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洛斯五世一进来就把目光锁定在了她身上,一双褐眼幽深似寒潭,眼里的冷光如同湖面上坚实的冻冰。
“赫莎。”他的声音听不出喜怒,却冷沉得厉害。
五天的不得休息让唐沅虚弱得厉害,原本就白皙的肌肤此刻更是不见一丝血色,眼白上布满了血丝,她甚至连抬一下头都费劲。
但她还是尽可能地与卡洛斯五世平等对视,甚至还对他扬起一抹笑,轻声回应了他的话:“日安,皇帝陛下,沃德上将。”
优雅从容得仿佛她不是身处囚室,而是在参加某场皇室的聚会。
毕维斯看她的眼神恨不得将她生吞活剥,却碍于皇帝陛下在场,不敢造次。
卡洛斯五世冷声开口:“我最近接到一份调查报告,报告上显示美第奇家族账目上有一笔数额巨大的亏空,大批私卫和高端武器无故消失。对此,你能给我一个解释吗?”
唐沅神色丝毫未变,望向卡洛斯五世的一双眼里无波无澜:“我没什么好解释的。陛下已经调查得很清楚,而我愿意接受一切惩罚。”
毕维斯简直被她这油盐不进的样子气笑了,他大步走到唐沅面前,反手掏出别在腰间的粒子枪,指着唐沅的脑袋,愤怒地质问:“你他妈的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你是帝国的伯爵,你该死地为什么要去帮一群贱民?!”
唐沅闻言轻声笑了起来,笑容虚弱又无力,却温暖得如同置身三月的阳光。
“沃德上将听过一个神话故事吗?”唐沅的声音虚浮得厉害,如同飘在空中无枝可依的柳絮。
她现在只想永远地睡过去,每保持一刻清醒、每说一个字都让她头疼得厉害。可尽管如此,她还是一字一句地开口:“很久以前……这个世界上只有愚昧、寒冷、荒寂。神告诉人类,只有献出猎物、敬仰神明,才能创造和延续文明。
“神拒绝给人类提供火种,拒绝为人类考虑如何生存,神明把他们的不劳而获建立在人类无尽的苦难上。
“但普罗米修斯出现了,他为人类保全猎物,盗来火种,于是人间有了火,有了文明……”
毕维斯“哈”了一声:“普罗米修斯?你该死的想成为普罗米修斯?我亲爱的赫莎伯爵,你还记得普罗米修斯的结局是什么吗?”他死死盯着唐沅,一字一顿,声音充满恶意,“他被宙斯挂在高加索山上,鹰鹫日日啄食他的内脏,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唐沅歪头笑了一下:“可是强大独|裁如宙斯,也只能用折磨他来发泄怒火,却无法再收回他赠予人类的火种。不是么?”
回答她的是毕维斯暴怒的脸和突如其来的尖锐刺痛。
唐沅抑制不住地发出痛苦的呻|吟。
见到她极度痛苦扭曲的表情,毕维斯将手指从刑具的控制台上移开,满腔的怒火总算散去一些。
强烈的痛意稍稍散去,唐沅再没有力气维持从容的姿态,美丽的头颅耷拉下来,露出纤美脆弱的后颈。
卡洛斯五世一步步走到她面前,掐住她的下巴迫使她抬起头来,盯着她布满血丝的眼睛,问她:“塞缪尔根本没有死,他也不是你的弟弟,对不对?”
唐沅唇角翘了一下,没有说话,像是在嘲笑他曾经的愚蠢。
身为日曼帝国说一不二的君主,卡洛斯五世何曾受过这样的愚弄?他面无表情,心里的暴虐情绪却逐渐攀升,恨不得将眼前这个欺骗他的女人碎尸万段!
“行刑!”他向后挥了挥手,立刻有专门的刑具操作机器人走上来,按住唐沅的手臂,往她的静脉里注射了某种药物。
唐沅知道,那是神经敏感剂。这种药物可以将人的五感提升数倍,最初被用于科研和医疗,后来却被帝国军方开发出了新用法——注射给被抓捕的间谍,以此来放大痛感,达到惩罚和严刑逼供的效果。
她当初给欺负塞缪尔的那几个炮灰注射过,没想到时过境迁,这玩意儿又被卡洛斯五世用到了自己身上。
她苦中作乐地想,八年过去了,也不知道这神经敏感剂功效提高了多少。
这是比凌迟还要可怕十倍的刑罚。一般而言,人体具有自我保护机制,当痛觉持续时间过长、强度过大时,痛觉神经会选择脱敏,即对外界刺激不反应或减少反应,以减轻人感受到的痛苦。
可一旦有了这种药物的持续刺激,神经连脱敏的余地都没有,只能被动地不断接受信号、传递痛觉,不得解脱。
卡洛斯五世试图从唐沅的脸上找到一丝害怕或恐惧的情绪,但很可惜,眼前的女人从头到尾都只是平静地看着那刺进自己皮肤的细小针管,脸色不辨悲喜。
药物注射二十分钟后,唐沅觉得自己的触觉越发敏锐,连连接在自己身上导线的粗细都能辨认得一清二楚。
哈,还真是看得起她,居然给她注射的是高纯度的加强版敏感剂。
卡洛斯五世的声音再次响起:“你放心,这次受刑的过程我会让人一五一十地给你记录下来,让全星际都看看,背叛帝国是个什么下场!”
