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10章

    剑舟峰一如既往大雪覆盖,放晴之后,云霞铺满天际,朝阳从其中缝隙照射下来,如金白色的绸缎铺泻在整个峭壁悬崖上。

    如此好景致,可剑舟峰上灵气波动极其烦乱躁动,宛如漩涡一般,山间灵气尽数朝悬崖处奔涌,打乱惊扰了山上的祥和。

    悬崖边上一道银白色的剑光与一道白袍翻飞的身影,骆奕争正在练剑。

    片刻后,山道上响起脚步声,一名模样丰神俊朗的年长弟子身后跟着两个青朝峰上的人,那两人一上到这悬崖上来,便见周遭树木已经被削过一轮,顿时只觉得威压极大,膝盖沉甸甸。

    二人崇敬骆奕争已久,可见骆师兄练剑时这副凶残场景,一时竟然完全不敢抬起头来多看一眼。

    “骆师弟,整夜练剑不是解决之道。”年长弟子皱眉道,他是骆奕争飞仙门的同门,名唤温光启,当年随骆奕争一道来到天机宗,不过并未拜入天机宗,只待在剑舟峰上帮骆奕争处理一些事务。

    话音未落,崖边一块青石被整齐削掉,落入波涛汹涌的大海中。

    骆奕争随手将剑插在地上,面无表情地走了过来。

    乔缘山上的弟子和下人他自然熟悉面孔。不待那二人说话,他目光落到了他们手中捧着的木匣子上,神识一扫,神色一变,其中一个木匣子里泛着幽幽的蓝光。

    竟然是三日前他送给乔缘的极寒神璃,乔缘到底是没收下,原封不动地又送了回来。

    骆奕争抿紧嘴唇,脸色蓦然沉了下来。

    他神识又扫向另一个木匣子,里面躺着两枚温性火石,呈火红色。

    骆奕争是火系灵根,修炼的也是火系功法,这类温性火石虽然及不上血月龙参能救命,但也十分难觅,对火系灵根修炼十分有裨益。

    怪不得乔缘那晚收下了他的固元丹,原来还是不肯收,是打算一物换一物。

    乔缘这是,算得清清楚楚,不肯欠他一分一毫。

    什么时候她对他已经生疏到如此程度?竟然还专门叫两个弟子来回礼,是连亲自见他一面都不肯么?

    这火石的红色简直扎眼至极。

    骆奕争面沉如水,垂下来的眸色莫测,他并不接那两枚木匣子,只是死死盯着,一时之间叫两个弟子额头淌下冷汗,不敢说话。

    默然片刻,他沉声问:“你们峰主叫你们过来,还说了什么没有?”

    两个弟子连忙道:“峰主什么都没说,只让我们将这些送到剑舟峰。”

    骆奕争语气极淡,但隐隐有抑制不住的躁意,一字一顿重复了一遍:“什么叫什么都没说?”

    两名弟子头垂得愈发低了,不敢回话。

    温光启有些意外地看了骆奕争一眼,骆奕争素来冷静稳重,极少有为什么事心烦意乱到这种程度的地步。

    温光启不由得开口劝慰道:“骆师弟,你倒也不必太在意了,乔姑娘这回的确似乎格外生气,但你再去哄哄,她对你全心全意大家可都是看在眼里的,怎么着也不至于真的要解除婚约,恐怕只是气话。”

    温光启在心底道,何止是全心全意,简直擅妒。

    这些年乔缘对骆师弟的喜欢,所有人都看在眼里,简直一颗心思全都装满了骆奕争,虽然她的确骄纵蛮横了些,可对骆奕争的偏执程度,确然已经到了“不离不弃、白首同心”的程度。

    别说温光启不信乔缘真的会和骆奕争解除婚约,整个天机宗的人都不信。

    骆奕争脸色却依然没有恢复,他拧紧了眉头,视线一瞬不瞬地落在那两个被乔缘还回来的木匣子上。

    纵然温光启这么说,纵然他心里也一遍遍告诉自己——乔缘只是生气,待气消了就好了,他与她认识十几载,她怎么可能说放下就放下?

    可是。

    隐隐的恐慌与不妙的感觉却仍然从心底不由自主的浮出来,他就怕,乔缘说的是真的。

    握着什么喜欢的东西太久,久到攥在手心里,以为永远不会离开自己,却有朝一日,发现不知道何时已经快攥不住了。

    倘若,乔缘当真是来真的呢?

    骆奕争竟然不敢细思,光是一去想,心中便有一股密密麻麻不知从何而来的焦灼与钝痛。

    “给我吧。”骆奕争定了定神,伸手一挥,将两只木匣子收入乾坤囊中,似乎是掂量着木匣子的重量,他沉默片刻,忽然问:“吕柔瑾与吕子义姐妹俩此时在哪儿?”

