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第65章

小说:姜萱 作者:秀木成林
    今上郡兵马二十万。

    由于西羌先零部多年的盘踞, 及封养、勒姐及夷氐等等十数个小部族的多年混居混战,除去通侯所在的太原, 上郡驻兵在其余四郡中一直都是最多的。

    卫桓上任时, 正值肃城大战后补充新兵, 他便刻意放宽, 并示意贺拔拓招拢父老族人, 组成了一支杂胡军,非常勇悍且忠耿。

    拿下许靖并其一干铁杆部属,用的就是这支杂胡军。

    待到了年后,为防万一,卫桓训兵之余,开始率军频频扫荡境内的小部族。

    先零部遭遇重创后已不得不往北迁移了,差不多迁出上郡北境,被挡于渠泉关外。先零部偃旗息鼓, 其余小部族立即老实下来了, 被卫桓扫荡几次, 刺头儿迁的迁走的走,余下的都是本来就不大生事的, 老实猫着。

    攘外之前,抢着先安了内, 免了将来可能有的后顾之忧。

    三月二十二, 绵雨褪去的暮春时分, 第二只靴子终于了下来。

    卫桓推开她的外书房大门, 夕阳映照下, 他面容异乎寻常的沉着平静。

    “晋阳接孙升一行死讯,王芮勃然大怒,令立即集结兵马,号四十万,西下讨上郡之逆。”

    姜萱站了起来。

    到了这一刻,她发现自己反而平静了下来,“再怎么样,咱们总是在一起的。”

    敌势再汹,前路再不易,勇敢应对就是。

    她迎着光,神情坚毅眸色沉静,卫桓握住她的手,“没错。”

    慢慢收紧,将她拥进怀里。

    除了各处关隘边城的必要驻防,定阳军倾巢而出,卫桓点兵十八万,东去迎战汹汹而来的通侯讨逆大军。

    心腹中除了一个符石留镇定阳外,其余悉数随军应战,包括姜萱和姜钰。

    准备工作其实一直在做着,尤其杀了孙升一行之后,当日傍晚令下,次日一早大军就离开定阳。

    不过卫桓并不打算离开上郡,而是将战场锁定在上郡东境边缘、吕梁支脉奉岭南麓并其延伸出来的一大片山地之上。

    敌众我寡,欲取胜,就得尽量利用地利。值得庆幸的是整个上郡东缘都不平坦,进军路径寥寥,王芮大军并无多余选择。

    圈定位置后,卫桓行军就缓了下来,王芮距离比他们远,哪怕急行军也得迟三到四日。

    早早安营扎寨,一众僚属并大将皆聚于中帐。

    “据探报,王芮大军兵分六路,正急行军往西推进,预计二日后过吕梁山渡黄河,逼近上郡东边。”

    姜萱将最新哨报整理好,并给大家详述了一遍。

    卫桓则一直盯着墙上悬挂的大幅舆图,待姜萱讲述完毕,他淡淡道“兵分六路急行军,可伺机奔袭。”

    他们迎战足足二倍有余的劲敌,四十万大军,饶是定阳军久经战阵,也是人人紧绷的,卫桓急需一场开门红来稳定军心鼓舞士气。

    然真到两军对垒之时,开门红谈何容易

    如今他们徐徐缓行,时间宽裕绰绰有余,卫桓视线就盯上了正在急行军途中的王芮大军。

    兵分六路,并非王芮不想合军一股,而是没有这个条件,道路饮水等等问题局限着,不得不分兵前进。

    六路分兵,多则七八万,少则三四万,在卫桓看来,这正是唯一的可乘之机。

    “西驰道分兵约五万,为王芮左路殿后军,恰恰从牟县绕过去有一条小道,我们骑兵急行军一日半可至。”

    既然是殿后军,军心肯定要松懈些的,毕竟前头的顺利走过去了。而卫桓说的条小道山势崎岖又偏僻,连山匪都不来,故有些实力低微的本地商贩爱走,是他仔细问询后甘逊忆起的。

    估摸了一下,最多能走五千兵。

    五千对五万,卫桓道“骑兵突袭,携带火箭,伏于两侧高坡,先多举旌旗,以火箭阵猛攻,而后掩杀而下。”

    骑兵的战斗力远胜于步兵,这种情况下,五千对五万完全可以一战。但眼下由于地形所限,骑兵的优势会被局限,还是颇有些凶险。且还得偷偷潜入西河境内,万一被敌军哨骑提前发现,恐还会出师未捷身先死,全军覆没。

    这是一个危险性颇大的任务,卫桓说罢,转过身来“此次突袭至关重要,谁愿领军前往”

    徐乾头一个站了起来,紧接着符非符白贺拔拓等人,皆拱手大声“标下愿领军前往”

