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第77章

小说:姜萱 作者:秀木成林
    石邑, 衙署。

    安排人火速将密信送往前线后,所有人都绷紧心弦等着。

    包括姜萱。

    勉强收敛心神处理好要紧的军务政务, 天早黑下来了, 往东南方向眺望良久,才打起精神折返后院。

    姐弟两个心不在焉地用了晚膳, 吩咐姜钰天寒早些休息,她自己却睡不着。

    不知为何,总有些心神不宁,也不知是否没和卫桓通信的原因。

    姜萱失眠了,当夜辗转反侧,只天蒙蒙亮时才迷迷糊糊眯了一会。

    醒来后头疼欲裂, 她缓了许久, 才感觉好了些,勉强爬起身,取了一颗风寒药丸吞下,匆匆梳洗往前头去了。

    她面色奇差, 符石见了皱眉“二娘,可是不适还不快快回去歇歇”

    “没什么,就是昨夜没睡好罢了”

    昨夜又有谁能高枕安睡呢符石自己眼下也是泛着青, 知歇也歇不好, 劝了几句, 便由得她了。

    诸人焦急等待着, 到了中午时分, 第一封战报终于传回了。

    “你说什么”

    姜萱霍地站起“河间军于陈谷设伏”

    怎么会这样

    姚安等人探得的密报

    哨兵一身尘土血迹, 急惶得脸色一片青白“非但如此,河间军设陷围堵,漫山遍野,应是河间军将全部兵力都压至陈谷”

    准备得这么周全,是无论如何都和姚安等人所言对不上的。

    换而言之,昨日经自己手传往前线的,很可能是一封假讯报。

    听哨兵哭道“我大军走得正是陈谷道,已遇伏击”

    姜萱脑内一阵晕眩,身躯晃了晃,手一撑急声喝问“怎么样战况怎么样”

    “府君可率军成功突围了”

    时间回溯到昨夜。

    夜色沉沉,秋风凛冽,天际乌云快速流动,一弯月牙时隐时现。

    并州军正沿陈谷方向急行军向前。

    漆黑的夜里,只能铠甲摩擦的铿锵声和军靴马蹄落地的快速脚步声。

    不断有探路哨马急急折返回报,非常频密,这一带地形非常复杂,哪怕得了确切密报,卫桓也非常谨慎。

    好在一切正常。

    诸大将越发振奋,徐乾笑道“此战我等必能大败河间军”他呸了一声“那等恶贼,正该挫骨扬灰”

    何浑符非等切齿“就是,就是”

    至如今,大家都对卫桓的身世有所了解了,张岱行为实在让人发指,一提起,人人愤慨。

    也就顾忌着卫桓情绪,这才没有说得明白。

    卫桓眸色沉沉如暗夜,喝道“好了,都仔细些”

    道旁两边的坡地越来越高,林木也越来越茂密,深秋时节,枝叶长草悉数枯黄,却未曾败伏,密麻麻黑黢黢的,正是越来越适合伏击的地形。

    卫桓令众人小心在意,又增派哨骑往前探路。

    并未发现异常。

    大军继续往前急进。

    张济仰头,天际乌云流动,正好把一弯明月遮挡得严严实实,一颗星子都不见,整个天幕乌沉沉的。

    不知为何,他总有种心惊肉跳的感觉。

    定了定神,细细将战况及大小讯报都思索了一遍,未果,只抬头却望见前方谷口参差不齐,黑黢黢的仿若一大张的凶兽巨嘴。

    “停下”

    忽卫桓抬手,叫停大军。

    张济忙打马上前,“主公,不知为何,”他蹙眉“我总有些不太自然的感觉。”

    将“不详”吞下,换上“不自然”,但卫桓肯定听得明白。

    张济望卫桓,他骤然叫停大军,“主公可是发现了什么”

    卫桓缓缓摇了摇头。

    他并没发现什么不对,只不过,同样升起了一种异样的感觉。

    和张济的莫名心惊肉跳不同,他的是一种危机感,一种多次徘徊于生死边缘后,而培养出来的一种对危险的直觉。

    他令“徐徐缓行,各营提高警惕。”

