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有太多人睡得不踏实。晨起,沈淑昭三人刚陪太后用完膳,殿外就有人通报:“启禀太后,四位国公已在门口候着了。”
众人走到帘子背后,那些人就受宣来到大殿中央拜道:“太后长乐无极。”在这里面听见了她们爹的声音,长姐三妹都分外紧张起来。
“今日召诸位卿来,哀家是有一事想说。”太后转过身来面对众臣,猜忌顿时在这里蔓延,从萧丞相二人神色微妙来看,他们一定都以为太后要说纳妃的事了,若是如此,那么此番商论必定不会成功,然而太后只是淡淡一笑:“哀家要为四位国公设宴。”
这下子谁都没有猜出来,众人都在原地静候。
太后一面走一面道:“百年前,各位的祖辈歃血为盟,为朝祚立下千秋功劳,因此受封四大国公,然而他们却不得不在漱玉楼与皇上杯酒释兵权,国公成了一道不能身居高位的枷锁,过去四大家族以亲家自比,今各有官职,却大不如前。如今军典在即,哀家决定请诸位故地重游,众卿意下如何?”
沈淑昭在心中默念这楼名,它是当下京城最老的乐坊。
当初由□□帝扶持所建,所以那里也就留下了帝后亲笔的题字,店肆中最多的就是人,人就是情报,逐年累月下来后——这个漱玉楼也就成为了聚集最多耳目密探之地!
萧丞相当场道:“臣自当欣然赴约,但太后操劳江山社稷,益州又突发洪涝,倘若太后不在东宫,天下事何以急递至手中?”
陈国公也道:“臣认为丞相所言极是,为了天下百姓着想,臣等留宴东宫即可。”
沈太师却道:“此次夜宴本就是为了四大姓而设,臣愿去漱玉楼饮水思源。”
江国公在一旁道:“臣与三位先国公在时从未相聚于漱玉楼,倘若今日有此契机,臣愿赴宴。”
这四人的话听了也是白听,以往上朝真是难为他们互相忍受了,这时太后却慢慢道:“身怀天下之人,坐在哪里处理国事,又有何干系?”
这话表面上是在说四位国公,但无疑是一句明显的警告。萧丞相只面不改色答道:“明日虽不是上朝日,但身为臣子怎能不把每日当作上朝来过?”
沈淑昭在帘后不由得起了一身冷汗。
“为天下操劳是好,但下朝后日省自身,难道还要拘泥于书房?”太后说,“哀家前几日翻史书,看见汉高祖杀开国大臣,唐高宗除关陇势力,不禁想到八个字:天子杀臣,天经地义。可纵观历史上的君主,少有不假手于他人?看来天下人人尽知四大姓在宴席上被杯酒释兵权,倒是始祖格外开恩。”
众人不再说话。
这时太后走至中间,继续说道:“明日就当祭奉先祖,诸位还莫来迟。”
萧陈俩人终于没有出声反对,此事也就这么定下。
沈淑昭在心底难免小小怜悯一番,不去,谁知道对方会不会去?去了,也有可能遇上性命之忧。再加上太后刚才将话说至如此份上,他们总会想起彼此,皇上,当它已经停不下来时,就已经中了太后的圈套。
这不是一次邀约,而是向背后的影子抛掷猜疑。
挥退众臣后,她们的爹也没有留下来,长姐三妹颤巍巍走出来,太后只道:“看来今夜你们不能陪哀家了。”
沈淑昭没有顺着她的话说,反而拱了拱手:“恭喜太后。”
太后看向她:“何喜之有?”
