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局之后听到的第一句话,是编导对他说:“别介意啊涟真,是我们导演组要求谈情多做点效果,你……”
“介意什么?他骗人效果好,我被骗效果也不差吧。”祝涟真不以为意,随手抹掉下颚残留的红浆,白皙的皮肤被染的斑驳,为他秀气的脸添上锋利气质。
编导放心地笑了笑:“那就好,我们以前做节目,经常遇到年轻孩子发脾气……我每次都有点不知道怎么收场。”
她递上湿巾,“没想到你们看起来凶,实际体贴多了。”
祝涟真扯起嘴角,欣然接受她的夸奖。
其实他清楚地记得,自己第一次被老板骂是什么状况。
十六岁刚出道,肆意张扬,极其爱表现自我。裴姐带他们上了一档户外野营节目,傍晚要亲自下河捕捞食材,他们几人穿着防滑靴扛着工具进入浅水区,鱼还没捞到几条,倒先因为抢地盘而争吵起来了。
祝涟真因敌不过Koty那野蛮的体格,不小心栽倒进水里,从头到脚浑身湿透。不仅被其他几人取笑,最后还没吃上几口鱼,只能半夜偷偷找谈情要零食。
节目播出后其实收视很好,很多观众表示最喜欢看捕鱼部分的Acemon打闹,但部分粉丝却为此愤怒,指责Koty没分寸、没素质、不懂谦让。
似乎是从她们趾高气扬的态度里获得了底气,再加上自己在公司一直备受宠爱,祝涟真大胆地去找老板告了Koty一状。
然而结果却是被劈头盖脸骂了一顿。
“镜头前的事你拿到镜头后来说,裴俏平时是怎么教你们的?”男人面色冷峻,随便坐着就散发出威严气场,令祝涟真的气焰灭了大半。
“‘玩笑’是你工作的一部分,只要摄像机开着,你就得认真经营‘艺人’这个身份。如果玩不起,以后谁还敢认真跟你录节目?谁还敢找你做效果?谁还觉得你能吃这碗饭?”
男人打量着祝涟真那张无措的脸,语气缓和了些,“再恶劣的玩笑拿到镜头前,都有被原谅的资格,若要较真是永远都较真不完的——难道要等节目都播了,才反思自己为什么当时做得不够有趣吗?”
祝涟真当时有点懵,没料到老板会在这事上那么严格,还忍不住小声为自己辩解:“可我那天回来还感冒了……”
男人手指轻轻敲了敲桌面,反问他:“起码你还没受伤。赚那么多钱,难道连盒感冒药都买不起?”
祝涟真悻悻地离开老板的办公室,回家路上,情绪忽然被委屈吞没。可也就哭了几分钟,到家后陪妈妈又看了一遍节目,被她问到“崽崽,后面你怎么没多少镜头了呀”时,祝涟真羞愧得不知如何解释。
——因为无聊。
他没能放下自己那几两重的偶像包袱,没能尽全力投入进拍摄里制造效果,甚至还一直冷脸不说话,将个人情绪暴露在镜头之下,那么被剪辑掉也不该有任何怨言。
综艺里,连尴尬和冷场都能被后期字幕拯救;但只有“无聊”,是不可赦免的原罪。
自那以后,祝涟真再也不敢敷衍,生怕妈妈看节目时找不到他的影子。一点一点磨练心理,渐渐放下所谓的形象,镜头前无论是被取笑,被欺骗,被惩罚,即使是大冬天光着上身下冰湖,他也能笑着照单全收。
……
《Mr.J》第一期拍摄进入尾声,五个人排列站好,等待导演的指令。同时又互相指责对方拖后腿,就差再次大打出手了。
谈情作为胜利者,获得了最终奖励“应援棒兑换券”,当导演让他选择兑换颜色时,他毫不犹豫地说:“红色,因为这是组合的应援色,我希望我们演唱会上能——”
还没等他说完,背后几个队友就不约而同地发出鄙夷的声音:“吁——”
付榕懒得看谈情,嗤笑道:“你可真会说啊。”
祝涟真大拇指朝下戳空气,“不要脸,好事坏事都让你做了,呸!”
谈情没有回头看他们,云淡风轻地将兑换券上交给导演,确认自己选择红色应援棒。
五人一起说完结束语,鞠躬,打板,拍摄正式收工。纪云庭包场《最佳搭档》,邀请节目组去看,顺便让后期把这部分剪几分钟进团综里。
祝涟真坐下来后就不自在,他左边是电影的男号二,右边是聒噪的Koty,很容易被分散注意力。
电影算是动作喜剧片,香港影帝徐晋纶坐镇,又有演技美貌并存的TVB花旦助演,谈情在主演列表里并不算最亮眼的。但几人这次合作成果相当完美,票房口碑双丰收,在贺岁档掀起一阵又一阵热烈讨论。
谈情饰演的角色算是类似一个“奇兵”,平时不轻易露面只当个玩世不恭的少爷,实则擅长伪装身份,不断地替男主角做潜伏工作。因此换装次数很多,动作戏也十分干练,导演很懂得如何挖掘一个年轻偶像的魅力,只要谈情出场,构图绝对精巧到能直接截下来当海报。
Koty经常在旁边发出感叹词,自言自语也就罢了,还非要转头找谈情搭话。祝涟真夹在俩人中间,越来越心浮气躁,碍于镜头才没发作。
没过多久,影厅内忽然气氛高涨了一些,屏幕上谈情穿着西装和女演员的亲热戏。
Koty甚至愉快地鼓起掌来,谈情没什么反应,只是靠在座椅上歪了歪头。
虽然是靠借位拍摄,但剧本要求他们将吻营造出缠绵感觉,男生最好强势霸道一点。实际拍摄时,谈情没有故意搂紧女生的肩或腰,而是手指温柔地穿插过对方漆黑的发间,另一只手仍插着口袋,靠肢体上的细节,轻而易举勾勒出暧昧氛围,还很符合人物性格。
祝涟真耳边杂音很多,目光触及到屏幕时,他下意识想闭眼回避,但还是得硬着头皮看下去。
屏幕上播着前男友的吻戏,而前男友还就坐在旁边,这种尴尬感是让人克服不了的,祝涟真看着看着就头脑燥热。正当他心里默数这段情节持续了多少秒时,谈情的声音从旁边传来了:“小祝,我脸是不是红了?”
