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不出意外地飘起了大雪, 整个潭水镇银装素裹, 树海也成了一片雪海, 美不胜收。
程隽刚下楼梯，就看见一个抱着孩子过来看诊的妇人, 她生得清秀，保养得宜，不像是这偏僻小镇的人，倒像是城里来的。
老李正给她怀里两岁大的小男孩看病, 手摸着脉，过了一会儿，方道:“我给三娃子开两付药吧, 就是天气变化，着了凉，吃过药就没事了。”
妇人眼角残留着泪花, 她擦了擦, “唉, 谢谢老李大夫。”
她的声音也不太像本地人, 说的一口流利的普通话。看到程隽出来，那妇人抱着孩子侧过到一边，像是避嫌。
程隽一向都是被女人盯着看，这会儿这人都不正眼瞧他, 反倒是古怪, 不过这镇子古怪的地方还不止这一处。那小男孩脸色发白, 从母亲胳膊扒拉着看向他, 年纪虽然小小的，可神情却有点像大人。
他咳嗽几声，就像是要把心肺都给咳出来了。但那咳嗽声，却跟小猫一般，没什么气力。身上也裹着厚厚的衣裳，看来他母亲照料得很是精心。
“局长，下这么大的雪，怕是不好进山了。”警队里的人都来了，弄得那妇人紧张兮兮的。
程隽出了门，跟着过去看。雪还在下，外面已经很多人都在铲雪，清理雪。雪厚的地方，脚一踩进去，就深得把膝盖都埋住了。
别说是进山了，就是在镇上走动也是很难的事情。说好了来这里进山找人的湖口县警力打电话过来说进来不了了，公路上都是厚厚的雪，实在太危险了些，连清雪车都不敢往这里开。
邵齐鲁问道:“怎么办？”
袁粒搓着手，“这里可真是冷，那元红躲山里，可别被冻死了。”
邵齐鲁:“袁粒说的有道理，这天儿这么冷，那元红在山里恐怕也不好过。但是想进山，也太危险了点，一不小心踩进雪坑里，再厉害的人也没法子。”
程隽点点头，这样倒像是白来了这一趟。雪不知道什么能停，更不知道什么时候化。他道:“这样吧，你们去调查一下当时看到元红的人，还有这镇子上的人。既然上不了山，也出不去，总得做点什么。”
申嘉荣拿来塑料口袋装着的两个馒头，递给程隽，“局长，他们这里的面食味道还挺不错的。那我们先去忙了，你呢？”
“我？”程隽望着那大山，“睡觉去。”
袁粒呆了一下，“局长……”
“辛苦任务就交给你们了，好好锻炼。尤其是你，袁粒，跟着老邵好生学学。”
程隽把任务都分摊下属们，叼着馒头吃了下去。发得极好的白面馒头带着一点麦芽糖的香甜，又热又暖，吃下去就是不喝水，也是几口就解决了一个，身体舒服极了。
他回红什诊所的时候，里面的病人多了起来，都是带孩子过来的。他微微诧异，那些人看到他，或许是出于对警察天生的敬畏，都不怎么看他，反倒躲躲闪闪的。
老李大夫一个人忙得很，也压根没空管他。
程隽舒了一下懒腰，爬上楼梯，闭上眼睛。
夜里他睡得很沉，这会儿很难有睡意。又是刚刚吃了两个馒头，嘴巴里全是馒头的香甜味道，感觉还能再吃一个。
这时候他又想起了梁婧，眉心微皱，不管如何，他要帮她，帮她逃出那个鬼地方。
或许是因为想着梁婧，当他再次感到那可怕的寒冷和饥饿的时候，他睁开眼，眼前一片雪白。
唉，感觉那两个馒头若是能喂到这个肚子里面，就好了。
程隽试着控制身体，发现这一次很轻松就能抬起手来。虽然不像是他本身的身体那么自由，但也不像昨晚一样觉得有千斤重。
周围全是雪，而梁婧被整个儿埋在雪里。程隽忽然有一个可怕的想法，他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脖颈，果然，脉搏已经不再跳动。
他之所以没有感觉到阻力，是因为梁婧已经死去。没有了本体的抵触，他自然可以轻易操控这具身体。就是因为身体冻得太僵硬，他控制起来也有点反应迟钝。
因为程隽的动作，身上的一块积雪也往悬崖掉了下去。
就在这个时候，程隽忽然听见有鞋子踩在雪面上，发出的咯吱声。
有人来了！
“昨晚上这么冷，她肯定死了吧。”
“这雪还在下，不能把她放在这里，不然等到要实验的时候，她还活不过来。”
两个不同的声音在外面传来，程隽没有再动。在这个身体里呆着很是痛苦，如果换做一般人，大概早已经被逼走了。
程隽靠着过硬的素质，硬是忍了下来。这是一次机会，别人都以为梁婧已经死了，那么他可以乘机把梁婧带走。
“她不会还活着吧，这雪还缺了一块。”
“拉上来看看呗。”
腰上的绳子被拉动了，覆盖在身上的雪哗哗地往下掉。程隽等待着，等待着合适时间的致命一击。
那两个人也摸到了梁婧颈动脉处，“死了。”
“先把她带到洞里去。”
“这尸体也没开始硬啊，死了没多久吧，还真的是一次比一次死得晚了。”
