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游医

    元壁看了一眼司易身后,道:“就太子一个人。”

    司湛轻轻“嗯”了一声,没说话了。

    夜里,又下起了大雪。

    司湛静静地盘坐在马车内,闭着双眼,阴影下看不清楚他的脸色,只见他的唇瓣似在抑制不住的颤抖。

    修长的玉指紧紧的抱住早已冷却的汤婆子,指骨处泛着森森冷白色。

    元壁端坐在车头一动不动,身上积满了落雪。

    这一等,就是一夜。

    翌日,晨光破晓,将白皑皑的汴都照的越发的刺眼。

    吱呀——

    宁国公府的大门打开了。

    司湛挑起帘子一角,看见林正阳和那两名御医有说有笑的走了出来。

    元壁不忍道:“主子,看林老爷和御医们的神色,里面的贵人应该无大碍了,只是您已经守了整整一天一夜了……”

    司湛这才放下帘子,道:“回去吧。”

    *

    大雪初晴,日头暖洋洋地打在窗棂上,宁婉婉歪在塌上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

    在府里关了好些日子,天天被拂衣和沾香寸步不离地守着喝药,守着睡觉,身体总算痊愈了。

    就是太过无聊了些,最近医书也被这俩丫头不知道给藏到哪里去了。

    她只要一走出院子,俩丫头就跟个门神似一左一右地护着她,大氅厚裘汤婆子,生怕把她再给冻凉了。

    看来她这次引病上身把这俩丫头吓得够呛。

    只是有些事情还真的不能告诉她们,知道的太多对她们没有任何好处,反而还会带来杀人之祸。

    一想到杀身之祸,宁婉婉眼珠子一转,赶紧从怀里掏出司湛的那两本医案出来。

    这几日她已经悄悄地将司湛的医案看得熟记于胸了。果然,她这个半路出家的野路子看得似懂非懂,只能看得懂大概病症如何,但是根本看不懂病因为何?

    看来光靠她自己想分析出这些医案背后的真正病因很难。

    于是,她今天突然想出了一个法子来。

    她决定将其中的一部分医案打乱抄录一份出来,然后打算拿着这份抄录的医案,去外头找几个医馆坐诊的医师问问,先看看他们是怎么说的。

    思定既动,宁婉婉很快找来两张普通的宣纸,从医案上摘了几处抄录了下来,然后折好放进荷包里。

    这时,拂衣正好端着点心走了进来。

    宁婉婉故作无聊道:“今儿个天气真好,我都闷在屋里好些日子了,拂衣,陪我出去走走。”

    拂衣嗔了宁婉婉一眼,“姑娘身子刚好就要出去,没地又严重了。”

    宁婉婉佯装绷着脸道:“你不陪我,那我就让沾香陪我出去。”

    拂衣只好无奈地摇了摇头,“哎,还是奴婢陪你去吧,就沾香那丫头,做事毛毛躁躁的,奴婢不放心。”

    *

    祁宋民风开放,汴都女子好美,尤爱斗美,所以大街小巷上到处可见妙龄女子,争相夺艳。

    平日里出门,宁婉婉还会精心打扮一番。

    今日里,宁婉婉不仅不打扮了,反而换了一身男装,盘发于顶,只插了一根普通的玉簪子就出门了。

    拂衣虽有些意外,但自从上次姑娘警告她不要过问不该问的事情后,她就尽量不去碰触姑娘身上的秘密了。

    宁国公府地处内城东边的曹门附近,出了大门就是枣冢子巷,枣冢子巷往西行三里路就是潘楼街,潘楼街往南一直到到大相国寺桥一带,楼阁壮丽,商铺密集,属于内城里最繁华的街道。

    宁婉婉和拂衣二人徒步上街,很快逛到了潘楼街,二人一路往南逛。

    大街上,到处可见彩旗欢门迎风招展,人流如织,车来车往,热闹喧腾,一派繁华景象。

    一路上,宁婉婉但凡见了医馆就往里面钻,进去后只管找医馆里医术最高的医师看诊。

    可每当她拿出抄录的那份医案给他们看过之后,得出来的结果都是——

    阳寿短命之相。

    这些医师们里有的人还说,若是此人生在富贵人家,或许还可以多活个几年,若是生在穷苦人家,好药用不起,便会命不久矣。

    只是一旦宁婉婉问及此病到底是因何而起时,医师们皆是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泱泱汴都城,竟然没有一个人医师看得出司湛的病因,宁婉婉不由得有些颓废。

    她这么随便一逛,很快就走到了大相国寺桥。

    桥上两边摆满了诸色杂卖,小摊林立,桥中央人来人往,接踵摩肩,挤得整座桥上水泄不通的。

    拂衣生怕行人撞上了宁婉婉,赶紧贴在她身侧,伸手替她分流行人。

    往日里,宁婉婉出来逛街必定会采买一些新奇的小玩意儿,尝一尝各种手工制作的各色吃食,看一看路岐人打野呵玩杂耍。

    如今她却全然没了兴致,只觉得这十里繁华,皆变得索然无味起来。

    拂衣见宁婉婉兴致缺缺的模样,东张西望了一眼,然后急忙拉着宁婉婉往附近的一个卖零食的小摊铺前,“姑娘,你看,你爱吃的蜜煎雕花,还有香糖果子。”

