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房顶上的蜘蛛网,掀开泛黄的粗麻布被褥,一股霉味钻进鼻孔,谢琅疑惑不已,他这是在什么地方。
嘶!
突然一阵钻心的刺痛让谢琅轰然倒下,脑海中多出一段不属于他的记忆。
“三郎,醒了?”
谢琅绷紧神经,不自觉抓住手边的东西,盯着声音传来的方向。
吱呀一声,破损的木门被推开,进来一位四十出头,盘着头发,身着褐色短打的男人。
谢琅心中惊疑不定,他真到了西汉?
如果是真的……低头看去,身上的衣裳和来人极为相似,裤子肥大,上衣过长,身下的床,不对,比床矮许多,没有腿,更像古时的榻。
“三郎。”
谢琅抬头看着向他走来的人,试探着开口道,“大伯?”
“是我。怎么了?”男人蹲下就摸谢琅的脑袋。
谢琅反射性出手抓住男人的胳膊。
男人唬一跳,惊叫道,“你——嘶,三郎,你你这是作甚?”
谢琅意识到来人不是敌人,是他这具身体的亲人,松开手,眼中快速闪过一丝尴尬,“……我长大了,您老别总把我当成小孩。”
“就因为这个。”男人揉揉疼痛的胳膊,这孩子的手劲何时变得这么大?定然是把他当成山黄里的那群浑人了。
自觉找到答案,男人不好怪罪于他,便装作不在意的样子笑了笑,“你到九十岁也是我谢建业的侄子。头好点没?没好伯找他们去。”
“山黄里的人?”谢琅试探着问。
谢建业点头,“对,就是他们。”
原来这一切都是真的。
谢琅前世是名情报人员,因飞机出事而跌入汪洋大海。本以为必死无疑,睁开眼没到传说中的极乐世界,反而变成汉朝的农夫谢三郎。
谢三郎所在的养蚕里是个由八十多户人家组成的小村庄。此时正值初春,播种春小麦的时节,因连日无雨,养蚕里的里长就组织村里人挖沟引水。
养蚕里的男女老幼忙活六七天,挖到渭河边,河水却突然变浅了。
也就意味着养蚕里的人要继续挖。
挖沟前里正量过,按照之前的挖一定能把水引过去,可几天工夫河里的水少三尺,此乃是不可能的事。
里正沿着渭河查看,查到上游的山黄里也在挖河引水,而且还挖了两条。
里正便同山黄里的里长商议,给养蚕里留一点。
不知怎么没谈拢,里正还被打了回来。
养蚕里所有人都姓谢,是一个家族的,里正被打,就是自家人被打,养蚕里的男女老幼都不愿意,就拿着锄头、铁锨去找山黄里讨说法。
谢三郎自是义不容辞跟过去。
谢建业见大侄子眉头紧锁,像是在琢磨什么事,关心道,“又怎么了?”
“没,没事。我在想谁打的我。”
谢琅多出的那段记忆是截止到一个叫谢元的老汉喊,“三郎小心!”一把推开谢三郎。谢三郎脑后一痛,看到飞向他的锄头转向谢元,没等他提醒谢元小心就昏了过去,然后就变成了谢琅。
谢琅总感觉救谢三郎的那个谢元凶多吉少,“大伯,谢元大哥没事吧?”
“唉,我来正是跟你说这事。”谢建业脸上尽是懊恼,“里长叫咱们去山黄里的时候,我就该拦着他。”说着又不禁叹了一口气。
“谢大哥现在在哪儿?”
“在他家。他儿子要把老谢抬去山黄里,大伙儿正想对策。”谢建业道。
难不成要私下解决,一命偿一命。
谢琅从记忆中得知,此时是元光三年,刘彻当政初期,长安城内能臣贤吏诸多,无需担心八字衙门朝南开,有理无钱莫进来。
养蚕里的里长前去报官,廷尉必然会秉公办理。
“直接报官。还想什么对策?”
“愿意报官倒还简单了。”提起这事,谢建业就忍不住叹气,“虽然咱们这边没能看清谁打的老谢,但官府一定能查出来。”
谢琅点头,“对。他们不想为谢大哥讨回公道?”
说出来,谢琅忽然想起一件事。
他前世在网上看到个小孩偷超市的东西,被超市的人发现后,孩子的母亲当众教育孩子一顿,孩子觉得丢脸,然后就自杀了。当时那孩子的家人也没报警,而是把孩子的尸体抬到超市门口要赔偿。
“他们想讹钱?”谢琅问。
谢建业点了点头,“是的。”
谢琅不好再说什么。他们和谢元是同族,却不是他直系亲属。谢元的儿子不愿意,谢建业去城里找官府,哪怕结果是好的,谢元的儿子没钱可拿,也会因此恨上谢建业。
谢琅:“大伯来找我,是叫我跟他们一起去?”
“不是。”谢建业道,“谢元的小儿子前年死了,他小儿媳妇改嫁后,撇下个孩子一直是谢元养着,这事你知道?”
谢元家在村东边,靠近山,谢琅家在村西头,田地在自家屋后面,他家亲戚也多在西边,以致于他很少往东边去,也跟那边的人不熟,包括谢元。
不熟谢元还救谢三郎,谢琅想不明白这么仁厚的长者怎么会养出父亲尸骨未寒,就想用父亲的尸体换钱的儿子。
“我知道。”谢琅问道,“那孩子也伤着了?”