    大军慢慢地往前移动。

    卫桓仔细地观察观察四周,本他武力过人,听觉灵敏,可惜数十万大军再安静也不可能无声,完全掩盖了或许潜在的动静。

    他打马至前军,慢慢前行,踏足陈谷口。

    陈谷是个如葫芦一般形状的大谷,非常大,入二三十万大军都不成问题,四周高坡平坦却陡,后面是连绵山梁,非常利于藏军设伏及由上而下冲锋。

    那种危机感越来越强烈,如芒针在背,卫桓勒马停在谷口,不肯再进。

    他微微眯眼,扫视谷内。

    夜风吹拂谷内和坡上的长草枝叶,“哗啦啦”一阵响,并没有任何异常。

    伏于坡上高点的张岱蹙眉“他不肯进来,莫非发现端倪”

    陈谷,正是他和梁尚为这个孽子及并州军寻定的埋骨地。

    梁尚缓缓摇头“不可能。”

    他亲自布置安排,自问天衣无缝,卫桓绝对不可能望见端倪。

    卫桓却是没有发现端倪,但他同样不肯再进,招手,让薄钧把他穿云弓呈上。

    这一把乌木穿云弓,当初还是王芮赐赠,杀丁洪之用。王芮不是什么好东西,只这弓却是好物。

    弓长六尺,沉重如铁的乌木所制,足四石,寻常人拉都拉不开。

    卫桓抄过穿云弓,反手抽了三支箭,一搭弦弓已拉开,泛着银色寒芒的箭头对着高坡方向,他眯眼睃视着。

    骤一放,“嗖嗖嗖”三声锐器划破空气的嗡动,箭矢如闪电,瞬间激射而出。

    “不好”

    梁尚一见,就叫不好,目测卫桓箭矢射程竟超过二百步,可能有二百二十步。

    当世箭力最惊人者乃彭越,彭越一箭二百步,已是无人能及。

    所以,梁尚安排伏兵,是从离谷口二百步的位置开始布置的。

    谁曾想,卫桓竟有如此箭术。

    一见卫桓动作,梁尚眉心一蹙,第一次三发箭没中,但多试几次,总有射中的时候。

    果然,“嗖嗖嗖”,卫桓连续发了七次箭,箭势始终不见疲软,终于在第七次,“啊”地一声惨呼,有一个河间兵中箭,瞬间从高坡的长草掉落下地。

    徐乾一凛“不好有埋伏”

    “众将士听令后军转前军,立即原路撤退”

    卫桓厉喝一声,令旗迅速舞动。

    由于这等异常情况,兵士们早有心理准备,迅速就掉头,立即往原路急奔折返。

    埋伏被识破,眼前并州军如潮水般退了出去,梁尚霍地站起“张侯,立即按备用计划进军”

    梁尚为了这一战,准备长达半月,他甚至亲至陈谷视察过地形,因地形允许,他还制定了一个备用计划。

    一旦被并州军发现端倪,不肯进陈谷,即立即率军士沿着坡顶急进,将战场转移到谷口前的长道内。

    长道地形没这么好,冲锋也不及谷内有利,但到底还是居高临下的,全歼并州军的几率也不小。

    张岱厉喝“快”

    “尽歼并州,全军俱赏钱一贯歼杀卫桓者,赏金五千,连擢三级”

    隐伏半宿的河间军登时精神一振,潮水般沿着高坡往谷外涌去,他们占据地利之便,最后,成功赶上急退中的并州军。

    “很好”

    张岱居高临下,俯瞰下方黑压压的并州军,反手一抽配剑,“将士们,全力冲锋”

    刹时,喊杀声震天,潮水般的河间军自高处蜂拥而下,“嗖嗖”一轮箭矢如雨,直奔仍身处前军之中的卫桓。

    卫桓脚下一蹬,瞬间腾跃而起,薄刃出鞘,“叮叮当当”打下数十支利箭。他顺手把赤红帅氅一扯,利索落回马背上,一打马,迅速汇入并州军中,夜色中再无法分辨。

    “众将士听令,立即以圆阵之势,结鱼鳞阵左右前后,拱卫迎战”

    卫桓厉声高喝,而后亲卫营齐齐呐喊,将军令送远,一层一层,迅速传至全军。

    随即他喝令“徐乾刘振,你二人各领后军中军陆延廖芳陈昭谭印,你四人率前锋突围”

    话罢他一打马,率先而去。

    不过半盏茶的功夫,卫桓迅速稳住阵脚,并州军慌乱全褪,凝神应敌。

    梁尚面色沉沉“此子了得,非杀之不可。”

    否则,来日必是青州心腹大患。

    “张侯,立即擂重鼓”

