玉,脸微偏着, 望向大海的方向。

    “祁相,你还未回答我。”

    祁梅驿笑起来, 朝她眨眼睛,“这是微臣自己的小秘密。”

    这幅模样莫名让商仪想起了江舟, 心里似乎软了一下,“你……算了,这个消息还能瞒多久?”

    “至多两月吧,毕竟人又不是什么花鸟虫鱼,”祁梅驿耸肩, 毫不在乎地说:“就算用咸鱼掩盖气味, 好端端的一个人总不出现,也会招人怀疑。”

    她能猜的,其他人未必不能。

    商仪低垂眉眼, 陷入沉思。

    眼前最大的危机不是来自于内部争端, 而在于得知天子暴毙后,北戎的反应。

    祁梅驿:“云舒,这世间需要你。”

    她这句话, 倒让商仪又想起了前生。

    那时商仪已经称帝许多年。在她的治理下,天下太平,海晏河清。

    她膝下无子嗣,继承这万里江山的,是多年前在民间收养的一位孩子。

    那少女笑起来双眼弯弯,两颊粉嫩,人比花娇,像她曾经的道侣,有时商仪望她,总是晃神。

    后来商仪年老体衰,开始打算退位之事,一向懂事的少女伏在她的脚下,像孩子般不肯让她离开。

    “陛下,请不要丢下我。”她说。

    商仪容颜枯萎,年老眼花,竟把自己亲手养大的孩子,错认为昔日枕边呢喃私语的恋人。

    少女跪在榻边,努力维持住皇家威严,可眼角晶莹泄露出心底的脆弱,“这世间还需要你。”

    两鬓苍苍的女人痴痴望着年华正好的少女,终于说出这一生从未开口的情话,“这世间……不就是你吗,舟舟……”

    少女猝然睁大双眸,“陛下。”她小心翼翼地问:“您认错了……把我当作了逆命侯吗?”

    已经过了几十年,商仪听到这个称号,心里还是无端痛了下。这痛楚漫漫绵长,自她听到逆命侯战亡那刻从心脏生起,一过经年,仍未消绝。

    “逆命侯,是个怎样的人?”

    商仪倚在榻边,回忆起自己年少的情人,唇角不自觉勾起,“你闻过栀子花香吗?”

    “自然是闻过的。”

    商仪:“她就像是一朵栀子花。”少女一脸茫然,但商仪不想解释,情不自禁微微笑起来。

    栀子花是乡野的花朵,不似梅花凌寒,幽兰高贵。

    它粗粗大大,香气掸都掸不开,素文人雅士不取,以为品格不高。

    栀子花说:“去你妈的,我就是要这样香,香得痛痛快快,你们他妈的管得着吗?”

    逆命侯就是那么肆意妄为的花,大声嘲讽着道貌岸然的世人。

    就算所有人都不齿,它依旧这么大大方方地开放,一香就香了几十年。

    重来一世,商仪又听到熟悉的话,愣了片刻,而后笑道:“这世间不会需要哪个人,祁相,不要高抬我,我没那么重要。”

    直到忍受过几十年的孤寂,她才看清自己的心、

    一星陨落,星河依旧绚烂,一花凋零,春日依旧芬芳。

    可她的少女如果不在,商云舒的世间只有一片荒芜。

    “我会帮你的。”商仪摩挲手上戒指,这象征楚王的权势。

    看在前生祁梅驿帮了自己那么多年的情分上。

    商仪抬头,“还有一个问题,在昆吾这么多年,长河血役,你查到什么?”

    祁梅驿说出三个字,“张之首。”

    商仪身形微晃,随即露出苦笑,“原来如此。”

    前生她与逆命侯因张家血案而生隙,这么多年,她一直怪罪逆命侯心狠手辣,原来……

    商仪不敢再想,却不得不强迫自己往下想,如同把自己一点一点亲手拆解。

    她想,为什么那时舟舟不对自己说了?

    但随即意识到,就算逆命侯说出杀张之首的实情,那时的自己又会相信吗?

    祁梅驿见她面上血色尽失,不由担心问道:“怎么了?”

    商仪摇头,“没什么,想起一点旧事。”

    “殿下,”祁梅驿皱眉,“当时殿下为何执意要来东海呢?”

    商仪极轻地蹙了下眉。

    祁梅驿心里揣摩,不知道年纪轻轻的女孩对血石之事所知多少,当年商仪离开权力中心,莫非是想以退为进,主动抽身,想着,她越发有些忌惮面前的少女。

    明明只有十五岁,却给她一种深不可测的感觉。

    商仪不知她在心里想什么,刚想开口,却被打断。

    祁梅驿:“殿下不必说了,我明白了。”

    商仪:?你明白什么了?

    祁梅驿:“您早就知道陛下的事,预想到了今天,是吗?”

