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苦忍耐到四分之三柱香的时间, 骆奕争转身,见乔缘与小侯爷仍在说话,轻云侯不知道说了什么,乔缘微微垂下头, 露出一小截白皙的脖颈。
此前乔缘一向对轻云侯面若冰霜,可今日却是三番两次搭救于他,而且与他攀谈已经快一炷香的时间了。
从来以为她的笑容只会对他一人展露, 可现在却发现她亦会对别人露出笑容。
骆奕争心中像是被一只手扼住, 无法冷静。
他终于按捺不住,深吸口气, 走过去, 沉声道“时间到了。”
“是么”轻云侯心中知道乔缘对自己态度好了一些,大约只是因为骆奕争的缘故, 可即便如此,他心中也甚是欢喜。
他接过水囊, 拇指在水囊上轻轻摩擦,抬起头睨了骆奕争一眼, 俊俏的眼角眉梢颇有几分得意洋洋“骆少侠这么心急干什么”
骆奕争盯了他一眼, 脸上凝结了一层不化的冰霜。
乔缘站起身, 算了下时间,快到了,再没心思理会两人之间的暗流涌动, 她走到一边, 让几个弟子做好准备, 随后掏出叶哨,定了定神,奏响御灵术。
骆奕争也不再与轻云侯计较,抽出银剑来,肃容立于乔缘之后。
叶哨之声乍然一响起,腐臭腥檀的空气之中倏然出现了变化,那是周围空气渐渐扭曲的异样感觉。
一时之间,周围除了叶哨之外死寂无比,骆奕争提着剑严阵以待,几个弟子和小侯爷也意识到了即将到来的风雨,严肃地盯着四周。
乔缘的御灵术与宁聘的召唤术不同于之处在于,宁聘修习的是飞仙门正儿八经的法术,上能召唤安抚兽类,下能催动灵草生根发芽。
但乔缘从快灭族的魂族搜刮来的御灵术却有些旁门左道,是直接控制了这乌龙靠雪龟的灵识神智,换句话说,若是乔缘修习得当,宁聘无法控制人,她却可以。
只是,当时乔缘只从魂族找到了御灵术的上卷,却没有找到关乎控制人鬼的下卷。
据说下卷早在百年之前落入那位令人闻风丧胆的魔族之子手中之后,便被他给损毁,并在他彻底陨落、连七魂三魄都不见下落之后,从此在修仙界彻底消失匿迹。
当时的乔缘正是为了找到下卷,配合招魂幡搜寻哥哥的魂魄,才千里迢迢远赴阳石岛,经历千辛万险找到魂族的后人,可万万没想到,根本就没人知道下卷的下落,倒是上卷还有一些线索。
不过无论如何,御灵术此次可是派上了大用场。
乔缘的叶哨音越来越疾,越来越快,调越来越高昂和尖锐,众人脑疼剧烈之余,只觉周围巨龟血管内血液奔涌速度越来越恐怖,像是快要爆炸开来,巨龟从喉咙处发出一声嘶吼,接着便控制不住地重新发起狂来。
乔缘知道外面的乔凉恐怕快要控制不住,自己必须速战速决,尽快找到影响巨龟的那异物位置
于是她心一横,加快了叶哨音速。
巨龟发了狂,处于巨龟腹中的几人脚下顿时地动山摇、颠簸得犹如灾难那一滩腐蚀性的胃酸随着巨龟的撞动而四处流窜,它体内血管也宛如巨柱,毫无章法地错乱地撞来。
乔缘竭力站稳,继续吹奏。
骆奕争替她护法,施下结界,将她卷起置于空中,避免她被卷入巨龟腹中深渊。结界之中乔缘黑发翻飞,双目紧闭。
骆奕争又甩出银剑,勾起几名快吓哭了的弟子的后衣领,串成一条,捆起来吊在巨龟的龟壳之上。
一切都在地动山摇,上下颠倒。
外面隐隐又响起笛音,应当是宁聘在外面,想要竭力控制安抚巨龟,与乔缘对抗。
乔缘神色一冷,哨音越发如泣如诉。
骆奕争瞥了眼站立不稳快要被胃酸淹没的轻云侯,漆黑的眸子划过一丝连他自己也未察觉到的冷意,可一秒之后,他还是冷着脸一挥袖,将轻云侯拂去了巨龟的内壁处。
小侯爷被那一道袖风扇得快吐出血来,七手八脚抓住了巨龟的内壁上的软肉。
突然。
“那边”乔缘睁开眼,抬手指向巨龟的心脏处,几乎有些按捺不住激动。
骆奕争不疑有他,对那几名弟子道“你们先待在这里,过会儿我和乔缘会回来救你们出去。”
那几名弟子简直傻了眼,骆师兄在这里,他们莫名便有安全感,可骆奕争一旦一走,他们还哪里有命对付其他会出现的异况肯定死定了吧
他们忍不住哀求起来,可骆奕争并未理会,弃了剑与他们,空手进了结界,迅速与乔缘消失在原地。
又是一阵剧烈的地动山摇,几名弟子只能祈求骆奕争的银剑能护他们一命。
“轻云侯人呢”其中一名弟子忽然想起来。
那几名弟子又朝着下方的小侯爷看去,却只见,原本还扒着内壁拼命站稳的小侯爷,不知何时已经不见了。
乔缘与骆奕争循着巨龟血液疯窜方向追去,越是靠近,便越是觉得空中腐臭的腥味逐渐被冲淡,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甜腻的香味,就像是凡间的催魂香,可又不完全相似。
