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被那声“大妈”叫得一懵,随即脸色涨红。虽然她家儿子比费度高两个年级,但她结婚生育早,现在也才三十二岁,其实比费臣还小两岁。不过从外表上看,费臣却要比她年轻许多。
这么一打量,女人发现了费臣和费度长相上相似,知道是费度父亲来了这里。冷哼一声,放下了手,转身拉来自己儿子,打算和费臣告状:“我动你儿子?你怎么不看看,我儿子……”
费臣理也不理她,背过身去,向着费度。
三年级的费度和三个五年级的男生打架,虽然揍得对方狼狈极了,但自己也受了伤。嘴角边破了皮,渗出血丝,猩红的疤凝在白净面皮,对比触目心惊。膝盖则磕破好大一块,黑色的校裤难以辨认出血迹,只能看到成团的污浊泥土和周围深浅不一的色渍。
费臣低手抬着费度脑袋左右看了又看,强硬的手劲丝毫不顾不爽使劲挣脱却挣不开的费度,然后毫不担心、大大咧咧地说:
“躲什么躲,我是你爹,看看能怎么着?行了,别动了,我看看……”
“嗨,也就这点事,男孩子谁没受过点伤,我当时追你妈被你外公追大街上拿刀砍,现在脑门上还顶着缝过十三针的疤。”
费度哼了声,校长则抬起袖子又一次擦擦额上的汗,这叫什么,虎父无犬子是吗?
费臣向来不在意世俗眼光,说完后回头一看女人提着的那个男孩,身上有几处青肿,都是问题不大的外伤,但脸上却哭得脏兮兮,鼻涕眼泪糊在一块。费臣当下嘴角轻撇,露出对于这种“哭着回家找妈妈”行为的费度同款の蔑视。
然而不过一瞬,这种神色很快收了起来,甚至没有任何人注意到。费臣的目光扫过眼前四个家长和三个小孩,最后停在里面唯一男性家长的身上。
这位男士看起来也是被临时叫来,身上职业正装来不及脱下,整个人流露出不怒自威的气质,俨然是这群家长里的主心骨,连他的孩子都很畏惧他,畏畏缩缩着恨不得离自己父亲远一些。
费臣对他伸出手,自我介绍:“你好,本人费臣,身后那个就是我的不孝子费度。墙角那个是你的儿子吧,和你挺像的,一看就是父子俩。”
男士听到费臣的名字略诧异,同样伸出手来和费臣一握,听着费臣的话顺着墙角看去,他看着自己儿子的眼神十分冷漠,对费臣的话也不置可否,只说:
“你好,费先生,鄙人周长青,从事律师工作,现任青藤事务所律师,久闻您大名。”
费臣一点头,不再作寒暄,开门见山道:“原来是律师先生,那您应该对更严重的打架斗殴事件都了解合理的解决办法吧。”
“现在吧,不管怎么说,我家混帐小子打了人就是他不对,给你们后续的医药费赔偿费肯定不能少。当然了,道歉也绝对不能少。你们要他怎么道歉我都认。”
他这话一出,周长青身后几位家长都明显松口气。刚才看这个英俊桀骜的男人护崽的样子让他们都有种最好不要惹到他的直觉,眼下看他这么好说话,也放下了心。
只有费度的身体不明显的一僵,小男孩低下了头,谁也看不见他眼底对于父亲的失望。看来他爸也认准是他做错了事。
费臣似乎未曾注意到神色各异的众人表情,还是那副“只要钱能解决的都不叫事”的财大气粗模样,然而,下一秒,他话锋一转——
“既然涉及到赔偿和道歉,那不如先问问孩子们这件事的起因和过程,总要了解清楚事情缘由。”
“律师先生,你们给人定罪时总也要讲究这些的,是这样吧?”
