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碍事儿的都被清理了出去, 傅景行这才揩揩眼角,走到唐沅面前,丢了世家贵公子的自矜,嘴角咧开一个大大的笑容:“属下恭迎少主!”
他身后的守卫纷纷抱拳,齐声大吼:“属下恭迎少主!”
唐沅翻身下马,笑着拍了拍傅景行的肩膀:“景行, 这些天辛苦你了。”
再次见到少主活生生地站在自己面前,耳边听着她熟悉的声音,傅景行一个没忍住,蓦地又湿了眼眶。
他掩饰性地赶紧垂下眼, 盯着地面轻声道:“原是分内之事, 哪里当得少主如此。”
唐沅定定看了他半晌,忽然一展双臂,后退一步,俯身郑重地向他行了一礼。
傅景行一愣,赶紧上前想阻止她:“少主!”
唐沅坚持将一个礼行完,这才抬头看他, 一双眼澄澈又明亮:“得子荆贤卿, 是我之幸。这些日子让你担忧了, 这个礼,你当得起。”
子荆是傅景行的字。他看着唐沅诚恳认真的眼睛, 又听她这样说,只觉得心尖暖得发烫。
身为人臣,能得到主上如此礼遇, 他此生夫复何求?
士为知己者死,傅景行觉得,自己这辈子做得最正确的一件事,就是当初投在了少主门下。
他必为之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他双手置于胸前,也郑重地回了个礼。
唐沅含笑看他,转头同其余守卫朗声道:“诸位弟兄也辛苦了,今晚我们开窖喝酒,不醉不归!”
众将士立刻欢呼起来:“少主英明!”
……
在军营同众位将士把酒言欢后,唐沅便骑马回到了城主府。
次日,唐沅在府内召见各位属官,文官以傅景行为先,武将以孟泰初为首,一大拨人满满当当地站了一屋子。
唐沅高坐上首,望着底下的众人,面容平静道:“今日召诸位前来,是想商议一些事。”
她顿了顿,道:“关于我的身份,想必诸位都已经知道了。”
属官们早就料到有此一出,因此并不惊讶,只低垂着头,恭谨地等待唐沅的下文。
唐沅透过重重人影看着窗外的浓翠绿意,眼里浮现起追忆之色,缓声道:“去岁夏,窦德瑞率军围城,安州不得已以数万守城将士对阵敌方二十万大军。孟将军忠耿,当即来寻我的胞弟萧屿,祈盼他坐镇后方以激士气,以安军心,熟料却被萧屿一口否决。
“萧氏惭愧,唯一的正统嫡子竟胆小如鼠,遇事只知一味逃避,难堪大任。无奈之下,孟将军来傅家找到我,于是我顶了胞弟的名头,坐上了主帅的位子,忝着脸被你们尊称一声‘少主’。”
做主上的谦虚,做属下的却不可能干看着。一听唐沅如此说,孟泰初当即出列沉声道:“少主仁慈,心怀万民,此乃安州之福。”
唐沅含笑摇摇头,继续道:“韫惶恐,一朝登上这一城之主的高位。这半年多以来,我日日三省吾身,希望尽我之能让安州康平富足。故而,我在安州推行新制度、新政策,轻徭薄赋,鼓励农桑。幸而苍天不负,竟当真叫我做出了一些名头,勉强也算为安州百姓求了个安稳。”
满屋子众人赶紧齐声道:“少主英明!”
“韫自认坦荡,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熟料,竟不知哪里招致了萧氏家主萧俨的猜忌,致其联合林芷、萧屿□□,嫡亲父女,竟一心要置我于死地!”
唐沅长叹了一口气,眉色间多有悲哀:“父精母血浇铸我身,我承了他们多年养育之恩,此生难报。可萧家嫡女萧韫已死,死在了安州城外的万丈山崖下,如今的我,和萧家隔了茫茫生死,万重关山,怕是难以再回到从前。”
“此事之后,我欲自请除族,与萧氏一众断绝关系。”唐沅目光很是平静,仿佛在说一件与自己无甚关系的小事。
在场众人却心神为之一震。
“父母不慈,兄弟不轨,所幸我身后还有安州百姓,还有诸位贤卿。这半年多来,若我在安州做出了一二分成绩,尽皆仰赖在场贤卿密切配合,萧韫在此先谢过诸位。”
她从座位上站起身来,走到阶下,以士人之仪向众属官深行一礼。
众人赶紧跪下伏身:“属下惶恐。”
唐沅抬起头来,一双凤目缓缓扫视过众人,慢声道:“不瞒诸位,如今天下四分,群雄争霸,韫亦有逐鹿之心。诸位皆是这乱世俊才,能人贤士,我欲与之共谋大业。若然,将同享江山,共开盛世。列位贤卿,”
她微挑了眉毛,睥睨之态尽显:“可愿否?”
