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淑昭将下裳翻过来,才见里面早已被人剪得稀巴烂!
再往旁边瞧,不禁心思更加沉重,因为她知道出宫都要准备哪些东西,比如会放一块供过正虎门使用的牙牌……然而这边却什么都没有。
小宦官也跪了下去:“二小姐要打要罚都可以,但高公公很快就要过来了,您就用奴婢的出宫衣裳吧……牙牌也给您好了!”
沈淑昭眉头微皱,然而只是柔声道:“罢了,你们出宫次数都是掐着手指头算的,给了我怎行?”说着想了想,又问:“方才有谁来过?”
“回二小姐,帘子外来的都是西厢房的人,奴婢看着呢,没人进去过。”
“那路上可曾遇见过谁碰它?”
宦官谨慎地和两个宫女递了眼神,得了确认以后,才说:“有一个……东厢房的宫人。”
东厢房?
沈淑昭默默将遮布盖好:“此事不必声张,把它交给高公公,再去换一件新衣裳就是。”
小宦官感激涕零地抱了出去,旁边西厢房的管事宫女行礼道:“多谢二小姐压下此事。”
沈淑昭笑了笑:“此事当然要压下去,若是闹至太后耳里,不是西厢房失职,就是高公公失职了。”
两个宫女露出别有深意的眼神,沈淑昭在一旁慢慢坐下椅子,她就是故意说给这些人听的。
太后的三个侄女不可能都入宫,所以看见东厢房人人都在讨好来日的皇妃,他们肯定心怀落差,这才连这件衣裳被人动了手脚都不知道。
没过多久宦官就捧着新衣裳回来了。
“二小姐,高公公听了关切得很,您瞧,打了个喷嚏的功夫,就派人把衣裳寻来了!”
“放下罢。”吩咐完后,沈淑昭继续坐着不动。
宦官放好以后,左右见她不起,好奇地问道:“二小姐怎不换?”
“剪坏一件衣裳能做甚么?”沈淑昭挑眉,“待会儿出宫我又不是非它不可,打草惊蛇只会固深怨恨,沙场上不是一招毙命,就是要留有后手,这件新衣裳若是前者,你们就最好不要碰……若是后者,那么此计就根本无必要。”
宦官听得面一发白,马上吓得把手缩了回去,很快清莲阁外就传来了一声通报——“高中贵人到!”
沈淑昭从发鬓取出一些珠花,只留下素簪,就这样走了出去。
在院子里见到长姐三妹,她们都束好了头发,换上男子衣裳,远远望去就像两个瘦弱的贵公子,近看虽然不像,可出门在外只留一个背影就够了。
转眼间高德忠就携人过来,一番互请安后,他稍微迟疑地看了眼沈淑昭,“二小姐这是……”
“中贵人,我不小心勾坏了衣裳,就穿此身出宫好了。”
三妹在一旁幸灾乐祸起来,沈淑昭只是一直看着高德忠,他很快明白了眼色,于是也不再过问,待来到永寿殿后,太后诧问:“淑姑娘,你怎还穿此身衣裳?”
沈淑昭复说了一遍假缘由,太后眼见如此就不多问,入夜,几乘马车停在殿阶下。
马上有人进来通报:“启禀太后,北狐厂到——!”
这一时气氛有些凝固,长姐也不笑了,沈淑昭提起精神看着前方,众人沉默的理由一致,入宫那天北狐厂也在,大家都是太后的亲侄女,可却有一个白衣女子敢拦下她们的东西,还无人出声反驳。
北狐厂对皇宫的影响力可见一斑。
这群人身上江湖气息本就浓重,与其笼统说是朝廷人,不如和死士的风貌接近。
正是一番沉思间,外头长阶下的路途已有人陆续点上宫灯,一时之间,仿佛无数对眼睛在黑暗中睁开。沈淑昭想起了那夜在尽头逼近的烛火,只是这一次,它没有中途止步,而是稳步朝前走来……
不出片刻,这些都被一个人挡住了。
“太后长乐无极。”
一个熟悉的清冷声音响起。
沈淑昭听得心头暗惊,还是她!