骆奕争神情凝重“看来你说的没错,乌龙靠雪龟幽居了百年,突然从清子湖窜到天机宗,必定是有人故意催动。”
乔缘心中早就对事情真相心知肚明,因此未表一言,只是忽然想到,宁聘是骆奕争的师姐,骆奕争对这个师姐虽然没什么情分可言,可他们到底相识一场,且有着同门之谊。
若是这次,自己不是拿到证据再去揭穿宁聘,而是和上回一样,直接对骆奕争控诉吕柔瑾一家呢
骆奕争恐怕又会一如既往地让自己不要多疑、不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吧。
乔缘忽然有些讽刺,不由得扯了下嘴角“若我说,背后作祟之人,我已有怀疑之人呢”
骆奕争用灵力荡开迎面而来的巨龟血珠,追问“谁”
乔缘看了他一眼,忽然觉得没意思,道“罢了,告诉你也无用,骆师兄,我和外人之间,你从来都是护着外人的。”
“从前我还总觉得很难过,很不甘,但现在好像随着时间过去,这些难过和不甘都已经很浅很浅,甚至不会再有了。”
乔缘这话说得淡淡,语气轻描淡写,似乎只是随口一句,可落在骆奕争心口处,却是叫他呼吸一窒,闷痛揪不出来源。
他定了定神,沉声道“缘缘,从今往后,我只护你。”
乔缘付之一笑,并不相信,对骆奕争而言,比自己重要的东西可多多了。
而即便骆奕争真的做到了他方才所说那几个字,于乔缘而言,也只是奔流到海不再复回的水了,过往之物不可追。
她的心境早已改变,那些曾经不甘心的,便再也不重要了。
骆奕争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前方甜腻之气却浓郁到了可怕的程度,几乎快要渗过结界钻进来。
前方一片幽深,巨龟的血管疯狂膨胀,几乎快要将二人吞噬。
骆奕争与乔缘俱是神色一变,不再谈话,屏住呼吸用神识探寻巨龟体内的异物。
就在这时,二人几乎同时发现,卡在巨龟腐臭内脏的一枚黑色宛如陈铁的东西,其上雕刻花纹无数,光线太暗,有些看不清楚纹路,只是能够确认,二人不曾在修仙界有所听闻。
“你在此处等我,我前去取来。”骆奕争话音落下,便将结界化为两道,孤身一人往异物那边而去。
乔缘还未说话,忽然眼前场景便陡然一换。
她方才上一秒还在巨龟体内,而此时此刻,竟然周围一片浓郁的魔气,黑压压的看不到尽头的台阶,周遭几根捅破天的缠绕的柱子,再往上,是一座巍峨枯败的宫殿,这分明,是魔界
乔缘神色猛然一变,她神智尚且还清醒,知道自己这是,受到那异物的控神影响了。
乌龙靠雪龟好歹也已经上百年的修为了,那缠绕花纹的罕见异物都能让巨龟神智发狂,何况是她
可是,她的幻境为何会是魔界
幻境虽说是幻境,可必须是根据记忆而生,虽然会有所夸大扭曲,可是没发生过的事情、不存在于记忆中的事情,不可能成为心魔,更不可能成为幻境。
不过此时不止她与骆奕争两人待在这巨龟之中,或许她是坠入了他人的幻境中也未必。
还有可能是这巨龟的幻境。
无论如何,先一探究竟。
乔缘竭力冷静下来,勒令自己往前走了一步,踏上了那不见尽头的台阶。
而与此同时,骆奕争与幻境剧烈挣扎,可越是靠近那异物,神识不受控制的感觉便越发强烈。
异物缠绕的花纹仿佛释放出无数只手,缠绕着将他带进某个未知的幻境。
他挣扎之下,背上伤口崩裂染血,尚且还能勉强保持一丝清醒。
可他回头看了眼乔缘,只见乔缘呆呆立在原地,似乎已经坠入了幻境之中。
不可再拖,骆奕争咬了咬牙,回头迅速抓取那异物,可就在触碰的那一瞬间,他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师兄。”
是乔缘在唤他。
骆奕争一怔,无法抗拒那声音,便回了头,见到的却是张灯结彩的大婚场景,一袭红色嫁衣的乔缘,她凤冠霞帔,美丽精致,眼里却含着说不出的疲惫与悲戚。
那不是乔缘
不对,那分明是乔缘,可却像是数年后长大成人的乔缘。
那个乔缘指着一个面容模糊的女修,对自己冷冷道“骆奕争,无论你今日因何缘由要离开这里,为了天下苍生也好,为了大道宗派也好,你只要离开了,我们便再无可能。”
这场景骆奕争此前从未见过,却一瞬间清晰得犹如发生过的事情。
这个乔缘哀伤的眼睛犹如漩涡,将他吸了进去,他心口突如其来的闷痛,刹那间便坠入了这场幻境当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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