沈淑昭回道:“今听太后一席话,胜读民女十年书。太后此番不过三言两语,就已试探出萧陈二人各怀鬼胎,所谓亲家也不过如此。”
“这没甚么好挑拨的,人主不喜强臣。”太后走到了窗边,看着远处消散的天云,眼底落下一抹温柔,“吕雉是汉高祖威慑功臣的筹码,武则天是唐高祖铲除大姓的棋子,所以哀家入宫当年,也不是因为先帝看上了哀家美色。外人过去总道帝后伉俪情深,因为病重后是由哀家代玺听政,其实当时诸王觊觎,哀家为杀宗室背负不少骂名,但哀家的夫君在临终之际却屏退了哀家,只留下了他的顾命大臣……但那时,哀家并不感到意外。”
这句话说完后,她眼前的云也被太阳推开了,天角融着一片苟延残喘的紫色,那些消失的人就像它一般,总有一天为到来的黎明退散。人们寄望宏图大志时,总忍不住看向长天,因为金轮是不会掉落的,它就是地上胜者的桂冠。
沈淑昭听罢只觉得,人一生所求的功利也不过就像昼夜交替,迟早来到,也迟早过去。
太后这时转过身来,对她们说道:“好了,你们都退下吧,今日就好生在清莲阁歇息。”
听见这样的话,一想到长姐不能为妃可能就和此事有关,沈淑昭连忙跪道:“启禀太后,民女恳请能随太后一同出宫——!”说完,就在地上磕了一头。
“宫外鱼龙混杂,你可要考虑清楚。”太后虽是在劝说,却根本没有拒绝。
“回禀太后,此事关乎沈家的来日,民女不愿只在帘后空候结果。”
“你倒是有胆子。”
“民女深知一个道理,良机绝不任人等候!倘若太后昔年只在帘后不理天下事,先帝也就不会在病重时,把御宝托在一个毫无治国之才的人手里。”
太后看了看她,似有甚么想言,却只道:“哀家明白了,入夜酉时一刻你就此候着。”
沈淑昭心中松了一口气,于是称谢起身,耳边又是扑通一声跪地——
“启禀太后,民女恳请也在此次出宫!”
长姐三妹终于都忍不住了,风头再次被抢走后,仿佛能听见她们咬牙切齿的声音。
太后没有显露出为难,只是吩咐她们回去等候,就在众人离开时,她却拉住了沈淑昭。
“淑姑娘,你本可以自己一人去的……”太后慢慢扣紧她的手腕,“哀家从不认为你愚笨。但你在她们面前说了,二人也都会跟着你出宫,让姐妹去如此危险之地,可是不得了的事。”
沈淑昭看着太后的手,就是这样的手把自己推向了绝路。
可它却生得如竹柔长,如玉白皙。
如今主人已经在怀疑自己,而她也正是想让长姐出宫才这么做的,前世长姐既然入宫失败,那么在帘后安心静候就不是一个好选择。
于是她抬起眸子来,没有畏惧地直视太后:“民女那时没有多想,只知道良机错过,就不会再有了。”
太后略微一番沉思,将过去她种种表现忆起来后,才道:“淑昭,你是个可用之才,可惜得罪自己的姐妹并非好事。”
沈淑昭一时怔住,却不似听见了批评,瞧得太后不解。
“你怎了?”
“太后终于肯叫民女的名字了……”她声音里听得出还带一分颤抖。
太后眼底含上一抹浅笑,终于放轻了力道,那戴着红玉的食指抬高,抚过年轻手背。“哀家在她们面前只叫你姑娘,是为你好。”
而后松开了手。
是让她离去的意思。
走出门,沈淑昭握住自己的手腕,只觉得那里凉凉的。
回到清莲阁后坐到黄昏,高德忠终于派人送来出宫的衣裳,还吩咐她们先用晚膳,西厢房的宫人准备上菜过来,却被对面的三妹叫住了,原来她们是想请沈淑昭过去一同用膳。
沈淑昭知道自己不能继续得罪长姐,于是只好过去。
日落挑灯,长姐与沈淑昭聊了不少太后的事,却一字不提待会儿要出宫,俩人就像府中时一样淡交如水。
等到沈淑昭回西厢房时,迎面就见一个宦官在哭鼻子,旁边有两个宫女正在安慰他。
“这是怎了?”她走过去后,发现案上的木盘子已经被揭开了遮布,上面躺着一件公子的衣裳,并无任何反常。
小宦官胆怯道:“二小姐,您瞧里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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