眼下能站在这里的文官武将,无一不是在唐沅生死未明时仍然没有选择改投阵营的人。无论是出于忠义也好,出于利益也罢,起码在眼下,他们都是唐沅立足一方的中坚力量。从萧俨狼狈而逃、萧屿下狱的消息传来,他们就隐约猜到了这位少主必定有更大的野心。
他们既然仍旧受召前来议事,某种程度上,已经向唐沅表明了他们的态度。
傅景行第一个站出来,眸光坚定地望着唐沅:“愿为主公臂膀,但凭驱使,绝无二心!”
他言语中蕴含的分量极重,如磐石般,透着不可转移的决心。
唐沅含笑微微点头,神色间蕴着暖意。
有人开了头,其余众人当即肃了神色,伏身齐声道:“愿为主公臂膀,但凭驱使,绝无二心!”
唐沅神色颇为动容,连说了三个“好”字,当即设宴相待,一时间觥筹交错,君臣尽欢。
自此,萧氏嫡女萧韫便算彻底与萧家脱离了关系,自立一方,以女子之身为安州主君。
身份之事在众人面前过了明路后,唐沅就着手收拾起了这次刺杀事件的残局。
她掉落山崖生死不明的这几天来,安州城可谓成了各方势力唱大戏的戏台子。以萧俨萧屿为首,张家、姜家等投机者在后面摇旗呐喊,还有其余一众魑魅魍魉不一而论。
她此番甫一回来,亲自捉了萧屿,又以雷霆手段将那些迫不及待跳出来的小丑一一清理。该抄家的抄家,该下狱的下狱,至于其他逃过一劫的,不是坚定地站在唐沅这边,就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不准备掺和到各方势力角逐中来。
不过后者毕竟是少数。乱世中,为了求得生存,许多小家族都会选择一方大势力依附。这样一来,安州的各大权柄便更进一步集中到了唐沅手上,真正成了她一家的一言堂。
肃清了这些心思不纯的投机者后,唐沅明显感觉到安州的内政外事处理起来都比从前要从容许多。
没了这些苍蝇蚊子嗡嗡嗡地扇着翅膀从中阻隔,各部门配合默契,唐沅再调动起来如臂使指,风气明显为之一新。
安州上层出现重大变动,这事儿很快也在唐沅的授意下被广而告之。安州百姓将士闻言都欢欣鼓舞,尤其是在听闻萧俨杀子、城主好不容易死里逃生后,对萧家的不满愤怒更是达到了顶峰。
安州百姓的心本就是偏的,再兼之又是这样的情况,唐沅此时宣布脱离萧家,根本就没人再拿什么三纲五常、忠义孝道来说嘴,仿佛集体失忆。偶尔有一两个不长眼的卫道者偏要跳出来叹口气踩上一脚,也会被喷得亲娘不认,颜面尽扫。
在傅止行等人的引导下,唐沅掉下万丈高崖仍旧死里逃生的事儿还被民间传成了天道所佑。
自率军成功抗击二十万窦军以来,唐沅在百姓们心中本就是武曲星下凡,如今又发生了这么玄妙的事儿,双重光环加持下,她可不就成了天命所归?
唐沅在安州一带的声望由此达到了一个难以想象的顶峰。
总而言之,安州和幽州决裂、自立门户这事儿一出来,唐沅很满意,以傅景行、孟泰初为代表的安州属官很满意,安州百姓也很满意。
唯二惶恐惊惧的,除了已经下了大狱的萧屿,便是萧韫的亲娘林芷了。
前脚刚收拾了萧屿,后脚孟泰初就带着人亲自登了林芷的府邸大门。
自己和儿子合谋杀了亲女,眼下大局未定,林芷本就心虚,又见家里突然闯进这么多官兵,更是惊惧不已,颤着声音质问孟泰初:“你们这是做什么?要造反么?!”
孟泰初看着林芷保养得宜的姣好面容,觉得讽刺极了。
谁能想到,眼前这位出身尊贵的美妇竟有副蛇蝎心肠,为了自己和儿子的前途地位,连杀女这种事都能做得毫不手软呢?
他冷笑一声:“罪妇萧林氏,谋害主君,证据确凿,我等特奉主公之命,前来捉拿其归案。”
林芷一愣:“主君?”
她随即反应过来,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你是说萧韫她没死?怎么可能?!”
屿儿和她说手下人亲眼看见她掉下了万丈悬崖,那种高度,怎么可能没死?
难道说,她萧韫当真是天神下凡,自有天道庇佑?
不,不可能,屿儿才是萧家正统嫡子,天道要庇佑也该庇佑他,关那个赔钱货什么事?
对,没错,那个赔钱货肯定死了,孟泰初在骗她,他想干什么?给萧韫报仇?还是借着萧韫的死脱离萧家、自立为王?
作者有话要说: 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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