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11章

    吕柔瑾自然知道是为什么。

    乔缘当众说出要解除婚约的话的时候,她在一旁,见骆奕争瞳孔猛缩,完全失了平日的冷静自持,那时她心中便咯噔一声。

    但是她想,无论如何骆奕争极其重情重义,决计不可能放下救命之恩不报。

    可她竟然还是低估了乔缘在骆奕争心中的分量!

    这段时间,骆奕争先是连夜赶去了雪山,虽然吕柔瑾并不知道他是去做什么,可想想也知道,必定是和乔缘的伤势有关!

    而待他回来之后,更是没露过面。这几日青朝峰上灵力波动得厉害,也不知道乔缘与他说了什么,竟叫他心绪如此烦乱,吕柔瑾从未见过他如此!

    这一瞬,对乔缘的妒忌宛如一条毒蛇,蜿蜒爬上了吕柔瑾的心脏,她不明白,乔缘明明什么都有了,那样高高在上、万千宠爱,却为何连自己姐弟俩拥有的一丝温情也要夺走。

    吕子义抱着骆奕争的衣袍嚎啕大哭:“骆哥哥,为什么要赶我和姐姐走,小义喜欢这里,小义不想走!”

    吕柔瑾勉强稳住自己苍白的神色,开口:“骆大哥,可是我和小义做错了什么?”

    骆奕争心中确然有愧,弯下腰,拍了拍吕子义的脑袋,用衣袍擦掉了他包子脸上的泪水。

    他之前将这孩子带上山有一部分原因还是因为摸出这孩子有灵根,虽然不是什么天资聪颖的天灵根,但也足以留在天机宗做个普通内门弟子了。可现在看来,让他们下山,恢复他们凡人的日子,未免不是对他们最合适的选择。

    骆奕争处事一向果断,此次送这一家人下山,虽违背了他的原则,可他既然做了决定,便不会优柔寡断、拖泥带水。否则事情将更麻烦。

    “你们没做错什么,只是一直留在天机宗,也不是长久之计,小义到了该念学堂的年纪,不可留在天机宗瞎玩了。既然你姐弟二人伤势已经全好,我便也就完全放心了。”

    吕子义还是哭得伤心:“我和姐姐非得下山不可么?山上这么多间屋子,为什么不可以让我们留下来呢?”

    吕柔瑾神色也有些凄惶,拽了吕子义一下,呵斥道:“小义,不要乱说话。”

    “无碍。”骆奕争道。

    吕子义仰起脸,脸上挂满了泪水,问:“我舍不得骆哥哥,那骆哥哥以后会来看我和姐姐吗?”

    闻言,吕柔瑾忐忑不安地垂下了头,耳朵却情不自禁竖起,等待骆奕争回答。

    可是却听见骆奕争沉凝道:“待下山后,你们便回到凡间的日子了,与修仙界天机宗有太多牵扯,于你们而言并非一桩好事,我会让温光启师兄留给你们一块传讯玉简,日后若遇到何事,直接联络他即可。”

    吕柔瑾心中的那点期待陡然如同被一盆冷水浇灭一般,火苗彻底冷却下来。骆奕争如此说,便是认为恩情已报,日后不必再见了,即便有麻烦,也全交给温师兄去解决。

    她神情凄凄,眼圈不由得红了。

    乔缘服下天阶固元丹打坐三日之后,身体恢复不少,于是唤来冷月替自己暖上一壶酒,带上大氅和小暖炉,打算去温池一趟。

    前几日真血实在耗损太严重,身子虚弱,去温池中疗伤反而对自己冲劲太大,因此乔缘才没去,但现在已经好多了,便需要去温池将在飞狼冥中留下的陈旧伤口疗愈一番。

    冷月见乔缘气色瞧着好了不少,替她开心,热热闹闹地笑道:“峰主,刚好,外面的寒梅都开了,您可以去瞧瞧。”

    在屋内便能闻见外面的香气,幽然沁肺。

    乔缘脸上却并没什么喜色。

    她想了下,道:“灵哑这几日是不是都无事可做?便吩咐他,将这院中的寒梅全都挖走,种上凌霄花吧。”

