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公主君临天下(19)

    “军中不可一日无帅, 我今日来是奉了主公之命,暂领三军。”

    萧屿高坐在马上,微仰着脖子垂眼看人, 神色倨傲极了。

    傅景行看他这副理所当然的模样, 一向温润的眸子沉凝下来, 唇角微微抿着, 心头燃起怒火。

    饶是早就猜到了是萧屿在背后捣的鬼,眼下他真正站在自己面前了,傅景行还是压不住胸口那股子戾气。

    恨不得把眼前这人从高头大马上拽下来,狠狠踩进泥里, 让他好好认清楚自己的样子。

    明明脏污得堪比粪土,焉敢在此大放厥词, 妄图与天上的凤凰比肩?

    傅景行一双微微上翘的桃花眼冷冷地看着萧屿:“安州守军奉少主为帅,怕是不能改投萧少爷麾下了。劳萧少爷白跑一趟,还望恕罪。”

    他扬声喊:“来人,请萧少爷回去!”

    他身后的校场守卫立刻上前,齐声道:“请萧少爷回去!”

    萧屿不意他竟拒绝得这么干脆,原本傲然的脸色阴翳下来。他眼里怒意沉沉, 当即从怀里掏出萧俨的谕令:“睁大你们的狗眼给本少爷看清楚, 主公的谕令在此, 尔等焉敢违逆?!”

    傅景行定定看着那谕令,即使早已看穿萧俨的心思,可真正看到他亲笔签下的谕令的这一刻,他还是替少主感到心疼和不值。

    萧家……

    可真是一窝子蝇营狗苟, 腌臜污糟。

    他眸色黑沉如深渊,唇边却奇异地勾起一抹笑:“萧少爷,您不曾在军中任职,或许不知道,我们安州军一向只认虎符。持虎符者号令全军,这是惯来的规矩。”

    “连主公的谕令都使唤不动你们?”

    “便是主公亲至,也得拿虎符说话。”

    言下之意便是你萧屿又算老几?

    这话便是连萧俨都一并怼进去了。

    傅景行是真正列松如翠的世家公子,一举一动都矜傲贵气,偏偏一张嘴却利得很,说出来的话气死人不偿命。

    萧屿眼神阴翳,定定地盯了他半晌,却又忽然笑开:“傅公子可能忘了一些事。当初她萧韫之所以能坐上城主的位置,被你们尊称一声‘少主’,借的还是我萧屿的名号。行军打仗本就是男儿的事,她一介女流,往里掺和了这大半年,我没有追究已是宽厚,如今我不过来拿回本就属于我的东西,你却百般阻拦,却是什么个意思?”

    傅景行简直被他这番不要脸皮的话气笑了:“我原本还想在这大庭广众之下给萧少爷你留点面子,可既然你非要同我掰扯,那我便跟你好好说道说道。”

    “当初二十万窦军围城,孟将军亲自上门,请您端坐后方以安军心。安州不稳,您乃是萧家嫡子,帮助安州共抗敌军本就是您的责任,可您是怎么说的?”

    他斜睨过去的目光里带着浓浓的不屑:“您说您怕死,让您姐姐萧大小姐去。”

    “堂堂一个七尺男儿,遇到事儿竟只会躲在姐姐裙子后头。现在安州稳固了,您来同我说您是男儿?”

    他环视左右,轻笑一声:“弟兄们,你们见过这样的‘男儿’吗?”

    守卫们也很给面子,当即大笑着应和道:

    “没有!这哪是男人,别给我们男人丢脸了!”

    “趁早回家抱着娘亲吃奶去吧!军营可不是这种遇事只会哭鼻子的黄毛娃娃该来的地方!”

    “你们说,要是再有二十万窦军来袭,咱们‘主帅大人’会不会吓得尿裤子?”

    “哈哈哈哈哈哈我看会!”

    ……

    军营里的老油条嘲笑起人来最是气人。傅景行不过给他们开了个头,他们就你一言我一语地肆无忌惮起来。

    萧屿生于顶级世家,平日所见都是彬彬有礼的贵公子,大家就算有意见也是背后偷偷下绊子,何曾被人这么当面嘲讽过?

    眼见这些人越说越过分,竟渐渐往下三路而去,萧屿气得一张脸涨得通红,怒喝一声:

    “够了!”

    他望向傅景行的眼神恨不得杀人一般:“傅公子这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萧少爷看不明白?”

