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14章

    翌日辰时,灵哑去了任务堂。

    天机宗中每个弟子上山之前的身份、户籍、灵根资质信息,皆会被登记成卷轴,存放于任务堂的卷轴阁,以此来避免有细作及闲杂人等混入天机宗。

    原任务堂十二峰管辖者是天机宗的三长老。三长老庸碌无为、含糊混乱,曾数次中饱私囊,收取上山弟子的打点,悄悄让这些走后门的弟子上山。

    原本宗主乔气傲对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三长老亦是天机宗开门元老之一,也算是有过大功劳。

    可一年前,在三长老手底下又出了一桩大事,他招收的一名弟子品行不端,上山没几日便私闯秘籍藏书阁,后经查证,发现竟是魔教细作,是前来盗取天机宗禁术的。

    宗主乔气傲终于发怒,打发三长老闭门思过,让骆奕争来管理偌大的任务堂十二峰。

    骆奕争尚且年少,且算半个外人,一开始并不服众。

    可他接手之后,精简任务颁发流程、立新政、裁旧人、重新分划任务堂十二峰堂主势力范围,可谓新官上任三把火,短短两月,便叫混乱的任务堂十二峰井井有条、格局一新。

    于是终于让宗主满意、令众堂主和弟子信服。

    只是三长老管理任务堂已有数十年,他手底下残留的遗留问题实在不少,骆奕争自然无法在短时间内尽数发现并处理掉。

    比如说,这个身份不明的黑衣少年。

    骆奕争派人调取了卷轴,才发现卷轴阁内竟然没有此人的任何身份记载,身世、户籍全都是无,连何时上山的也不知道。

    若不是这少年体内实在探测不到任何灵根、灵力,分明只是区区普通人,骆奕争真要以为他出现在这天机宗上别有目的。

    骆奕争脸色冷厉,合上卷轴,“啪嗒”扔回了垂着头立在一旁的卷轴阁弟子脚下:“还有多少这样未记载身份的空白卷轴?一日之内给我全都找出来,连夜完善这些弟子身份!”

    卷轴砸在脚下,石砖地面出现了些许裂纹,卷轴阁为首大弟子不敢抬头。

    他心中稍感诧异。往日卷轴阁全都由庸碌的三长老管理,骆奕争接手卷轴阁、重新立规矩时,哪一桩事情不比此次一名外门弟子身份缺失更麻烦、令人生气?

    然而骆奕争处理起那些事情时,却始终张弛有度,作风雷厉风行的同时,又十分宽和大度,极少对下面的弟子发脾气。

    可今日怎么为区区一件小事如此大动干戈,甚至还亲自来卷轴阁查取卷轴?

    卷轴阁大弟子足不出户,自然不知道昨日在青朝峰上发生的事情,他手忙脚乱地捡起脚下的卷轴,愁眉苦脸道:“骆师兄,实在是三长老在任时,带回来的许多弟子直接被他安排进外门仆役中间,久而久之,便混入了弟子中间!天机宗弟子总共三千有余,山峰无数,我们卷轴阁也不可能一个个去查呀!”

    骆奕争问:“卷轴阁二十八名弟子每月灵石俸禄多少?”

    卷轴阁大弟子不明所以,回道:“除我以外,每人每月二十上阶灵石,一百下阶灵石,我每月五十上阶灵石。”

    “既如此。”骆奕争回过身来,冷冷盯着他:“你今后每月供奉便减三十上阶灵石出来,分与卷轴阁其他二十七人。你留在这卷轴阁,终日茶饱思暖,什么也不做,天机宗养你干什么?”

    卷轴阁大弟子顿时慌张,急忙跪了下来:“骆师兄放心,我这就差人去办!缺失的弟子信息一共二十二名,想来应该全都是三长老在任时,从穴灵岛招收回来的那一批!”

    骆奕争负手问:“灵哑也是?”

    卷轴阁大弟子一头冷汗,道:“应、应该是。”

    其实他哪里记得清楚?天机宗人这么多,每个弟子只在上山的时候来卷轴阁登记信息。若外面等着的那黑衣少年是混入三长老带上山的那批弟子中间上山的,卷轴阁没有他的信息也实在正常。

    更何况,骆奕争来问罪之前,他已慌忙派弟子去问几个与灵哑一道上山的弟子,可没想到,什么也问不出来!

    灵哑来天机宗后,从未与人说话,谁也不知道他从哪里来的,都只道他是个哑巴。要不是那日在山道上,他不知道发哪门子的疯,突然挑衅大长老门下的大弟子徐世明,只怕也不会有人察觉到天机宗何时多了一个沉默寡言的丑八怪!

    思及此,卷轴阁大弟子倒是悚然一惊,这丑八怪能成功匿在这么多天机宗弟子中间,倒也不失为一项本领。只是此话一旦说出来,便是他的失责,他是不敢与骆奕争讲的。

    骆奕争蹙眉道:“穴灵岛?”