费臣说完话后,对面三个五年级的男生飞快地互相看了一眼,然后不同程度地瑟缩了下。特别是周长青的儿子,面对着身前的父亲,连头都不敢抬起。
费臣的目光停留在周长青儿子身上,嘴上说着:“我儿子犯事儿,没资格先开口,你们谁把这事说清楚,要真是费度无缘无故挑事打架,我当着你们面把他揍个同款鼻青脸肿出来。”
周长青把儿子周怀从墙角拎出:“周怀,当着大家的面说说费度为什么要打你们?”
周怀一时反应不及,四处张望,试图寻求同伴的帮助,奈何他两个伙伴突然心有灵犀齐齐偏过头,他只能结结巴巴:“我、我不知道……”
周长青律师先生不悦地皱起自己的眉头:“你真不知道?”
周怀退后两步,紧贴在自己妈妈身边,他妈妈正是开头要打费度的那个女人,似乎是身边妈妈给了他勇气,他说话利索多了:“我不知道!也许是费度他脑子也有病,所以才无缘无故打我们!”
周律师对自家儿子近乎无赖的语气感到生气:“周怀,你知道什么就说什么,别试着对我隐瞒任何事!”
周妈妈把儿子拢进怀里,对丈夫不满:“行了行了,他不是说了吗,是费度也有病,无缘无故就打人。你为什么一定要对儿子这么凶?”
周律师说:“他说什么你都信?他当着我的面都敢撒谎,我身为父亲难道不该教育他?”
眼见周家夫妻现场就要争执起来,费臣冷冷笑了声:“也?都有谁有病?”
周怀不再说话,躲在他妈怀里。
费臣转动着拇指上的金戒指,看了自己儿子一眼:“费度,他们说你没有理由就打人,你和我说说,是不是这样的?”
费度沉默了。
费臣停下手上动作,此刻不像是那个脾气暴躁又吊儿郎当的暴发户,反倒有种别样的沉着:“你说什么,我都会相信,因为我是你爸,亲的那种。”
“如果你真是那样的孩子,我们该赔就赔,该认错就认错。你是个爷们儿,哪怕还是个小爷们儿,你也该学会承担属于自己的责任。”
那句“爷们儿”像是给了费度勇气,这一瞬间费度终于决定好了什么:“是我……”
门口却陡然响起一道细声细气属于小女孩的声音,很平淡,似乎只是在陈述事实而不带有任何感情:“我有病。”
众人看过去,伶仃的小姑娘站在门口,身后站了个头顶鸡窝头的男人。小姑娘指着自己的左耳,一字一句地:“这里,常常会听不清,别人在讲什么。”
“所以他们——”小姑娘的手一转,指着以周怀为首的今天被揍的三个高年级男生,“都叫我小聋子。”
“今天,他们拿石子砸在我身上,在背后笑,问我聋子为什么也要上学。他们还问我,我爸爸妈妈是不是也有病,所以才生下了我这样有病的孩子。”
小姑娘就那样看着面色渐渐惨白的男生们,还原着当时的情景:“然后,费度出现了,他说你们不可以欺负女孩子。你们说,欺负聋子没关系,反正我也听不见。你们又说,要是费度不肯走开,就让他也看看你们的厉害。”
“费度没有走。”
“我看见了,是你们先动的手。”
说完这些,小姑娘垂下了眼睫,站回了身后的男人身边。那个男人应该是小姑娘的父亲,小心翼翼地摸了摸女儿的脑袋:“呀呀乖,爸爸在。”
刚还耀武扬威占尽上风的家长们纷纷不可置信地看向自己心目中乖巧听话的孩子。
周怀的母亲当场大闹:“不可能!我家怀怀乖得很!你们别以为合起伙来演戏就能成功栽赃陷害我儿子!”
周长青打断她:“够了!孩子就是被你惯坏的!周怀,她说的这些,是不是真的,你肯不肯承认?”
周怀的母亲大叫:“周长青你才够了!为什么别人都相信自己儿子,你却总觉得自己儿子是错的?”