    “挖走?!”冷月一怔,刚想问为何,却忽然想起,这青朝峰上原本是种满了凌霄花的,每夜月光倾泻下来,便如同火一般,灼灼其华。

    山峰上凌霄花宛如红色云霞,是峰主最喜欢的艳丽之色。她素来喜欢穿的衣服也是艳丽的大红。

    不过有一年骆师兄生辰,峰主知晓他最喜欢寒梅与墨梅,便除掉了这一峰的凌霄花,差人在剑舟峰和青朝峰上同时种下了洁白的梅花,并一株一株亲自点上灵力,蕴含“结缔姻缘亦长久”之意。

    那时峰主不过年方十四,刚过豆蔻,立在树下不知疲惫地灌注灵力时,仰起的洁白的脸上满是对未来的憧憬、与掩饰不住的对骆奕争的喜欢。

    可现在却……

    却让自己将那些她曾亲手种下的梅树挖掉。

    冷月与乔缘相伴多年,自然能看出,峰主不知道为何自打从飞狼冥回来以后,神情中就好像苍老疲惫了数岁。

    以前那个一夜未眠在院中点梅、对未来充满希冀、眼眸明亮的少女峰主,好像已经消失了。

    冷月心中心疼,却不知道如何是好,便应了声:“好的,峰主,我马上差人去办。”

    乔缘倒没有冷月想得那么多,她只是瞧见外面一院的梅花,便觉得有些刺目,仿佛在提醒她上一世有多么蠢,为了骆奕争间接断送自己哥哥的性命一般。

    于是眼不见为净,索性全都干脆利落地挖掉。

    乔缘带着冷月下了青石台阶,抱着小火炉,径直去了温池,她无需拿出玉牌,守卫便弓腰行礼。

    温池一共四十九方,分别独立,倘若其中一方被哪位弟子占用了,守卫处便会将那一方池子用灵力盖住,以免有男弟子误闯入女弟子所在的温池,造成尴尬。

    乔缘见温池下方笼罩了一方灵力,心中有些诧异,这么一大清早的有谁会来疗伤。但她倒也没多想,直接带着冷月进去了。

    可万万没想到,一大清早便触霉头。

    她刚上了几步台阶,便知道了占了一方池子的人是谁。

    只见树林之后,骆奕争一袭白袍,背对着自己站着,他身侧仿佛被挂了一个挂件似的,坠着那五岁小孩,正抱着骆奕争膝盖嚎啕大哭,而另一侧立着穿着纱裙的吕柔瑾,正垂着头抹着眼泪。

    可真是一副十分温馨的场面。

    乔缘只看了一眼,便转开了眼睛,心中都快泛不起任何波澜了。

    这种宛如一家三口般的和睦场景她还少见么?如果说上一世,她每回见眼睛变觉得刺痛,那么此时此刻,她则实在是兴致缺缺,觉得没意思。

    冷月还义愤填膺地盯着,拽了下乔缘的袖袍,刚要说话,乔缘便淡道:“冷月,有什么好看的,走了。”

    冷月愤愤然瞪了骆奕争一眼,替乔缘拢了拢大氅,二人继续拾阶而上。

    那边骆奕争却也听见了这边的动静,等他转过头来时,乔缘目光早就收了回去,仿佛没瞧见他一般。

    骆奕争敛了敛眉心,眸中多了几分难解的晦暗情绪。

    “骆大哥?”吕柔瑾忍不住出声提醒,“方才说到日后若有事,如何用通讯玉简联络温师兄。”

    “你二人先回去,我会让温光启拿着玉简找你。”骆奕争话音未落,便轻轻抓住吕子义的肩膀,快速将自己的衣袍拽了回来,急匆匆追着乔缘的方向疾走过去。

    吕柔瑾与吕子义俱是一怔。

    乔缘动了灵力,走得极快,一瞬之后便落在了自己的那一方温池边上,氤氲白雾缓缓从温暖的池水中升腾而起,边上还积了一些残雪,安静而松软。

    冷月蹲到一边,替乔缘拧开酒壶,热在火炉之上。

    “冷月,多热一会儿,我要烫的。”乔缘还有心情喝酒,笑着道。

    冷月心中犯嘀咕,这温池是天机宗内门弟子专用的,就连几千名外门弟子仆役都无法入内,同藏经阁一样,相当于半个禁地了,骆奕争大师兄倒是慷慨,居然将吕子义姐弟俩带了进来。