    站稳了脚跟,接下来的是一场硬仗。

    激战,血战。

    沉沉夜色中,潮水般疾冲而下的河间军,退一步即死,一开始稳住了阵脚的并州军反被激起了士气,破壶沉舟,背水一战,咬紧牙关誓死一搏。

    浓重的血腥直冲长空,军靴下的黄土地黏黏腻腻的,同伴倒下去,另一个补上,激烈厮杀你死我活。

    卫桓亲自率军突围,血战一个多时辰,终于成功破围而出。

    他立即下令,急行军返回后方大营。

    张岱梁尚顿足握腕,一路急追,却未能赶上,最后攻了几次并州营寨,无果。

    极不甘心,但已人疲马惫,再行强攻必遭失利,只得恨恨折返。

    卫桓率军成功突围。

    只战况惨烈,阵亡兵卒高达五万余,伤者无数,陆延肩膀大腿各中一箭坠马,重伤。其余将领稍轻伤势颇多,只与前者相比,不提。

    几个军医齐齐上阵,急救半日,陆延的情况才算稳定下来。

    已是有一日深夜,卫桓从医帐出来,面色阴沉如水。

    这是他征战生涯中的第一次败绩,本近期就心情不佳,如今更是阴沉如暴风雨前夕。

    “主公,如今战局急转直下,于我方有大不利,依在下看来,当趁河间军回营休整,我们立即退回石邑。”

    眼下已不适宜继续作战了,退回石邑,石邑城高池深易守难攻,及时止损。

    张济跟在后头,熬了两夜人眼看憔悴,只却毫无困意,他长叹一声,拱手请罪“某未能提前察觉,请主公责之。”

    “如何能怪先生。”

    卫桓扶起张济“此等处心积虑的连环计,又有内应,先生也非神人。”

    说到此处,他眉目森然,罪魁乃传递假消息的姚安等人。

    提起这个,张济也恨“恐怕,这张岱梁尚在姚安身上下了不少功夫”

    谁知道往日屡建功勋的姚安,居然传了一则假消息还如此周密,几组人一起汇总得出来的结果。

    瞒过程嫣,瞒过姜萱,瞒过张济,也瞒过了卫桓,及中帐内的所有人。

    姜萱领的这个密报系统,虽建时仓促,但其实也颇周密的,具体章程众人讨论多次才定下的,后续又不断完善。

    后来张济来了,她还特地请教过张济,后者给出一些调整意见,已很不错了。不管是战事还是敌情,都立过不少功勋。

    姚安本人,更是一步一个脚印走出来的,虽年少,但擢升全凭功勋和忠心。

    也不知,在唯一亲人还在定阳的情况下,他为何就做出此等叛逆之事来

    且除了姚安,还有谁这事一个人是做不成的。

    如今一切,都不得而知,卫桓冷冷道“我已遣人,前往昌原临戈一带搜擒此人。”

    命搜带的同时还有那一片的所有密探,只要将人擒会审过,一切自回水落石出。

    卫桓纳张济建议,下令整军立即折返石邑,难携带的辎重尽数抛弃,急行军需赶在张岱反应过来前离开。

    同时,他增派人手,务必要将姚安擒获。

    急行军一直到次日夜半,卫桓率大军返回石邑,城门“轰”一声闭合,让急追而来的张岱气恨顿足。

    返回石邑,布防妥当后,卫桓立即去了城西大狱。

    路上他已接讯,昌原临戈密探陆续找到,或带或擒,已先一步回了石邑。

    姚安等人一开始不见踪影,但张岱梁尚出营未归的情况下,他们并不敢往河间大营凑,薄钧等人用了计策,最终将人擒获。

    也一并押入大狱了。

    已严刑拷问了一宿,事情始末终水落石出。

    除了姚安一批以外,根据前者的名单线索,起事前梁尚又照样大施为了一次。宁死不从的直接杀了,其余屈服的,俱悉数作配合姚安之用。

    梁尚下手的,无一例外的都是育幼堂出身的半大少年。

    张济不禁叹“凡事有利必有弊啊。”

    这些半大少年,固然不引人注目,能打探到许多寻常细作探不到的事,在组建时间紧迫的情况下乃首选。

    只弊端也有,看梁尚下手就是,心智更薄弱的半大少年,在梁尚眼里就是个软柿子,所以专挑他们下手。

    张济道“跟踪日久,伺机而动,如此处心积虑,实难防范避过。”

    到如今,梁尚对姚安的手段已水落石出,张济略略思忖,就将前因后果猜度了个八九不离十。恐怕姚安不知何时暴露,被人盯上很久了。他也算硬骨头忠心的了,奈何梁尚准备多时。

    敌方这回确实技高一筹,败得无话可说。

    他劝卫桓“胜败乃兵家常事,二娘那边,府君当好生劝慰才是,此非她之过。”