    穴灵岛地处西边,是一处凡间贸易要塞,再往西去,便接近魔修的地盘了。因此是一处极为重要的地段,修仙界、皇城都有人在驻守。

    而倘若他没记错的话,皇城派去驻守此地的人,正是轻云侯府小侯爷的一位堂兄世子。

    骆奕争一时之间面如冰霜,神色不明。

    他出了卷轴阁,踱步到殿外。

    从辰时到现在,已有五个时辰。

    按照天机宗规矩,上山之时没登记卷轴者,杖责五十。

    灵哑与另外二十一名弟子已经受过惩戒了。那些其他的弟子受不了这惩戒,有些掌心鲜血淋漓地晕了过去,有的半跪在地上将手心插在雪地里,嚎叫着试图减轻痛楚。

    唯独灵哑一袭黑衣,仍不声不响立在原地,影子拖长在地面,他双手亦染了血,但像感觉不到痛觉一样,听见声音,抬起头来,面无表情地抬起头看向骆奕争。

    “行了,你们受过罚便先回去养伤,以此为戒,日后才知道天机宗不是随随便便就可以混上山的地方。”骆奕争对这些弟子道,视线却是盯着灵哑的。

    惩戒一事,按照天机宗规矩来处罚,一杖未多,一杖未少,骆奕争一向处事公正,也并不会因此失了公允。

    只是,任由这人待在青朝峰上,未免……

    罢了,这人身上探不到灵根,也就是区区凡人一名罢了。即便叫骆奕争不悦,但没有灵力的凡人于骆奕争而言,不过是从云巅之上,朝下看去的茫茫蝼蚁,生命短暂,微不足道。

    即便给骆奕争带来不大舒服的感觉,但一个毫无修为的凡人对天机宗构不成任何威胁。

    再者,他这名字听闻还是乔缘替他取的。

    若是找个由头将他调离青朝峰,想必自己和乔缘之间已经结冰的关系,会再度雪上加霜。

    思及此,骆奕争袖袍下的指节无意识紧紧攥住。

    他话音落下,其他二十一名弟子连忙跪谢,互相搀扶着歪歪斜斜地站起来,“谢骆师兄,我们日后再也不敢了,定然谨记宗规!”

    而黑衣少年只看了他一眼,眼神透着一股冷漠,便率先转身朝山下走去。

    骆奕争周身灵力涌动,脚下衣袍翻飞,即便没有动用任何灵力,也自带一股威压,别的弟子在这样压迫性的威压之下,大多会冷汗涔涔,有几个刚爬起来的掌心带血的弟子甚至没扛住,直接膝盖一软趴了下去。

    而此人分明没有灵力,却完全置若罔觉,脊背松柏一般挺拔。

    骆奕争居高临下地睨着他背影消失在台阶下,不由得拧起了眉。

    *

    灵哑从卷轴阁回来,太阳已经下山了。

    他刚进院门,冷月便把他拉到一边,对他道:“你赶紧进去,峰主在等你呢。”

    灵哑愣了一下,冷月瞅了一眼他滴血的掌心,吓了一跳,赶紧推门带着他去找乔缘。

    天机宗宗规素来严格,即便是乔缘犯了错误,平日里也要受训,何况是灵哑一个普通外门弟子?但灵哑进来时,乔缘见到他受诫后血肉模糊的双手掌心,仍是眼皮子触目惊心地一跳:“骆奕争可真是毫不手下留情!”

    乔缘知道,以骆奕争的为人,倒不至于公报私仇,毕竟他有他自己的原则,不会与一个外门弟子计较。

    可他显然异常在意自己护着灵哑一事。

    自己未曾对轻云侯示过半点好,他每次见轻云侯便已针尖对麦芒,更别说是从自己这里得到了大氅的灵哑?

    乔缘心中多少有点愧疚,觉得是自己连累了灵哑。

    她从乾坤囊中拿出伤药,道:“你过来。”

    乔缘坐在窗边的桌案前,灵哑走到她面前,似乎有些不知所措,顿了顿,单膝跪地,伸出了手,但身子却极其僵硬。

    乔缘用指尖蘸取了一些伤药,涂抹在他的伤口上。幸好这些只是皮外伤,用修仙之人的伤药涂抹,不出两日,便可完全痊愈。卷轴阁的惩罚倒是远远不如任务堂严格。

    灵哑安静地任由她敷药。

    乔缘一边涂抹,一边看了灵哑一眼。

    少年本来是抬起眸子的,可在她视线落过去之时,却像是被狼撵一样,仓皇垂下眼睑。

    “你是从穴灵岛来的?”乔缘忽然道。

    辰时之后灵哑一直没回来,她便让冷月去打听过了。

    她只觉得这地方分外耳熟,像是去过一样。但乔缘从小到大每年都会下山猎灵数次,也算是游历过无数地方,自然不可能每一个去过的地方都有印象。

    因此她皱眉道:“我是不是去过穴灵岛,在你上山之前,我是不是救过你?”

    否则为何上一世分明素未谋面,但这人却冒着九死一生的危险,将自己救出去?天底下没有无缘无故的好,除了报恩,乔缘想不出来什么理由。

    她话音刚落,夕阳从窗户处照进来,单膝跪在她面前的苍白少年猛地抬头,望向她的眼神像是一瞬间多了透亮的色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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