    温光启答道:“你忘了么,你为了方便小义疗伤,让他们姐弟俩每日清晨去温池用圣水疗伤了。”

    骆奕争眉宇晦暗,不再说话,转身从雪地里提起剑,眨眼消失在原地。

    *

    天机宗温池错落于后山,一共七七四十九个泉眼,常年白色雾气腾腾,底下有灵气山脉,是最好不过的祛除毒素、疗伤愈合的地方。

    外门弟子并没有资格进来,内门弟子也需要从长老处拿到玉牌才可以进入。

    骆奕争的玉牌先前给了吕柔瑾姐弟俩,但因为他身份特殊,温池山脚下的守卫没有拦。

    吕柔瑾正心不在焉地蹲在外围的一处池边,手中拿着皂荚,慢慢地替吕子义擦洗长发。

    这一块方形池子因为靠近山脚下,池水极浅,雾气中蕴含的灵气也不够多,虽然疗愈小义的伤势已经足够,可——

    吕柔瑾忍不住抬头朝温池山上面的那些更靠近泉眼的雾气磅礴的池子看去,上面那些池子又多了一层守卫,只有天机宗长老、少宗主、以及青朝峰峰主乔缘这样的核心人物才可以上去。

    她咬了咬嘴唇,眼中是一种难掩的艳羡和失落情绪。

    不可否认,她的确无比羡慕乔缘。

    偌大凡间,能有灵根踏入修仙界进行修炼的,不过凡几,而进了修仙界以后,又是弱肉强食,稍有不慎,便会被人掠夺修为,可乔缘她却生来便无需担心这些。

    她有绝佳的天赋异禀的罕见冰霜灵根资质、天机宗宗主之女的身份、将她捧在掌心的哥哥、人中龙凤的未婚夫。她出生便站在了终点,叫人只能仰望。

    可这怎么叫人甘心?就像是这四十九方池子一样,凭什么有的人高高在上,能拥有自己的一方温池,而有的人却宛如接受救济的蝼蚁,苟且地待在最下层?

    倘若小义能去上面的池子,岂不是恢复得更快?

    可偏偏温池的守卫常年待在温池山内,与她没有接触,仿佛瞧不起她一般,即便有骆奕争的玉牌,也死守着上层不让她与小义上去。

    心里胡思乱想,手下的力道不由自主没控制好,吕子义吃痛地叫起来:“姐姐,疼。”

    吕柔瑾连忙放轻了力道:“抱歉,姐姐弄疼小义了。”

    吕子义仰着一双葡萄般透亮清澈的眼睛,倒过头来看吕柔瑾:“姐姐是在为什么事不开心吗,小义伤势已经好了,已经不疼了,姐姐不要不开心。”

    吕柔瑾笑了笑,捏了捏吕子义的后脖颈,对他道:“姐姐没有不开心,只是,你骆大哥好像好几日没来了……”

    话音未落,吕子义惊喜地睁大黑溜溜的眼睛,一个轱辘从池子里爬起来,朝一个方向跑气,奶声奶气道:“骆哥哥,你来了?!”

    吕柔瑾心中瞬喜,抬手擦了擦脸颊,拼命抑制住了喜悦,捡起地上的衣服,追过去给吕子义穿上:“光着身子乱跑,成何体统,也就是你骆哥哥不嫌弃你!”

    她一抬头,果然见骆奕争负剑立在不远处,只是,如玉般的容颜却极淡,眉宇间仿佛在思索着什么,只是瞧着她和吕子义,却并不走过来。

    吕子义已经跌跌撞撞跑过去,抱住了骆奕争的小腿,仰起头眉眼弯弯,极开心地道:“骆哥哥怎么这么久没来,我和姐姐都想你了。”

    吕柔瑾面色一红,仿佛被说穿了什么心事一般,心中如同擂鼓,她轻推了吕子义的脑袋一下,轻声教训道:“小义,别乱说。”

    可再抬起头,去瞧骆奕争,却见他眉目一片清淡,一如既往地并没在意吕子义的话,吕柔瑾心中不由得失落,又垂下头去。

    骆奕争问:“小义情况怎么样?”

    吕柔瑾自然知道以骆奕争的修为,稍微探入灵力,便能知道小义已经完全恢复了,于是只能如实答道:“多谢乔峰主的丹药,小义这些日子痊愈得很快,骆大哥,改日您一定要带我去好好谢谢她。”

    骆奕争没有接话,他伸手摸了摸吕子义的脑袋,垂眸沉吟。

    吕家人中,与其说是好好照顾吕柔瑾和其义父,倒不如说他是想好好照顾这孩子。毕竟,当时救下他性命时,这孩子不慎中毒,疯疯傻傻了快半年。

    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他见这孩子单纯善良、孤苦无依,义父是个鲁莽的酒鬼,唯一可以依靠的便只有吕柔瑾这个姐姐,可吕柔瑾又因为他而半盲,所以他出于愧疚,才不得不将这一家人都带上了剑舟峰。

    吕子义是个凡人,身体虚弱,不能以修士的方法疗伤,所以之后伤势反复,病情反复,导致他数次从乔缘身边离开。

    一直以来,他以为缘缘虽然会和他闹脾气,可到底深明大义,理解他的为难之处与分身乏术,所以才忽略了缘缘的感受。

    可现在细细想来,每一回自己千里迢迢从山下完成任务回来,还没来得及去见缘缘,便被吕子义姐弟俩的伤势缠住了身,缘缘一次又一次等待自己,该积累了多少失望。

    骆奕争心底固然有对乔缘轻易说出“解除婚约”这种话的生气,可冷静下来后,却也知道,这着实不能怪乔缘,她此次怕是脾气忍耐到了极点,才对自己说出如此狠心的话。

    孰轻孰重,骆奕争自然知道。

    他自然是愧疚,自然是想要照顾恩人周全,但这些不可能比得上乔缘万分之一。

    他必须该做决定了。

    吕柔瑾见骆奕争久久不开口,心中有几分不妙的预感,勉强笑着开口问:“骆大哥是有什么话要说么?”

    “嗯。”骆奕争淡淡道:“我已让人在山外给你们安排了去处,既然你眼睛已经恢复,小义体内毒素也已经清除,明日便下山吧。”

    吕柔瑾万万没想到他开口说的竟是这个,登时愣住,脸色刹那间就白了。

    而吕子义同样愣了一下,陡然哇哇大哭起来:“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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