他顿了一下,又想起了什么,再开口时语气就带上了一丝不怀好意:“当然,塞缪尔那里我会重点关照,也让你那个好弟弟看看,他‘姐姐’是怎么因为他受尽折磨的!”
唐沅一直平静的神色总算出现了裂痕。卡洛斯五世看着她眼里终于浮现出的担忧,竟奇异地感到了愉悦满足。
殊不知唐沅此刻也满意得很。
这个皇帝陛下真是太上道了啊,竟然还要帮她在全星际大肆宣传,她可真是……感激不尽啊。
这可不就是传说中的瞌睡来了送枕头?
到了预设的时间,操纵机器人走向控制台,将第一波刺激信号开到了最大档。
太阳穴的位置立刻传来一阵撕裂的疼痛,大斧一下下砍在她的头上,仿佛开山劈谷般,誓要将她的神经撕裂、脑浆捣毁!
而这还只是开始。那信号如同浪涌般,一波强过一波,将她的大脑当做海岸,硫酸制成的海水呼啸着,不停地冲刷。常人难以想象的剧烈疼痛腐蚀着她的神经,像火山下喷发的岩浆,要将她大脑里的一切都烧毁、掩埋。每一个冲刷的瞬间,连呼吸都微弱无比。
【需不需要我给你屏蔽痛觉?】1088一向没什么起伏的电子音里竟奇异地带上了一抹担忧。
唐沅痛得连灵魂似乎都颤抖了一下。可就算这样,她依然对1088摇头:“我听说痛觉阈值跟灵魂强度相关?我想试试。”
她受够了自己的弱小和身不由己。无论是当初猝死实验室,还是后来为了复活不得不绑定系统。
她必须让自己尽快强大起来。
她没告诉1088的是,疼痛让她清醒,也让她感到真实。在这个世界上,她是一抹来自未知的游魂,披着他人的皮囊苟安于世。而这样直击灵魂的痛觉,让她感到她是真实的。
操纵机器人又走回她身边,将剩下的导线统统连到她身上。她像个每寸皮肤都受制于人的提线木偶,生死苦痛皆不由自己掌控。
紧接着,她的每一根痛觉神经末梢都随着机器人的动作发出了刺耳的警报。
短促尖锐的刺激信号从身体的每一个角落一路传递汇聚到达中枢神经,她脑子里像有成百上千的刀片在飞速搅拌,整个人被割裂成一块一块的,每一块都鲜血淋漓。
囚室里唯二的两个观赏者近乎着迷地欣赏着她此刻扭曲的痛苦,背叛者的苦难于他们而言是精神鸦片,能让他们无比快慰愉悦。
看吧,这就是背叛帝国的下场!
这样无声的刑罚不知道持续了多久。受刑者每一分每一秒都无比清醒,清醒地熬过比死还痛苦千倍万倍的每一个信号波到达的瞬间。
但好在,她终究是熬过来了。
她全身的神经末梢都在极端的痛苦刺激下濒临坏死。卡洛斯五世却依然觉得远远不够,他吩咐机器人将唐沅抬到细胞修复液中去。
那是另一种生不如死。
霸道的药物分子以绝对强势的姿态入侵到细胞的领域,挥起大刀将坏死的细胞统统清除,再用揠苗助长的方法逼迫原有细胞加速分裂、分化,以此达到细胞的修复。
整个过程,无异于把人身上每一寸皮肉骨头细细敲碎,再重新黏合组装。其痛苦程度比起刚才无有不及。
唐沅就在这样可怕的清醒和无尽的痛苦循环中,迎来了她在这间囚室的第十个黎明。
*
“您当真要纵容塞缪尔,让他带人去帝星救那个什么赫莎?”联盟军队的首长奥利弗将军的办公室里,一个名叫阿托姆的军官急切地拦在奥利弗面前,提起塞缪尔和赫莎,他的神色间满是不耐与烦躁。
奥利弗头疼地揉了揉眉心。大围剿之后,阿托姆几乎天天都到这儿来堵他,用尽方法想让他放弃营救赫莎。可赫莎是这次帮助联盟从大围剿中顺利脱身的恩人,他们联盟岂能忘恩负义,置她于不顾?
何况塞缪尔那边……
他第N次试图与阿托姆沟通:“阿托姆,我知道你对帝国贵族有偏见,但赫莎她不一样,她是我们的盟军和朋友,这次大围剿,她……”
阿托姆烦躁地打断他的话,眼里闪过一抹阴狠:“有什么不一样!帝国那些贵族都一样地不把人命当回事,用他们眼中‘贱民’的血肉维持着他们高高在上的姿态,都是一样的禽兽不如!你们把她送过来的那点东西当宝贝,可那些东西对一个帝国伯爵来说难道不是九牛一毛?你们担心她,可她现在指不定在帝星怎样逍遥快活呢!你们不会当真以为帝国皇帝会因为我们这些‘贱民’抓她一个伯爵吧?”
他神色间极为不忿:“也只有塞缪尔那个白痴才会上她的当,心心念念他的‘姐姐’!”说着又哼了一声,“也不睁大眼看看,他在人家眼里算个什么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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