    “好”

    非常好,卫桓当即点了徐乾,令他亲率五千轻甲骑兵,携箭囊火油麻布等物,立即出发赶赴西河。

    甘逊已奉命寻了可信的手下人当向导。

    事不宜迟,徐乾趁着夜色悄悄出营,直奔向东。

    西河郡,通侯中军营地。

    中帐灯火通明,王芮与一众谋臣并将领齐聚,正密锣紧鼓商议抵达上郡后的对战之策。

    提及卫桓及此战,王芮神色怒懑,却不凝重,实乃四十万对战十八万,兵马呈碾压性的优势,此战不会艰难。

    议了一个多时辰,诸事已差不多了,最后王芮道“马上就穿过吕梁逼近上郡了,传讯陈麟梁员赵进三路前军,务必要仔细谨慎。那卫桓用兵诡异,需慎防此子突袭。”

    司马杜渐应了一声,立即起草军令。

    张济稍稍迟疑,起身拱了拱手“君侯,依在下所见,两路后军也不得不防。”

    在他看来,后军比前军更容易遭遇突袭。卫桓如今境况,太需要一场先声夺人的首捷来振奋士气鼓舞军心了。前军防备足,而后军难免稍懈怠。

    最重要的是,不管兵士优劣数量还是战马兵刃等等,王芮都更往前军倾斜,相较而言,后军软柿子许多。

    长途奔袭,山道狭隘,而取胜极其必要,权衡利弊之后,卫桓很可能会选后军的。

    “君侯,在下以为,当从中军各调派一万精兵往两路后军,如此,应可确保无虞。”

    其实张济之前提及过多次,让王芮重新调整前后军的精兵和军资分配,可惜王芮认为后军无甚遭袭可能,好钢需使用在刀刃上,没有采纳。

    如今更是。

    中军七万,这中军可是王芮身处。七万精兵乃拱卫他之所在,在王芮看来不过恰到好处,张济要他调离两万去没必要的地方,他当然不愿意,眉头一下子就皱起来了。

    大将陈麟打圆场“文尚历来谨慎,出征在外,谨慎些也不为过,君侯不妨传讯两路后军,严令他们多多提防。”

    这么说,王芮倒是同意的,点点头“确应如此。”

    命给后军也传下军令,随后便令众人散去,调兵之事就揭过去了,不了了之。

    张济好友杜渐私下说他“你明知他不听,又何必说。”

    这么久了,还看不明白吗

    杜渐倒不认识卫桓,四十万大军出征,对方再是厉害怕也回天乏术,只要得胜而归即可,其余小节,何必自讨无趣。

    张济无奈,只得长叹了一口气。

    此子非寻常人,绝地回生也不是没有过的事,怕就怕对方一步得机就乘胜而上。

    唉。

    然事情却偏偏就往张济预料的方向发展了。

    三月二十六晚,徐乾率五千骑兵突袭通侯位于西驰道的左路后军,先以火箭突袭,而后俯冲而下,人惊马走,点燃其押运的所有粮草辎重,而后又迅速退去。

    突袭大胜。

    通侯左路后军兵士伤亡高达两万余,其中不少一部分是践踏所致,战马损失不轻,左路后军押运的粮草辎重损毁大半。

    需知通侯的粮草大营安在闵城,得过了吕梁山才到,这两路后军押运的粮草正是要送过去的,这一批可供四十万大军半月之用了。一下子损了一半,虽不至于伤根动骨,但也十分肉疼。

    肉疼还是其次,最重要的还未抵达上郡,就遭遇一场败仗,简直是奇耻大辱,王芮大怒,令全速进军,攻伐上郡,他要将这卫桓斩之枭首。

    两军最终遭遇在奉岭南麓往西百里的原野上。

    王芮也是领军多年的,身边谋臣大将甚多,他自然不会遂卫桓的意直奔丘陵丘壑众多的区域去了。双方几番迂回,试探性交锋频频,最终正面相会在紧挨南麓山地原野上。

    这位置,是卫桓特地选的,一点一点地,将王芮大军引过来的。

    “不见兔子不撒鹰,若无巨诱,王芮是不会肯深入南麓山地的。”

    轮正面战,持久战,失于兵力和后勤优势,他们没有胜算。现在既缺巨诱,卫桓就给王芮一个。

    正面交锋,卫桓兵力远逊,战败实在不足为奇。他打算佯败遁走,诱王芮急追而入。

    “王芮性急自负,必会中计。”

    卫桓握住姜萱的手“届时,你与后军先撤,不必担心我。”

    “嗯。”

    姜萱应了,知这是最佳战策,只她应归应,只该悬的心还是照样悬的。

    所谓佯败,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要王芮确信,那就需十分逼真,非常凶险的,一个不小心,很容易佯败变真败。