在母亲的叫嚷声里,面对着父亲严厉的目光,周怀把头偏了过去,似是不想面对这一切:“是……真的。”
真相大白,办公室里再次吵闹起来。这次却不是家长们围攻费度,而是家长们各自质问自家孩子为什么要那样做。
而费度,已经先和他爸费臣出了办公室。父子二人,一大一小,一前一后,从楼梯上往下走。费臣抬腕看了眼时间,是时晚上八点过,离今晚的晚会还有一小时不到,从这里过去则需要一个多小时。
如果现在过去的话,也许还能看到K先生?然而费臣也只犹豫了一瞬,回过头,看见身后的费度扶着栏杆跟螃蟹走路似的往下挪。电话里说是他把几个高年级男生打了,但其实他受的伤一点不轻,毕竟他小别人两岁,又是对付三个人,哪能那么轻松。
费臣的气又不打一处来,叫他:“费度!”
费度刚抬起头,就感到自己的身体离了地,费臣把他扛在自己肩膀上,嘴上万分嫌弃且骂骂咧咧:“磨磨唧唧!等你走下来,我一局斗地主的花儿都谢了。”
费臣的身材高大结实,能给人足够的安全感。费度一路上都没说话,乖乖地攀着他的肩膀,好似初生雏鸟攀附在父母身旁,寻求依靠。
等两人一起坐车回了家,费臣赶紧将费度移交家里的张管事,交代他监督费度赶紧洗完澡上床睡觉。
张管事点头:“好的,好的……费先生您呢,需要为您准备洗澡水吗?”
费臣说:“别管我,我还要出去一趟,谈笔生意。看好费度,那个混帐小子就交给你管了——”说着四处找寻混帐小子的下落。
顺着栏杆往上看去,男孩身影出现在二楼卧室门口,正是费臣口中的混帐小子。混帐小子迎着老子的目光,啪地一声,把门关了。紧接着咔嚓一声,费度锁上了自己的卧室门。
楼下的费臣深受儿子挑衅,一瞬暴跳如雷:“不用管他了!让他自生自灭去吧!”
张管事明智地转开头,他可什么都没听见。这么多年啊,他亲眼见着费臣学会了世故,懂得了人情,成为一个事业有成的成熟男人。但偏偏在面对儿子费度的时候,又变回了那个脾气暴躁、不懂收敛的少年费臣。
费臣从家里赶到晚会现场的时候,晚会已近尾声,K先生不见踪影。等费臣忙完回家,又是十二点过。除了今天的意外,费臣不知多少个晚上是在凌晨过后才回到家。守夜的张管事习以为常,上前来告诉费臣已为他作好洗漱准备。
因奔波而略显疲惫的费臣点点头:“好,对了,费度呢,他后来怎么样了?”
张管事说:“一直没出来,房间里的灯亮到了九点半就关了。”
向自己卧室走去的费臣半路上转了弯,将袖子一挽,怒气冲冲:“反了他了……张叔,费度他房间钥匙在哪?”
张管事拿来钥匙后欲言又止,最终出于老人家的慈悲心:“这么晚了不如让孩子好好睡一觉,有什么话明早起来再说也不迟。打是不要打了,费先生我和您说,棍棒底下是出不了孝子的……”
不知从哪倒腾来家用医药箱的费臣眼神奇怪地看着他,然后接过钥匙打开了费度的房门。在张管事担忧的目光里,再次锁上了房门,拧开了费度床头的台灯,拎着医药箱坐到床边。
白日里,大大咧咧说出“男孩子都会受伤”、“这点小伤算什么”的费臣先生顶着缝了十三针的脑门,低下头,给费度清洗过伤口再涂上了药。
平时自诩老大爷们儿的费臣,此时拈了个兰花指,动作放轻又放轻,语气却十分不友好地念叨着:“臭小子,打架也不知道护着点自个儿,蠢成这样也不知道谁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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