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第75章

小说:姜萱 作者:秀木成林
    一处石牢被悄然开辟了出来。

    偏僻, 残破, 极不起眼,看着无多少人迹, 却森然无声水泼不入。

    九月中旬的一天夜里,这座暗狱再度被押进了一行人。

    滴答滴答的水声, 昏沉黯淡的火光,阴沉沉的暗狱一脚踏入,森森寒意覆体,汗毛登时立了起来。

    暗狱深处隐隐有什么动静,一阵若有似无的鲜血腥气。

    同伴中有人开始两股战战, 姚安定了定神“这, 这是什么地方你们是什么人”

    这些日子,他领着几个属下一直在城郊观察河间军的动静。

    他们没有进城, 因为他们无法渗透进河间军内, 既如此,进不进城区别不大。上头程主事也传了话下来, 让他们隐于郊野, 暗中观察。

    姚安一行都是些十三四的少年, 伪装成乞儿也十分方便,适逢战事起流民乞儿四处走动,他们混在其中最合适不过。

    对于伪装成乞儿打探消息,他们几人经验十分丰富, 保证不会露出破绽。但谁知今日傍晚, 突然出现一行布衣汉子, 一言不发就将他们擒住。

    捆住,快速扔进马车,天黑全后悄然无声进城,接着下车,就到了这地儿了。

    一看这地方,姚安心下就是一沉,好在他到底也经历不少事了。

    “你们是什么人抓我们干什么”

    惶惶惊呼,剧烈挣扎,表现和寻常的乞儿相比并无二致。

    只可惜,提着他的甲兵动也不动,继续往下,暗狱里的守卫也是,个个面无表情,仿若未闻。

    姚安心下更沉。

    这回恐怕不好了。

    仿佛印证他心中所想似的,后头忽一阵脚步声,有个中年男人答道“你很快就知道了。”

    语调稳缓,不疾不徐,姚安倏地回头。

    只见后面来了一群十几个人,说话的是为首二人之一,四旬上下,三绺长须形貌清癯,看着道骨仙风。但很明显,这不是个什么道心至上的善人。

    说话者身边另一人同时映入眼帘,姚安瞳仁登时一缩。

    张岱

    今日遭遇他忖度过多次,但恐怕,他是陷入最糟糕的情况里了。

    见对方行来,姚安立即垂下眼睑,遮住眸中情绪。

    梁尚在他身侧停下,拍了拍他的肩,“我知你是并州眼线,你这是要吃敬酒呢,还是吃罚酒”

    “不,大人我不是”

    不可置信,慌忙否认,不知所措又惊惶,脸色青白表现仍不见破绽,只姚安抬头对上梁尚一双眼,却不自觉了消音。

    对方静静地看着,眸中有着洞悉一切的波澜不兴。

    梁尚笑了笑“看来,你是不想喝敬酒了。”

    “公纪,不如就先让他们见见喝罚酒的下场罢。”

    “也好。”

    张岱挥了挥手,甲兵提鸡崽地将他们提到里面去了。

    暗狱很深,越往里走越隐寒,那股血腥味就越浓重,耳边模模糊糊的人声。

    很奇怪的声音的,似惨号痛呼,但又不对,声响仿佛是被压了泥沼之下,黏腻又含混,古怪又叫人无端胆下生寒。

    姚安几人对视一眼,捏紧了拳。

    答案很快揭晓了。

    最里头石门透出火杖明光,倏地转进,眼前大亮,几人一见,心脏险些停止跳动,有同伴已忍不住干呕起来,身边一阵尿臊腥臭。

    姚安也禁不住颤抖了起来。

    火杖林立,光如白昼,偌大的石室内,两边各从顶部垂落十几处铁链镣铐,而镣铐之上,都锁了一个或两个红通通的人形物事。

    这些都是真人。

    他们被剥去了皮

    滴滴答答的鲜血滴落在大青石地面之上,有些一动不动了,有些却还在蠕动着,发出那种黏腻腻的声音。

    “啊啊啊”

    骤不及防,一声尖锐骇呼,被人一掼,手足发软的少年们尽数滚落在地。

    血腥味充斥鼻腔肺叶,身侧的人筛糠般抖着,姚安勉强定了定神,匆匆扫了一遍。

    受刑者头脸都没剥,能辨认出模样,三十余具刑架,大半都是如他们一般年纪的半大孩子,他匆匆看过,发现有几张熟悉的面孔。

    是当初一起在定阳学习过的小伙伴,后来虽各分组别,但人还是认得的。

    心沉沉下坠。

    “看明白了吗”

    上首传来一个声音,张岱抬了抬下颌,甲兵准确无误掐住姚安的下巴,抬起他的脸对准上首。

    上首已放了两张檀木大椅,张岱冷笑一声落座,而梁尚浓重的血腥让他微微蹙眉,不过很快松开,弹了弹衣袖,也落座上首。

    他看姚安“倘若你弃暗投明,不但可以免遭极刑,还可以富贵一生。”

    姚安闭上眼睛。

    “你们呢”

    梁尚问其他人。

    除姚安以外的几人或低头或垂眸,俱抿紧唇不吭声。

    梁尚淡淡一笑“看来,你们的主子还是有些手段的。”

    “要我说,就是不见棺材不落泪”

    张岱直接一挥手,“开始罢。”