    商仪抿了抿唇,没有说话。和聪明人在一起的好处就是,就算做出一些不合常理的事情,对方也能自动在脑中寻找种种理由,把一切补充至合理。

    祁梅驿打量面前少女。

    这十年来,她可谓算得上亲眼看着少女长大,但她也只把商仪当作一个天赋过人心怀慈悲的世家女。可这短短一月的功夫,面前少女似乎已经变了一个人,明明面容依旧青涩,骨子里却透出股令人忍不住臣服的气势。

    像极了真正的天下之主。

    若是自己未来侍奉的君王是广寒君,那也未尝不可,祁梅驿眯起眼睛,默默想,只是和自己原来的预想有了一点偏差。

    商仪:“祁相,你在想什么?”

    祁梅驿笑了:“殿下真有一代明君的风范,”她一摊手,纯良无辜地说:“若四皇女与殿下一般英明仁慈,我岂会在政见上与她有这么多的不和?”

    商仪:“……”

    祁梅驿:“殿下不信?”

    商仪也笑:“我离开昆吾时,陛下和我说过几句话。”

    祁梅驿好奇:“说了什么?”

    商仪:“昆吾穿朱袍的人说的话,一句都不能信,祁相除外。”

    祁梅驿有些惊讶:“没想到陛下这么看得起我。”

    商仪:“他说,祁相口里的话,一个字都不能信。”

    祁梅驿愣住,随即笑道:“承蒙陛下厚爱,微臣愧不敢当。”

    商仪脚尖用力,秋千微微晃动,蓝色衣衫如蝶翩跹。

    祁梅驿:“既然在合作上达成一致,那让我们来谈谈之后的事吧。”

    商仪摇头,“我舍友要回来了,你先离开吧。子时我去仙人眠找你。”

    听到仙人眠这三字,祁梅驿有点晃神,“这……也好,总要见见故人。”她一拱手,“那今晚我便于仙人眠恭候殿下。”

    江舟在藏书楼耽误许多时间,害怕云舒跟祁梅驿离开,时不时看向窗边的光阴仪。

    夫子还想同她说几句,见她急得像热锅上蚂蚁,不由笑道:“云舒又不会跟人跑了,罢了,你去找她吧。。”

    江舟喜上眉梢,连忙往外跑。

    夫子笑着摇头。

    跑了几步,江舟记起一事,回头:“夫子,阿姐说你是她最尊敬仰慕的人!她说她没有死去,只是摆脱光阴束缚,变成星星悬在天上,你要是想她,就抬头看下星星,不要难过啦!”

    夫子眼睛红了,却露释然笑意。

    共潮生伫立在石崖上,夜空深蓝,天边几点寥落星辰。

    江舟把两扇门推开,看到院中央坐在秋千上的身影时,心蓦地软了下来。

    商仪抬起头,朝她微笑,黯淡的小院瞬间亮起来。

    江舟喃喃:“云舒……”

    商仪笑道:“摘完花了?”

    江舟两手空空,刚才害怕道侣跟人跑了,急冲冲赶回来,哪里还记得自己出去时找的折花借口。

    商仪并不在意,“不要紧。”

    江舟小步靠近,蹲在她身前,仰头望着她,“云舒,你看上去不高兴?”

    商仪想起前生,眸光黯淡,就算回到十年前,自己辜负的女人,终究不是眼前明媚鲜活的少女。错过终究是错过了,她愧对逆命侯,却连声对不起都不知向何人说起。

    江舟心想,肯定是云舒为皇帝殁了而伤心,那男人再怎么坏,也算是云舒的亲人。

    她牵住商仪冰凉的手,“你别难过,我会永远陪着你的!”

    当年逆命侯也曾说过永远,可天意高难测,人的挣扎微不足道,谁能妄谈永远。

    商仪:“舟舟,别这么说。”

    月满则亏,水满则溢,她怕舟舟许诺太多,到最后万事成灰,只余一场梦。

    可江舟误会了,咬了咬唇,神情沮丧:“你不喜欢听呀……”

    商仪:“哪有人能一直陪伴,相互扶持走过一段路,已经不能再好了。”

    江舟听后,怔了片刻,露出沉思之色。

    商仪正后悔,担心自己说得太丧气,却见少女又笑开了,眼睛闪亮,像是藏着太阳,“我明白了,云舒!”

    她一愣,“明白什么?”

    江舟振振有词,“我要把我对你的喜欢存起来,存到星星那里、月亮那里,还要存给春天的花,夏天的风、冬天的雪,这样你不开心的时候,星星也替我陪着你,月亮也替我陪着你,花草树木、世间万物,都替我陪着你。”

    她笑起来,眼睛弯弯:“我们就一直在一起啦!”

    作者有话要说:栀子花粗粗大大,香气掸都掸不开,素文人雅士不取,以为品格不高。

    栀子花说:“去你妈的,我就是要这样香,香得痛痛快快,你们他妈的管得着吗?”

    ——汪曾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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