谢建业:“没有。刚才我不是说大家伙正在商议对策么。”
“是的。然后呢?”
“谢元的大儿子和二儿子说,他爹是为咱们大家伙死的,又撇下个孩子,他们每家都有三个孩子要养,再养个小七着实困难,希望咱们能帮他们一把。”
谢琅瞠目结舌。
以前只知道穷山恶水出刁民。合着古代天子脚下的百姓也是这个德行。
谢建业一直很羡慕谢元,儿子勤劳能干,儿媳妇持家,比自家儿子媳妇强的不是一点半点。经过今天的事,他宁愿自家儿子懒点,眼高手低点,也比那等没良心的好。
谢琅不禁问,“这么明目张胆的找咱们要钱,村里人就给?”
“老的没了,撇下个小的,里正要给。大部分人也赞成。有钱的给十文二十文,没钱的给三五文。”谢建业说着看向谢琅,“我就是来问问你打算出多少。”
谢琅对上谢建业的眼神,如果他没看错的话,他大伯是希望让他多出点。
谢三郎的父亲是个打铁匠,他娘善养蚕织布,两口子勤劳节俭,成亲那年盖的土房子住到现在,墙裂开了也没舍得推到重建,是攒了不少钱。
去年谢三郎的爹娘误食从山上摘的毒蘑菇死去,置办老两口的丧事也没用多少钱。盖因棺材是谢三郎自己打的。
谢三郎当时能躲过一劫,是他那天病了没胃口。哪曾想到头来还是没躲过去。
如今谢三郎变成谢琅,他家的钱没变,他推脱没钱,谢建业也不信。可是让他把钱给那种人,谢琅宁愿扔在水里听响声。
“大伯希望我出多少?”
谢建业:“你出三十,我出二十,咱俩凑够五十?”
“您还真大方。”三十文足够做两套细麻布衣裳了。可真是慷他人之慨,行妇人之仁。谢琅看一眼自己身上全是补丁的衣裳,没好气道。
谢建业叹息道:“人都不在了,就别计较那么多了。”
“可是钱给他们,他们就会养那孩子?”谢琅很怀疑,别是想把侄儿卖了。卖?谢琅心中突然有个主意,“我的意思是指好好养。”
谢建业没懂,“什么好好养?”
“他们家孩子有什么,那孩子有什么。”
谢建业习惯性想说,这是一定的。可他一想到谢元的儿子都要把老父亲的尸体抬去山黄里讹钱,对于侄子,多半会把那孩子当成奴隶。
“这点都达不到?”谢琅问出口,就已料到是这个结果,也更加坚定心中的想法,“大伯,我想养那孩子。”
谢建业:“养什么?”神情一滞,“孩子,你,你想养那孩子?你才十七,养个孩子将来怎么成家?三郎,是不是脑袋还疼,等着,我去给你找巫师。”
谢琅伸手抓住他,“大伯,我好好的。”注意到到自己的右手,忽然想到跟随了他半生的千里江山图。
不动声色地摊开右手放在粗布被褥上,只有他能看到的千里江山图安然无恙,谢琅顿时放心下来。
千里江山图是个大千世界,里面有山川河流和大海,有春夏秋冬四季,总而言之,世间有什么那里面就有什么,除了人和飞禽走兽。
谢琅前世大学军训的时候被选中,然后带到特殊部队,成为一名情报人员。这个“千里江山图”就是一次执行任务,躲避敌人的围追堵截,快要饿死的时候突然出现的。
有了“千里江山图”,养个孩子对他来说一点也不困难。更何况还能给自己积福,还能报答谢元的救命之恩,于情于理他都该收养那孩子。
谢建业不知自家侄儿已变成谢琅,也不知他来历非同寻常,也不知他心中所思所想,就问:“你为什么要养那孩子?”
“谢元是为了救我而死的。”
谢建业脱口道:“你说什么?”
“不是他推我一把,脑袋被开瓢的人就是我。”谢琅实话实说。
谢建业张口结舌,“……真的?”
“千真万确。我刚才问你他没事吧,就想跟你说这事。”谢琅道,“听你说他俩儿子要找山黄里的人讹钱,就不打算说了。
“可一想到被谢元捧在手心里的小孙子,以后过得猪狗不如,我心里不安,才决定告诉你。大伯可不能说出去。”
谢建业连连点头,“我知道,被那俩混东西知道了,会拐过来讹你。”
“是的。那大伯现在还劝我吗?”谢琅问。
谢建业自认不是什么好人,可他也不是坏人,见不得才四岁大的孩子沦为奴隶。再说谢琅也养得起,“你养也行。以后呢?”
“我现在十七,过个七八年再成亲也不晚。到那时那孩子也大了,不用我看着,还能帮我看孩子。”谢琅道,“不想给他找媳妇,就送他去军中建功立业,村里人也不会说什么。”
谢建业仔细琢磨一番,“你说得对。再说你一年省下一吊钱,攒个七八年也够给那孩子娶妻的了。”
“大伯说得对。我讲的是最坏的打算。”谢琅道,“只是我还有个担心,我把那孩子养的懂事有礼能赚钱,谢元的俩儿子会不会跟我抢?”
谢建业点头,“有可能。”
“那能不能过继给我当儿子?”谢琅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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