    连她看着也觉得心中气闷,但峰主却好像已经彻底不在意了一样。

    不过这样也倒好,省得伤心难过。

    乔缘刚要下一层禁制,便见剑影划过,身后落了一人。

    骆奕争立在雾气中,衣衫和发丝都飞快地被打湿。

    “峰主。”冷月刚要上前,骆奕争右手两指并拢一划,冷月身前立刻多了一道禁制,叫她被隔绝在外。

    乔缘知道是谁来了,皱了皱眉,并没转身。

    骆奕争望着乔缘的背影,默然了一下,对乔缘道:“缘缘,自从上次为吕子义除毒之后,我便没再见过他们姐弟俩,今日被你撞见我在温池与他们一处,是因为——”

    话还没说完,乔缘转过身来,瞧了骆奕争一眼,神情淡漠:“骆师兄,你没必要同我解释。”

    骆奕争吸了口气,问:“你不想知道我今日见他们是为了何事么?”

    “我说了,我不想知道。骆师兄还有事么?我得下池子里疗伤了。”

    乔缘语气中满是拒人于千里之外。

    骆奕争心中一刺,强行逼迫自己不去在意乔缘的冷漠态度,道:“我已安排他二人下山,日后他一家三口不会再出现在天机宗,更不会出现在你面前,日后,我——”

    骆奕争自以为他与乔缘相识已经十几载,彼此之间情意相同,心有灵犀,有很多话不必说出口。

    所以他会千里迢迢为乔缘寻来乔缘喜欢的灵宝法器,亦会深夜下山为乔缘买来热腾腾的桂花糕,但他却极少对乔缘道什么承诺。

    可近来他心中隐隐的不安,却叫他不能再坐以待毙了。

    他不可能失去乔缘。

    他顿了一顿,方才温声承诺道:“缘缘,日后我不会再因为他一家三口而让你不开心,你原谅我先前种种,好不好。”

    乍然听到这话,乔缘的确愣了一下。

    骆奕争是个极其看重承诺、一诺千金的人,因此他既然这么对自己说,便是日后一定会做到。

    可是,太晚了。

    上一世自己郁郁不得的时候,他却从来没有给过自己这样的承诺。以至于,如今的乔缘听到他这样一句话,心中却再也起不了太大的波澜。

    骆奕争话音落下,乔缘却久久没有言语,他心中握不住什么的预感越来越强烈,眉梢微微跳动。

    乔缘默然片刻,终于开口:“骆奕争,你现在还以为我之前说的全是气话么,全是为了让你赶吕柔瑾一家下山么?”

    骆奕争望着乔缘,喉结动了动。

    “不是的。如今,你是否赶他们下山,他们待在哪里,是否还缠着你,都和我没关系了。我不在意了。”

    “我之前说的都是我心里所想的,我是真的,要和你解除婚约。”

    乔缘淡淡说道,心中竟然也没什么太大的不舍亦或是其他的波澜。

    过往种种,就像是雁过留痕,痕迹固然还在,可她却也笃定自己能放下。

    可骆奕争却死死盯着她,脸色不知是氤氲的白雾的缘故还是什么,竟然有一丝丝的煞白。

    “你可知你在说什么。”

    骆奕争像是被当头锤了一榔头,竟然有些分不清楚东南西北,他几乎有些站立不稳,垂在袖袍内的修长手指紧紧抓着剑。

    他盯着乔缘,眼眶隐隐发红,一字一顿道:“乔缘,你这是气话。”

    乔缘抬眼,眸子里无波无澜,平静地道:“没有一个字是气话。”

    “骆奕争,你我缘分已断,三日后,我大哥回来,我们便解除婚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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