    宁婉婉淡淡扫了一眼小摊铺上摆放着整整齐齐的零食,不想扫了拂衣的兴,便随手拿了一个香糖果子放在嘴里嚼了嚼,一边嚼一边点头。

    正要说让小经纪包一份起来,余光却无意间扫见对面桥头拐角的岸边上,停着的一艘小画舫。

    那画舫看起来比乌篷船大不了多少,长不过两丈,中间有一座四柱攒尖顶的篷屋,两侧以万字纹直窗棂相围,内悬素帘幔遮掩,看起来比一般的画舫要朴素了许多。

    画舫的前屋檐上,分别挂着两个招子。

    左边招子上面四个菱形白板子上写着悬壶济世四个字,下坠着一个葫芦,右边的招子上写着诊金二十两。

    四周是热闹喧腾的街市,唯有那艘画舫安安静静地停在河面上,显得与这俗世有些格格不入。

    宁婉婉不由得有些疑惑,她见过许多江湖游医,不过都是规规矩矩地设铺而诊,这是头一回,竟然看见设在画舫上游动的游医铺。

    这种别开生面的游医方式顿时吸引住了宁婉婉,更重要的是哪怕只有一线生机她也要去试试。

    于是,她二话不说,转身就朝那画舫疾步走了去。

    拂衣本来在低头挑拣果子,等她反应过来时,却发现宁婉婉人已经不见了,她急的只好放下果子,四处寻人。

    宁婉婉行至岸边,跳到画舫的舢板上,先是对着里面喊了一声:“请问里面有人在吗?”

    过了好一会儿,里面才传来一阵懒洋洋的哈欠声,末了应了一声,“老夫在此。”

    话落,篷屋的门忽地向外推开了,却没见有人在门后。

    宁婉婉好奇地走进篷屋内,只见里面摆着一张长条案,案上燃香炉,摆着笔墨纸砚,还有一个脉枕。

    长条案后放着一个躺椅,有人正背对着她侧卧其中。

    那人一头花发披背,身上只穿着一袭青衫,大冬天里竟不嫌冷。

    听见她进来了,只是懒洋洋地开口道:“诊金二十两,先付后诊,不论结果,诊金不退。”

    不论结果,诊金不退,也就是不管他看不看得准,治不治得好,诊金一律不退。

    且不说他挂牌的昂贵诊金对于一般的平民来说,根本看不起,就说他这不论结果,诊金不退的条件,是个正常人想必都不会来找他看诊。

    世上竟还有如此自大又无赖的游医,难怪生意清冷的无人问津。

    “我不是来看病的。”宁婉婉说。

    “不看病……”那人一顿,慢悠悠地起身,扭头看向一眼宁婉婉,“那你来老夫船里看甚?”

    宁婉婉见到此人面相后,心中不由得一震,那人是虽有一头花发,却有着一张年轻如玉般的容颜,竟是个鹤发童颜的奇人。

    或许此游医真有几分本事也说不定,她不再迟疑,从身上掏出抄录的医案轻轻拍在长条案上,道:“看这个。”

    游医只拿眼扫了医案一眼,便道:“老夫只看活物。”说完,又要躺回去睡了。

    宁婉婉立马从身上的荷包里掏出一锭金子拍在医案上。

    游医看着金子目光一动,点了点头,乐呵呵道:“倒是有点意思。”

    这才正儿八经地面向宁婉婉坐了起来,先将金子赶紧收入怀中,再拿起医案优哉游哉地看了起来。

    “脉浮而数,风虚相抟,则洒淅恶寒也。伤寒咳逆上气,脉散……此乃死症。”

    浮主风邪袭表,数是卫阳不足,风是阳热邪气,但卫阳不足则易使邪气化寒,因此风邪侵袭卫阳不足之人,便犹如冷水洒身,恶寒不止。一旦伤寒出现咳逆,而且气壅于上不得下行,脉象又散漫无根的,便是死症。

    这些说的跟之前她找得医师们说的大抵相同,宁婉婉不由得有些失望起来。

    接着,她听见游医突然倒吸了一口冷气,皱眉奇道:“但兼之又有脉浮而滑,为阳实相抟,其脉数疾,卫气失度,浮滑之脉数疾,兼之发汗之相,实乃怪哉。”

    浮主病在阳分,滑主邪气盛实,阳气与邪气相搏,则患者脉象急数,卫气循行失常,浮滑脉又兼见急数,而且出现发热出汗等病症,也是不治之相。

    宁婉婉总觉得游医此话似意有所指,正想着,心中突然恍然大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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