    傅景行冷笑一声:“既然当初选择了躲在别人后面,眼下就别想着来摘桃子。萧少爷,您自个儿蠢,也别把大家都当傻子。今日这校场我是不可能放您进去的。您要是不服,就回去请主公亲自前来。我还有事,就不招待您了,您请自便。”

    说着,他不屑地乜了萧屿一眼,便要转身回营。

    萧屿手上的谕令都被他攥得皱成一团。他手背上青筋凸显,冷声道:“这主帅之位,今儿我还就要定了!”

    言罢,他使了个眼色,身后的各家家兵当即上前,看样子竟想要硬闯。

    “竖子尔敢!”

    傅景行怒喝一声,身旁的守卫立即上前,和那些家兵缠斗起来。

    他不会武功,便退到后面观察着这些为萧屿驱使的家兵。

    这些人身上的服制并不统一,傅景行毕竟从小在安州长大,对这地界儿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这一细观之下,当即便窥破了这些家兵的身份。

    他冷笑出声:“好啊,好一个张家,好一个姜家!少主来安州这半年你们没少从她那儿捞好处,如今她一朝有难,你们竟马不停蹄地背主求荣。要不是这回,你们的狐狸尾巴怕还不能露出来。真是好样的!”

    萧屿脸色有些得意:“傅公子这话我就不爱听了,什么叫背主求荣?这安州的主人难道不是萧家?要我说,张家主他们才是真正的忠义之士,没被萧韫蒙蔽了去,不像有些人,只晓得一味帮着那逆贼来对付主人家。”

    傅景行冷冷地瞥了他一眼,没有理他的指桑骂槐。

    萧屿那边虽然争取到了张家、姜家等小家族的支持,可这儿是军队校场,里面还有上万安州守军,光凭这三两只小猫,怎么可能闯的进去?

    是以,傅景行一点儿都不慌,端看这萧屿能闹出个什么名堂。

    熟料,萧屿高坐马上,也是一副不动如山的样子。他道:“傅公子最好考虑清楚,今儿你们若执意守着这兵权不肯交出,赶明儿惹怒了主公,这萧韫身死、安州无人为帅的消息可就不止在安州城内流传了。”

    傅景行眼眸一凝:“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

    萧屿嘴角微勾:“就是提醒你们一句,潞州离这儿可不远。你猜,若那谢长安知道安州眼下的境况,会不会立刻带兵杀过来?”

    傅景行反唇相讥:“萧屿,你是不是当我们大家都没有脑子?主公会放任安州落到谢家手里,让谢家一家独大?”

    开什么玩笑?

    萧屿身体微微前倾,直直盯着傅景行的眼睛:“你当然可以选择赌一把。赌主公会不会把消息送出去,或者……”

    他眼里闪过一道奇异的光:“赌主公会不会从幽州调兵,和谢家一起拿下这群龙无首的安州!”

    傅景行闻言,瞳孔有一瞬间的放大。

    在少主身边半年多,他很清楚少主对安州军民而言意味着什么,说是定海神针毫不夸张。

    当初有少主在,所以不到十万的守军能敌过二十万窦军,如今少主不在……

    将士们主心骨都没了,还拿什么去打仗退敌?

    若此时当真有外敌来犯……

    傅景行脸色沉了下来。

    他清楚,那样的后果绝对是他和孟泰初都无法承担的。

    他心中在天人交战。

    要不要暂且示好?稳住萧屿和萧俨?

    要不要……

    “你且叫萧俨去调兵试试!”

    双方对峙间,不远处却突然传来一个清朗洒脱的声音。傅景行思绪被打断,短暂的愣怔后,他的心中陡然升起一抹狂喜。

    这声音,这声音是……

    他唰地一下抬起头来,往那声源处望去。

    校场外是一片专门清理出来的空地,那空地上不知何时站了匹马,那骏马四蹄踏雪,温顺地低垂着脑袋,冲地面重重地打了个响鼻,带起一小片沙尘。

    暮春时节温暖灿烂的阳光下,傅景行看到一名唇红齿白的少年将军高坐在宝马之上,一双狭长凤眼逆着光看过来,朝他微微一笑。

    他蓦地就湿了眼眶。

    “少主……”

    其余守卫也是大喜:

    “少主!”

    “少主回来了!哈哈!”

    ……

    “萧韫?!”

    萧屿见到来人大惊,脱口而出道:“你还活着?”