祝涟真没多想,转头看他一眼,影厅昏暗,只能借着屏幕一点亮光辨认出对方五官。
“看不出来……”祝涟真如实说道。
“第一次被别人看见接吻,我觉得挺不好意思。”谈情语气轻得像是刚从梦中醒来,又懒又慢,“其实借位也没那么容易。”
“你跟我说这个干什么……我没兴趣听。”祝涟真不再看他,重新面向大荧幕,那场亲热戏正好结束。
谈情似笑非笑,抬手摸摸鼻尖,小声说:“只是很久没体验过亲吻的感觉了,我怕一会儿被他们调侃演得太生疏。”
祝涟真皱眉嘀咕了一句“装纯”。某些人表面不好意思借位拍吻戏,实际上初吻就懂怎么伸舌头了,现在倒有脸假装害羞。
电影散场后,一部分人愿意去聚餐。祝涟真不想在外面多待,让阿绪叫司机来送他回家。
路边积雪不知什么时候变厚实了,祝涟真蹲下来,伸出手指把平整的雪面戳出很多个洞。阿绪提醒他“谈情过来了”,他也无动于衷。
“小祝。”谈情手里拿着一个亮黄色的夹雪球器,是找工作人员要来的。他也蹲下,用夹子撅起一团雪,稍微用力挤压,把它固定成特殊形状。
谈情又叫了一声“小祝”,“把手张开。”
祝涟真冲他伸出手掌,然后掌心就多了一枚白雪制成的小鸭子。
小时候家在上海,祝涟真看雪的机会不多,每到冬天都向往着北方。后来如愿以偿在北方定居,雪见多了,他还是喜欢。尤其练习生时期,最大的乐趣就是大家下课出去打雪仗,自己总是能大杀四方,因为谈情每次都无条件跟他一伙儿。
陪他捏雪球,陪他浑身狼狈,再陪他一起被舞蹈老师骂。少年们不知不觉度过整个冬天,然后悄无声息地在春天长大。
“搞不懂你。”祝涟真面无表情地端详着白雪小鸭子,“那天跟你说的话,我看你是一点都没听进去,还不远离我,是等着我……”
等着我把你嘴咬烂吗?
祝涟真差点这么说。仔细想想,他能狠下心对谈情做到最过分的程度也就是“把嘴咬烂”而已了。
谈情已经把隐形眼镜摘了,高挺的鼻梁上架着一副金丝圆框眼镜,能让他看起来更亲切友善。
“我没想冒犯你,小祝。”他加重声音,“我只想让我们的关系更稳定一些,工作能配合,私下也能有联系。”
“当同事还不够关系稳定啊?”
“不够。”谈情说,“我们合约也是有期限的,一旦过了这个期限,组合解散,成员们感情肯定就慢慢变淡了。我要想再跟你见面,只能用正当理由。”
正当理由。
祝涟真听到这个词后有点想笑,“怎么,你以前跟我见面用的都是‘不检点理由’?”
“以前见面是为了其他事。”谈情低头,随意地用夹子铲积雪,在台阶上摆了一排白色小鸭子,“但是现在跟你见面,我就真的只是想见你,没有别的目的。”
任谁听都不会质疑他话语里的真心。祝涟真凝视谈情侧脸,忽然明白了这个男人最有优势的天分,就是懂得怎么靠眼神和语气向别人示弱。
偏偏自己还总忍不住对他心软,这完全就是遇上天敌了。
司机开车到达,停在路边。祝涟真深呼吸,直接把掌心的雪团捏碎了,小鸭子身体四分五裂,化为细碎的雪渣,粘连在手套上。
谈情看见了,惋惜地说:“它可能会疼吧。”
“就是雪而已,疼什么?”祝涟真不以为意地拍拍手。
他猛地站起来,不免有点头晕眼黑,还好自己重心很稳没晃悠身体,保持着潇洒转身离开。
阿绪转头看,谈情还在原处默默地用工具夹雪,高大的身材蹲在地上,看起来幼稚又落寞。
“‘小祝’这个称呼够生分的。”阿绪说,“我还以为你们关系现在更亲密一点呢。”
“嗯,谈情刚来公司的时候跟我们都混不熟,所以那时候就这么叫我。”祝涟真简单解释着,实际上话里却隐去了“一直”这个词。
一直,谈情一直都是这么称呼他的。大概是某种难以言说的情趣,从青涩明媚的少年期开始,到后来每个理想与贪念湿润交织的夜晚,回荡在耳边的都是谈情那句“小祝”,简单又平凡,却比一切甜言蜜语都值得心动。
上车后,祝涟真交代阿绪:“回去把谈情最近的采访整理出来发给我。”
“你不是坚决不看吗?”
“这叫‘植物观赏’懂吗?”祝涟真舔着嘴唇望向窗外,“一天到晚跟老子装白莲,我倒要看看他最近是怎么花枝招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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