    届时,陷入四十万大军重围,那

    姜萱控制住,自己不让自己再乱想,让自己镇定,扬起一抹笑“好,我在前头等你。”

    “嗯。”

    低头看她,原本如孤狼嗅血般的冷厉之色褪去,目光转柔,将她拥进怀里,俯身轻轻触上她的唇。

    今日姜萱格外温驯,任他亲吻轻抚着,唇齿交缠间,他力道不禁大了起来,抚她腰背的手也愈发重,并渐渐往前头挪去。

    最后还是姜萱捉住他的手,脸热气喘,也舍不得说他,缓了一阵,她靠在他怀里,低声说“小心些,勿让我担心。”

    “嗯。”

    四月的初夏,炎炎旭日。

    黄土大地上尘土飞扬,一望不见头的带甲军士肃然而立,尖刃在阳光下折射出耀目光芒,黑压压的,连空气的仿佛凝滞住。

    王芮勒马于帅旗下,遥望卫桓一方抿明显要小一倍不止的兵阵,冷笑不屑,“黄口小儿,竟也敢谋我一郡哼”

    看对面定阳军的目光也是冷漠,他麾下的兵,竟敢听逆贼号令与他作对

    “锵”一声拔出拔出配剑,他令“鸣鼓,进军,杀无赦”

    隆隆鼓声响彻原野,紧接着,在并州初夏的骄阳下,双方大军厮杀了在一起。

    卫桓兵将虽寡,然阵脚一直十分之稳,频频令下,圆阵背靠丘陵,不断有序收缩。

    战了大半个时辰,眼见差不多了,卫桓立即传令各部,按原定计划行事。

    令旗迅速挥舞,于是,定阳军渐渐开始支应不住,阵脚开始乱了。

    王芮大喜,立即命诸将率军急攻。

    几轮急攻,定阳军变幻了几次阵营,渐渐抵挡不住。蓦的,左翼一阵喧哗大作,眼见定阳军左翼大溃,就要蔓延至全军,卫桓立即下令,后军转前军,往后方急退。

    王芮怎肯放过

    当即要下令,全军乘胜急追。

    正在此时,却有一人急急打马上来“君侯,不可啊穷寇莫追”

    却是张济,急声“奉岭南麓丘陵山梁众多,地形复杂,进易出难,又极利设伏,万一卫桓是佯败诱我方深入,恐此去正中他的圈套啊”

    张济近来颇得王芮看重。

    先前的后军遭袭,果然被张济说中了,当时没纳他的建议吃了亏,王芮十分懊恼。过后和卫桓的几番试探战中,张济又提过两次建议,他便纳了,果然一和一胜。

    张济如今再急谏“我方兵多将广,优势甚众,何必冒险君侯,请三思”

    王芮面色变幻不定,真真很是踌躇犹豫了一番,最后咬了咬牙,一挥手“鸣金,收兵”

    卫桓冷冷“好一个张济”

    谁说不是呢眼见王芮即将入局,却功败垂成,众将垂足扼腕,徐乾重重挥了一鞭,“真真可惜了”

    不然这一战,必能迅速将双方优劣之势拉近,接下来,就简单多了。

    然再可惜,也成了定局。

    卫桓冷瞥了后方一眼“传令,西去安营扎寨。”

    卫桓安营扎寨的位置是精挑细选出来的,扼前后交通之咽喉,王芮大军想攻入上郡,绕不过它,偏偏地形复杂,易守难攻。

    卫桓固守不出,双方进入僵持状态。

    王芮扎营长达一月,几次欲攻,都被张济劝下来了。

    “卫贼之寨,地势险要,只能分兵攻夺,极易遭遇陷伏,非上善之策。”

    张济建议“上郡不过一郡,论兵力远不足君侯雄厚,论粮草又远不及君侯充裕,时间一长,坐不住的必是卫桓。”

    “君侯不妨下令扼住河水上党段航道,断上郡补充粮草路径;再命人潜入上郡之内散出流言,将事实公之于众,乱其后方。如此双管齐下后,待见成效,再一举进攻,必胜券在握。”

    上郡东南隔黄河和司州相望,是能直接接触航道的。可惜再下游却是西河上党二郡,正是王芮属地,一旦控制住上党航道,就算卫桓想试图购粮都难。

    另一个,上郡为通侯属地多少年了,流言一旦散出去,上郡人心不稳,即乱卫桓后方根基。

    这两样,都是非常重要的。

    两般手段使出去,再等一些时日,见到成效,届时再挥军进攻,天时人和王芮皆有,何愁不胜

    王芮细想一遍,又和心腹商议过,果然如此,于是便纳张济谏,立即命人去办。

    徐家在晋阳军眼线不少,且有埋得很深的。

    这战关乎存亡,毫不犹豫全献了出来。

    卫桓吩咐眼线收集各种消息,不拘大小,又使哨兵不分昼夜盯着王芮大营。

    散播流言的人出来没多久,就被他全部拿下了。

    审问过后,卫桓大怒“张济”