    据张济所知,姜萱其实一直在调整人手,当初因紧迫不得不采用的半大少年她打算逐渐替换下来,奈何时间太短,计划赶不上变化。

    之所以特地劝一劝,那是因为很明显姜萱和卫桓这段时间闹矛盾了,且原因张济也清楚得很。

    他敬姜萱人品,更体恤她不易,因此也顾不上有些僭越,很是劝了几句。

    只卫桓还是憋着气。

    又是这个育幼堂

    当初若非姜萱坚持,他早把这育幼堂砍了。

    卫桓冷冷下令,将叛者亲眷押至石邑,当面再审一次,无遗漏后,悉数按军法斩杀。

    面色沉沉,巡视过城防,这才打马折返衙署。

    才进外书房院门,便见姜萱急步应了上来。

    她脸色煞白“听闻已确定姚安是受梁尚驱使”

    自得第一封战报后,姜萱睁眼难眠,辗转至终得迅卫桓成功率军突围。

    可阵亡兵士达五万,伤者无数,惨烈的一仗。

    她当时眼前一黑,那封自她手里出去的军报。

    符石等人宽慰她,谁料到密报有假,那种情况下,谁都会第一时间将讯报发往前线,怎可怪她

    姜萱依旧难宁,谁料卫桓率军折返后,她紧接着又得一讯,姚安已擒回,确定是他受梁尚驱使传的假消息,至于其余协助的,听闻都是和他一般育幼堂出身的半大孩子。

    她登时头脑一阵晕眩,得迅卫桓回府,她立即赶了过来。

    “听闻都是育幼堂,是真的吗”

    卫桓抿唇“确实如此。”

    为了这个育幼堂,两人争过多少次,她宁愿自己累病了也要建,可现在呢

    “若非当初你施饼之恩,姚安能不能活到如今都未可知可如今呢”

    “旁人并不会因你几顿饭的恩德,便死心塌地。”

    见姜萱脸色难看得厉害,卫桓最终还是将那句“没有育幼堂,就没今日这事”咽了回去,没再说什么。

    只胸臆郁怒实在难以纾解,他重重一击案“此一战,折我五万精兵,我定要将此贼碎尸万段”

    姜萱头脑翁鸣,怔怔地跌坐在身后圈椅上,连卫桓被紧急军务叫走都没留意。

    她似乎想了很多,但似乎又什么没想,头脑一片混乱。

    直到一声高呼“程大人伤势不好了”

    姜萱霍地站起。

    程嫣受伤了,被姚安的同伴捅伤的。当时姚安一个同伴不是心里发虚还是什么原因,上马时失足,跌断了手臂,不得不留下治伤。

    当时,他还是有功之人,程嫣每日去探望。

    事情败露之时,正巧程嫣在,符石急遣人拿下,听得脚步声,那人跳起一匕首捅伤程嫣后往外逃。

    程嫣被捅伤腹部,伤情很重,才稳下来不久,如今还是危险期。

    姜萱立即赶了过去。

    在门口正遇上急赶回来的徐乾,徐乾一身铠甲斑斑血迹,不顾一切往里冲。

    “嫣娘”

    “伯潜不要”

    姜萱从后抱拖住徐乾,只徐乾力气岂是她能拦截的,被带着猛一下撞到门框上,登时眼前一黑。

    只她顾不上,一见徐乾被帮忙截停,急道“你不能进去,你得先洗干净了换身衣裳”

    徐乾这才停住挣开的动作,匆匆冲进隔壁屋去了。

    姜萱撑着隔扇门,焦急招人询问。

    程嫣没有伤及脏器,她本身会武及时往后一缩,匕首也没捅得过深,算不幸中的万幸。

    只这在如今也是很严重的伤,一个不好,就会没命。

    第一步的裹伤止血过去了,还需熬过发热期不被感染,才算真正渡过危险。

    府医也不许人进去,只勉强答应放一个徐乾,姜萱焦急在外头等着。

    一直熬到傍晚,程嫣总算熬过高热了。

    府医宣布,有惊无险,后续仔细照顾不再出岔子,应能无碍康复。

    姜萱撑着门板,缓缓滑坐下来。

    松了一口气,听见里头徐乾带泣音的说话声,她慢慢淌下两行泪。

    许久,扶着站起,她挥退欲搀扶的仆妇,游魂一般荡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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