长姐三妹似乎也一直记得此人,那个在入宫当天敢拦下太后侄女东西的人,于是她们神态都变得拘谨。
“沈小姐。”见白衣女子同她问好,长姐忙福身:“见过掌司。”
那女子遂不再多说,且看她独立殿内的样子,沈淑昭开始疑心起此人的真实身份,为何无人过来请安?
难道她与长公主当真不是同一人?
这时太后带众人走出殿外,才发现原来长石阶下都候满了护兵,气势汹汹,这回出行真是好大的阵仗。
众人各自坐上舆车,那些北狐厂的人也跟着骑上了马,听见马蹄声在移动,看起来是他们在两旁贴身护送。
帘外染上了黑影,也不知是谁站在旁边。
沈淑昭在里头安静等候一阵子,马车就这样朝宫外虎门驶去,路途一半时,她偷偷掀开了帘子半角,就见那女子在身畔,正骑着一匹好驹。银色面具虽遮住了眉眼,却亦能看见她极妙的冷唇,耳朵于黑发间若隐若现,颇为薄尖,白得雪亮。
心中为这等美人倒吸一口气,沈淑昭悄不作声地合上玉帘。
这一路上声音竟是离奇的静默,停在漱玉楼下时,才闻见琴声徐徐传来。
听见了下人放凳子的声音,沈淑昭要下马车来,从旁忽而抬起一只手,于是顺势搭了上去——
待到落地后她才发现是那女子。
但此人很快收回了手去,仿佛不过寻常。
沈淑昭一时感到诧异,以往这些事都是下人做的,她是过于有礼了吗?
这时耳旁传来掌柜的声音——
“诸位贵人往里请。”
沈淑昭忙跟着太后走进去,里头烛火敞亮,只是愈走愈觉奇怪,这儿既不是漱玉楼正门,也不似偏门。
她曾经来过此地,都是在元宵七夕随夫人出府时,它建在十街深处,两旁皆是一片楼肆。巷子的名字亦是大气好听,海棠红,它取于百年老楼在后院种的一大片海棠树。秋分时如赤焰滔天,因此闻名遐迩于京城。
但她们进来时,既没有看见正门匾,也没有发现花树。
眼前只有骤停的乐琴,所有人起身,紫幔垂着红木,这里没有一个食客,看上去已经清过了场子。
掌柜身材肥胖,同前来的贵人客气几番,才姗姗走到一个寻常楼梯前,打开了墙壁内的机关,脚下一经翻转,楼梯中间冒出个斜坡来,只余两旁细窄长梯,再仔细瞧,那里竟是由一片白玉所铺。
这时身边抬出四乘肩舆,掌柜指着其中一个道:“启禀太后,元初年间此舆乃淮德太后所乘,其制按宫廷标准锻造,百年来只奉女主入。”
原来他们是要抬人上楼。
沈淑昭不曾坐过它,心中觉得十分别扭,因为这在府中只有老祖母坐,偶尔她还嫌弃自己两腿并非不能走路,要执意走上楼。
这下子是连老祖母都不如了!
没过多久,下人就抬起四架肩舆上了台阶。
到了顶楼放下——
只见这里面的布局实在奇特。
分为上下两层,最下为宴席处,帷幔重重不可见,最上为讴者乐师,只是那里早就空空如也,只留下一群木人。
沈淑昭想起曾经读过的春秋史。
其中记载道有一名匠造车,机关已是登峰造极,上楼有木人击鼓,下楼有木人击镯,庆贺时声势浩荡,无不令人称奇——
若非此技艺早就失传,她还以为那些木人也要奏乐了。
但此处出奇安静。
这一路长廊上站满了守卫,几位国公请得武林高人,站在远处,那群人用奇怪的眼神看着北狐厂,原来江湖中人也并不喜欢他们。
远方还有讴者高歌,附近还能走动的,不是肩膀搭着布的小二,就是露着半臂的女子,刺鼻的酒菜胭脂混在一起,虽是男女有别,但对这群人来说,肩上多一块布和少一块布都没什么不同。
“夫人好。”
他们还以为是哪位贵夫人来,毕竟几位朝官的妻子可算是常客。
道完后,掌柜就大手一挥,横帘背后的那些女子看见了都走出来,众人在退散,只有沈淑昭他们朝前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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