    他冷冷道“需先除去此人。”

    几次三番,都是这个张济坏他大事,新恨旧仇,卫桓当即决定,先设计除去对方。

    仔细推敲,这一点实则不是太难,张济并非王芮心腹,不过因为几次建议都说中了,才得一时看重罢了,信任值本来就不足。

    甘逊道“既信任不足,张济前次阻挡王芮率军急追,王芮未必没有不满。”

    其实可以从王芮的表现推敲出来,僵持的近一个月来,他可是几次欲进攻定阳营寨,作为一个性急且自负的人,王芮很可能会懊悔错失良机。

    这可不是小事,一旦那日追击成功,将会全歼卫桓的定阳军的,一举大胜的。

    作为当日一力劝阻的张济,王芮心里能没有芥蒂

    有芥蒂就有机可乘,恰好他们有深潜的眼线,只需要制造一些似是疑非的事情,让王芮生疑,他们的目的即可达到。

    张济出自上郡,故旧遍地,他会不会为卫桓所用,故而虚虚实实地提建议

    这么一下子,王芮心中的懊悔芥蒂立即转为怀疑,此事非同小可,王芮岂可相容

    张济死定了。

    “徐笙徐乾,你立即传信,令接讯立即布置,按议定计划行事。”

    “是”

    徐氏叔侄立即去了,卫桓强调一遍巡防,随即也让众人散去。

    陆延迟疑片刻,欲言又止,只抬眸看卫桓冷峻神色,顿了顿,还是和众人一起出了中帐。

    外头已经入夜了,今夜没有月亮,山梁丘陵间漆黑一片,营内燃起篝火,赤焰熊熊。

    陆延呼了一口气。

    张济是不能留在王芮大营了,这点他是当然没有异议的,只不过,说到借王芮之手杀之,他却颇有迟疑。

    他和张济共事也已多年,昔日情谊是有的。如今立场不同,若战场遇上他当场毫不犹豫,但现在,却不大忍他直接身死。

    且度张济为人才干,陆延觉得招揽至己方更好。

    可看卫桓神色,却是厌极此人,他追随卫桓也有不短一段时日了,陆延觉得,自己直接提议大约是没用的。

    盯了跳动的篝火片刻,他脚下一转,却直接去找了姜萱。

    姜萱方才没在大帐,她正挑灯处理定阳送来的要紧政务,卫桓也想着太过血腥,特地没喊她来,想着回头再说也一样。

    闻得陆延来,姜萱有些诧异,忙道“快快请进。”

    阖上公文,揉揉眉心站起,迎了陆延进门,二人坐下,上了茶,寒暄几句,她便问什么事。

    陆延也是爽快人,闻言也没迂回,直接将刚才中帐议事说了一遍。

    “我觉得很有些可惜了。”

    “张济此人,在其位必谋其事,能军能政,极具才干,若能将他招揽过来,不亚于如虎添翼。”

    “张济”

    说起这张济,其实姜萱也留意他很久了。

    早就初到定阳不久时,她便留意到了。张济擅政,可以说丁洪就是有了他,这上郡才能坐得这般稳这般轻松自在。

    至于军事,从前没亲眼目睹,不过称道者很多,旧日姜萱对他这方面的了解,是从卫桓口里得出的。当然,卫桓没说什么好话,不过能他杀丁洪回头都不忘要除去的,可见是位人物。

    这回对战王芮,她算是亲身经历,果然了不得。

    擅政擅军,两者俱长,是个难得的人才。尤其后者,正是目前己方阵营紧缺的。

    政务上,姜萱自信能分担,军事上却不足了。她是偶尔能给卫桓出个上佳主意,但说到底还是年少经验不足,关于整体战局分析、各种战阵临时调整,地形天时及阴谋阳谋等等,难免力有不逮的。

    卫桓一直缺这么一个辅助者,且随着时间推移,这个角色会愈显重要。

    张济,其实姜萱之前留心的,他很合适,可惜的是当时道不同不相为谋。

    现在,几乎陆延一说明白,她心思就动了。

    姜萱立即说“行,这事交给我,我来劝说府君。”

    劝是肯定要劝住的,但估计不易。

    卫桓敌视张济已久,如今几次三番下来,更是厌憎至极,他素是个固执偏拗的。

    姜萱想想,也是头疼。

    不过头疼归头疼,可不能耽搁了,应了之后,姜萱便立即起身往中帐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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