    面无表情的甲兵立即拖了其中一人,利索往最近的刑架行去。

    绳索一解,血人“啪嗒”一声扑倒在地,那种新鲜血肉和坚硬大青石撞击的黏腻响声,足以让人此生难忘。

    “拖过去,让他们都仔细看清楚。”

    “咔嚓”一声锁环重新扣上,猛地拉开,上来一个上半身赤裸的魁梧壮汉,手持一把形如柳叶的锋利尖刃,轻轻几下划拉,衣裳便全部落下。

    捏了捏脊柱的皮,在蝴蝶骨中央轻轻一划到底,两手一分,“刺啦”一声,两片皮如蝴蝶翻飞般剥扯下来,鲜红正在剧烈蠕动的血肉,黄白黄白的脂肪。

    “啊啊啊啊”

    响彻石室的一声惨嚎,“我说,我都说我什么都应了,什么都听你们的”

    “我也是”

    “都听你们的”

    视觉上的震撼,劈头盖脸洒下的热血,突破了这群半大孩子的心理防线,除去姚安不动,统统骇得眼泪鼻涕齐下,一阵尿臊,连爬带滚往上首爬去。

    “我说,我们都说”

    “我们是从定阳来的,府君和姜大人遣我们来的”

    “之前命我们细细打探青冀二州的事,最近战事起,便让我们伪装小乞监视大军动静”

    到了这份上,什么主子家人全都忘了,涕泪交流说着,七嘴八舌,很快将他们所知说出。

    “这是我们上峰,”一指姚安,“我们组,还有其余十几组,探到的消息最终都会交给他,由他传给程大人。”

    “程大人”

    “程大人是徐大将军之妻,总领密讯诸事,上面还有姜大人。”

    梁尚将视线投向姚安,和他的猜测的差不多。

    梁尚能成功识破姚安等人伪装,将其擒获,并不是侥幸。

    很早之前,他就注意到姚安了。

    早到两军未曾开战,甚至卫桓都还没彻底取下并州之前。

    当初梁尚奉姜琨之命,和张岱返回河间,伺机而动。

    张岱一回到河间,就命三子张骔寻找卫氏坟茔,鞭尸焚灰以泄愤。梁尚皱了皱眉,不大认同这种行为,只事不关己也没说什么。

    不过他向来是个谨慎的人,当时正下命详细了解卫桓的成长经历和性格等事,闻言也顺带让跟着探了探卫氏坟茔。本意呢,是想看看有无目击者看见当日旧事的,但谁曾想,却发现了有人在张骔走后给卫氏收拢残骨。

    无心插柳柳成荫,他立即使人悄悄跟上。

    这收拢骸骨的就是姚安一行,他立即护着瓦瓮西去了。姚安是很小心的防尾巴的,但奈何他年纪小学得也仓促,隐蔽行踪的功夫经不住专精此道的好手。

    一直尾随,直接跟到井陉西关口的并州大营。

    能被委任寻找卫氏坟茔并迁回的,能直入大营面见卫桓的,毫无疑问,职位肯定不低且极得信任。这可是一个重要的棋子,梁尚自然不会放过,一直使人盯着,直到如今。

    终于用上了。

    姚安却闭目等死,一言不发。

    张岱皱了皱眉。

    事情的关键现在这人身上,若宁死不从,就麻烦了。

    梁尚站了起来,缓步踱到姚安跟前,笑了笑“我知道,你受你主子恩惠多时,你在定阳也有个妹妹。”

    这些都是支撑着姚安宁死不叛的东西。

    可终究是个半大孩子,只要肯用心找,还是能找到破绽的,梁尚拍了拍手。

    脚步声起,两个甲兵架着一个十二三岁的瘦弱孩子进门。

    其余人一见,登时一惊“这不是李石吗”

    梁尚一直盯着姚安,后者在见到李石那刻,身体前倾一瞬,虽然立即按下,但他还是没有错过。

    梁尚笑了笑,他果然没有判断错误。

    这个李石,也是姚安小队的人,在跟踪的过程中,就发现了姚安对李石格外照顾,几次发现危险,都是自己给挡在前头的。

    于是梁尚下令,制造意外,让李石“死去”。

    姚安当时痛哭一宿,久久都缓不过来。

    “据我打探,你那胞妹先天不足,即便有好医好药,也活不长久了。”

    既生命酷刑都无法拿下,那就换一种方式。

    “李石能不能活,就看你了。

    当初李石的母亲照顾了姚安好几年,后来也是为了省食物给三个孩子,自己活活饿死了,临终前,让他们互相照顾。

    不是母子胜似母子,不是兄弟胜似兄弟。

    李石似乎想说什么,但嘴被堵住只能“呜呜”挣扎,他很快被拷到邢架上了,那个魁梧壮汉提着尖刃上前,照例捏了捏他脊柱皮肤,抬起持刀的手。

    “不,不”

    在刀划下的一瞬,姚安心里防线终于崩溃了“你们放了他放了他”

    他痛哭流涕“我都听你们的,”

    “很好。”

    李石立即被解下来了,姚安也被扶起,重新穿上新衣被安排坐下,梁尚笑着拍了拍手,一个樟木箱子被抬了上来,打开,金灿灿都是金条金叶子。

    “你是在青冀多时,想必也打听过我,我一贯言出必行。”

    承诺不空,方是长久之道。

    梁尚拍了拍姚安肩膀,“事成后,这些都是你们的,我会安排你们二人隐姓埋名好好过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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