“真是叫人羡慕的体质，你说教授能不能研究出来她死而复生的秘密？要是研究出来的话，我们是不是可以第一批得到这个能力？”
两人说着话，把梁婧腰上的绳子解开。
她的肤色比雪还要白，白得吓人，黑色的长发上还有些残雪。嘴唇是乌紫的，睫毛一根根搭在下眼睑上。鼻尖那颗蓝痣似乎变得越发蓝了，若以前只是晦暗的星星，这会儿便是最亮的那颗启明星。
一个人把她直接抗了起来，冻得一个哆嗦，“他娘的，跟冰块一样。”
原本闭着眼睛的尸体，忽然睁开了眼睛。“她”的目光落在这抗她的人后背上挂着的枪，目光一冷。
事情就发生在一瞬间，原本该死透的人突然脚踝一动，一个狠踢，直接踢在男人的下体。
他痛得要把人甩开，枪却同时被夺走！
旁边的人立刻取枪要射击，一颗子弹却早已经射穿了他的脑袋。
“别……别杀我……”男人看到这一幕惊呆了，面前摔在雪堆上，架枪射击的女孩慢慢站起来。
她的动作不太灵活，就在这个时候，男人扑到一旁要拿起地上的枪，一颗子弹同样落在他的额心，分毫不差！
“嘶——”程隽刚刚被摔个够呛，摇摇晃晃走过去，蹲下时突然想起“自己”穿的是裙子，干脆跪在地上。
将一个人身上厚实的衣服算扒下来，一件件套在自己身上，尸体的余温总算是让他温暖了一些了。
程隽将两把枪都给背上，从尸体上收集到两匣子子弹和一串钥匙，然后就把尸体给扔下了悬崖，又把足迹给清理了。
这个时候他感觉自己有点脱力，刚刚的运动量让他感觉自己马上又要抽离出去。可这个地方不安全，留她在这里，很快就会被抓住，到时候再想逃，那些人有了防备，就会变得很困难了。
程隽走到松树旁，扶着树看向那下面云雾缭绕，高得可怕的悬崖。粗略估计，也有三千米左右。
程隽跳过伞，这种高度对他而言并不恐怖。但是，真正恐怖的是，他现在根本就没有降落伞！
蹦极没有安全绳，跳伞没有降落伞，对于人的心理压力根本就是珠穆朗玛峰山脉的距离。
那种抽离感越来越重了，他开始觉得自己的手指失去了感觉。这种逐渐失去身体知觉的感觉，就像是得了渐冻症一样，一点点在身体上扩散蔓延，很快他就会彻底失去意识。
真是疯狂。
程隽深吸了一口气，伴随着飘落的雪花，从三千米的高峰，纵身一跃！
下面是一片雪海，穿过云雾，高空的冷空气令脸颊上都结了碎冰。狂风从身上刮过，整个人似一片被吹得飘摇的落叶，呼啸的风声逼得他连睁开眼睛都费力。
程隽尽量舒展身体，身上穿的大衣犹如蝙蝠的翅膀，减缓了下坠的速度，能够稍稍控制方向。他要飘得尽量远一些，这样那些人才不容易找到梁婧。
他这辈子做过的疯狂事儿很多，但从三千米的高空，没有任何安全措施往下跳，这还是头一回。
刺激……
真是太刺激了……
若不是知道梁婧还能复活，她又死掉了，程隽还真不敢这么做。
就在快要接近地面时，程隽眼前一黑，哆嗦一下，从梦中醒来。
他的全身都汗水，大冬天的，里面的保暖衣全部湿透了。程隽这会儿连指头都动不了，整个人肾上腺素急剧分泌，大脑一片空白，呼吸沉重。
忽然，他咳了一声，从肺部呛出一口血来。就好像那些呼啸的风穿过他的气管，到达了肺部，如刀子一般刮伤了那里。
在梁婧的身体里呆得越久，对他的损伤也越大。如果什么都不做也就罢了，控制时间越久，动作越剧烈，好像对他的本体也会产生不小的伤害。
程隽这会儿不敢再尝试入梦，如果再去，他恐怕就醒不过来了。
梁婧这一会儿应该暂时安全了，那些人发现她失踪，应该会四处寻找。大雪天让他们警力没有办法进山，他们同样也没有办法在大雪天去找梁婧。
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复活，发现自己不在那个地方了，一定会很疑惑吧。程隽倒是挺想告诉她，不用害怕，自己陪着她。
可惜他也没有时间留下什么字迹，每一次过去，都显得很仓促。
程隽回想起自己当时拿到的枪，外表像是猎枪，但实际是改良过的。射击的手感，枪的瞬发速度，枪的重量、精确度以及子弹的威力，都不像是普通猎枪能达到的程度，与一般的突击步/枪差不多了。
然而这次来湖口县时，他们就申请了一支88式狙击步/枪和几把92式手/枪，没有想到这里的器官贩子竟然还携带了这样危险的枪支。如果小镇上有人与那山上的人勾结，警队的人贸然跟他们起冲突，警队的人必然伤亡惨重。
案子要查，警员的安全也必须要有保障。程隽稍微缓过劲来，从口袋里拿出手机，上面却显示紧急呼叫。
程隽忍着胸口的疼痛坐起来，是大雪阻断了信号，还是有人在背后搞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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