    这话刚一出口,他就意识到了不对。就算他遣人刺杀萧韫这事儿众人已经心知肚明,可这大庭广众之下由他亲口承认下来,终归是不一样的。

    他心里一慌,赶紧出言补救:“我、我是说你还活着,真是太好了……”

    唐沅看他刚才还得意洋洋,她一出现就慌乱害怕的样子,勾唇冷笑一声。

    孬种。

    “这还得多谢你这个好兄弟,派来的杀手都是一群什么货色。”

    她斜睨了萧屿一眼:“你说你,连杀人这种事都做不好,废物就是废物,烂泥扶不上墙,看得我这个姐姐实在着急得很。”

    萧屿勉强扯了扯唇角:“姐姐,你、你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明白?”

    唐沅却懒得和他废话,朝萧屿背后吩咐了一句:“还不快把这买凶弑姐的畜生给我拿下?”

    萧屿心里咯噔一下,赶紧转头往背后看去,迎面而来的却是一把大刀。

    “哐——”

    他身旁的侍卫赶紧替他接下这一刀,萧屿骇得直往后退,这才看清不知何时,孟泰初竟已带着人把这片空地四周悄悄包围起来!

    他急得大吼:“走,快走!”

    说着便要往外冲。

    可孟泰初哪里会给他这个机会?当即打马上前,一把长刀拦住了萧屿的去路。保护萧屿的那些侍卫还想上前,却被孟泰初带来的人纠缠住,一时不得脱身。

    萧屿只好抽出佩剑,艰难地左右抵挡。

    可他这种世家公子哥儿,哪里会是孟泰初这个沙场老将的对手?

    不到三招,他手里的剑就被孟泰初挑飞了出去。下一秒。孟泰初的刀背虎虎落下,斜着重重打在他肩胛骨上。萧屿惨叫一声,握着缰绳的手顿时脱力,狼狈地跌下马去,捂着自己的右肩哀嚎不止。

    底下的小兵立刻上前,三下五除二地将他五花大绑起来。

    不到半盏茶的功夫,方才还在这里大放厥词的萧屿就成了唐沅的阶下囚,他气怒不已,索性破罐子破摔,冲唐沅大吼大叫:“萧韫,你怎么没死在山崖下?你有什么资格绑我?我才是萧家的嫡长子,安州是我的,萧家以后也是我的,你一个嫁过两次人的弃妇,有什么资格跟我争?”

    他骂得难听得很,唐沅的脸色却自始至终没有变化分毫。她漫不经心地掏了掏耳朵,驱使马儿走到萧屿身边,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如同在看脚底的一粒微不足道的尘埃。

    萧屿那可笑的自尊心忽然就被这样的眼神刺痛了。

    萧韫……一个赔钱货,她凭什么?!

    唐沅看到他眼底的不甘,哼笑了一声,掏出腰间的软鞭,朝着他那张跟萧韫相似到极点的脸重重甩了下去。

    “啪——”

    萧屿光洁的皮肤上立马出现了一道血痕。

    一阵剧痛袭来,在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后,他猩红着一双眼死死盯着唐沅,那眼神恨不得把她千刀万剐。

    “啪——”

    唐沅又是一鞭干脆利落地甩下去:“别拿那种眼神看我,小心我把你眼珠子挖出来。”

    萧屿被她冰冷到极致的声音刺得一哆嗦,立马就怂了下去。

    “看来这么多年,林芷那个蠢货还是没有教会你一个道理。”

    唐沅漫不经心道:“你身上那二两肉,只有在她眼中才价值千金。怎么,”

    她轻笑一声:“它要真那么有用,当初怎么没能用它挡住窦德瑞的二十万大军?”

    周围众将士一听这话,都意味深长地笑了出来。有那等油滑的,还拿眼神不住地瞥萧屿的下三路。萧屿被那目光看得又气又躁,一张脸憋得通红,只觉得脸上的伤口更痛了。

    “你今天敢抓我,爹他不会放过你的!萧韫!”

    “萧俨?”唐沅怜悯又好笑地看着他:“你还不知道?他早在得知我活着回来的时候,就马不停蹄地落荒而逃了。你以为他推你出来是为什么?”

    唐沅呵了一声:“一个挡箭牌和替罪羊罢了,还真把自己看得有多重要?”

    如晴天霹雳般,萧屿脸上瞬间失了血色。

    “不、不可能……”

    爹他说了要立他为少主,要把萧家交给他,怎么会不声不响地抛下他离开?

    不可能的……

    萧韫在骗他……

    唐沅懒得管他心中的千转百回,随口吩咐:“把他带下去,好生看管。”

    “是!”

    如同丧家之犬般,萧屿被两名士兵扯着拖了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  萧屿 is over~

    渣爹血条比较厚,**oss还是要多蹦跶一阵的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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