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淑昭只觉得身子发烫,但面上仍然克制着平静。
这女子有着深藏不露的妩媚,举手投足都能十分自然地流出风情,与宫中的流言不同,她好像对利用美这个字非常得心应手。
“听说昨天出宫是你的提议?”
“是。”沈淑昭承认得很痛快,这没有好隐瞒的,所有的事情都逃不过宫中耳目。
卫央意味深长:“下回莫再如此。”
那声音里充满了蛊惑的力量,仿佛不用半点威胁,就叫人情不自禁地想对她言听计从,这个人简直就像是从狐狸变的。
沈淑昭忍不住看了一眼她的裙底,嗯,没尾巴的。
这女子了不得。
半晌。
“在看甚么?”
“……”沈淑昭一没注意,就盯着那儿看了好一会儿,“其实,气势这种东西,就像竹子可以一蹶不振,但芦苇永远装不成竹子。”她脑子灵光一闪,想到了怎么圆过去。
“不瞒您说,那天民女在府上第一次见您时,就知道一定不是身份简单的人,当您自称姓卫后,心底就更加明白了。宫外一直有条传言,当朝长公主接手了北狐厂,虽然天下人都把它叫做‘鬼厂’,拿它来吓唬小孩,但民女对此不以为然,直到……”
顿了顿。
“每次民女遇见长公主时,都是在比较黑的地方,看不清影子,不然就是清晨,很快就要进屋子来,甚至有时您分明就在民女身旁,下一刹就消失无踪,所以民女……刚才没想通,就,忍不住去看您的脚下。”
说完她就开始心虚,不过这总比像个好色之徒要好。
卫央被她这番‘直白’愣了一下,忽而无可抑制地轻笑,头上的碧玉簪子也发出声音,沈淑昭觉得这像是在承受双份嘲笑。
眼前这个面相冷淡、大概也就只捡了她们沈家女子三分柔媚的太后女儿,居然现在因为自己而笑到脸红。
她都没有感到害臊,这算怎么一回事?
等到煎熬过去以后,卫央才稍微像回了她自己,唯独面颊微微泛红,带着一□□惑,眸底变得难以揣测,似笑非笑道:“你会习惯的。”
“……长公主的披风还在西厢房库中,您今日前来也是为了它罢,不如民女先去拿来。”
沈淑昭行了个礼,马上就一溜烟飞到门外,她还是不能忍受自己在卫央面前说了这种蠢话!还有另一件事就是——这个女子,一举一动未免也太像一只会勾引人心的狐狸了?
转眼门口人影消失不见。
片刻。
这张眼熟的脸又转了回来。
“嗯?”
卫央上半身正陷入黑暗中,依旧清晰可见她的唇角。
“民女再多问一句……回来时长公主可还在?”
经过了昨天的事后,沈淑昭一时有些拿不准。
“等你回来。”
听后沈淑昭松了口气,看来自己也没骗人,就算卫央承认了是皇女,她也还是觉得她会无缘无故消失在黑暗中?
沿着一条陌生的石子小路走下去,身子逐渐暖和起来。
这边的风景还从未来过,她逐渐感到慢慢放松,这里正是日间清晨,阳光照下来冲散了冷意,草上散落着不知名的花,风飘来湖水的味道。
厢房库离这里并不远,沈淑昭慢慢走着,有几个宫人擦肩而过,没有请安,她的身后也不再像从前跟着一大堆多余的人,这里没有身份高低,只有一个人的独处自在。
在屋子里找到了披风。
她抱起来,不由自主闻了闻。
这上面有一股罕见的香味,每次接近时就若有似无飘过来,那个感觉并非是胭脂,也不似美人的体香,淡淡地,依稀记得老祖母屋中常能闻见,像在竹林被风温柔拂过,湖泊起了褶皱,灵芝倒垂于空谷,这种味道仿佛是……药香。
沈淑昭想到这里心乱如麻。
昨晚也确实亲眼目睹了卫央身上的伤,看来那位入宫前来府上做客的,被老祖母称之为身负重伤的“贵人”——想必就是她了。
尽管她现在若无其事,但能让老祖母悄悄抹眼泪的,想必是有一段时间很痛苦。
叹了口气,很快把木盒合上,皇女虽然与布衣有天壤之别,但在老祖母心中终归都是孙女。老祖母是这个世上最好的祖母,连对这件事都如此不忍,不知道前世得知自己死了后要该有多难过?
想到这里,沈淑昭抱起了披风,走出去。
她还没有忘记那种被人折磨、辜负的感觉,现在最清楚的一件事,就是死而复生后,她最该做的事是报复权力,而卫央这种人,则根本就是权力本身。
回来的路上,也许是因为心思过多,所以感觉西厢房的气氛愈来愈沉重。
过了转角,四只白鸽正落在廊上的栏杆。
正是方才在永寿殿外遇见的那几只,它们瞪着铜铃大的眼睛,满身雪白如云的羽毛,柔顺生光,傲慢盛气,浑身上下都充满了贵不可言。
沈淑昭缓缓开门的时候,用余光打量了一下。
这群白鸽的视线从未在她身上停留过,它们直接忽略了沈淑昭,朝背后的人望过去,而卫央就坐在屋中,门外的光从她眸子落向唇角,单是这半边脸,就生媚又威严。
她漫不经心瞥一眼,沈淑昭就觉得背后那种不舒服的感觉在消散,没过多久,耳后传来一阵骚动,“嘶——”背后白鸽纷纷向上凌空,扬起一阵风。
关上屋门。
栏杆上已经空无一物了。
不得不说,沈淑昭虽然知道北狐厂这个机构诡秘重重,令她对一些奇异的事早已见怪不怪,但这回还是有些吃惊,因为这群白鸽仿佛有人在控制似的,不撞南墙不回头。
还好披风后。
坐在了卫央的右手边。
“长公主,请恕民女多言,它们到底是谁的信使?”
“宫外人。”卫央很冷淡。
“可是朝中出了事?”
“甚么?”
沈淑昭以为她没听清楚,于是又说了一遍,卫央反而微笑:“我听见了,只是在问你为何会这么想。”
“为何?”
“二小姐,朝中的事,就正经去写奏折。我们是北狐厂,不是在密谋的叛党。”卫央淡淡地说。
沈淑昭哑口无言。
随后,卫央顺手拿起旁边的茶壶,案上正放着两个玉杯子,她没有先倒自己的,反而倒了对面的。
沈淑昭觉得自己就像被人打了一巴掌又给个枣,马上道:“慢着。”
眼前人投来不解。
沈淑昭还没想好说甚么,但转念一想,就道:“长公主抬举民女了,但在西厢房民女是主,您是客,应当由民女来替您倾茶才是。”
她就抬起长袖来,温柔地接过卫央手上的白玉茶壶,不过并未匆忙拿走,她还想试探一下眼前人——毕竟还从未见过一个女子用这种方式对待过自己,这种说不上来的方式。在漱玉楼时自己转头那一刻,卫央当时的样子不似才方回头,就像一直看着自己似的,这感觉很微妙。
这世上若古有张放为汉成帝殉情,那么有女子爱慕女子也不稀奇。
沈淑昭想,若是这般的女子……那么待会儿会有何反应?
不急着拿回玉茶壶,只是手自然地放在把柄上,十指重叠,不经意渗入一般往下压去,直到手指交扣。
轻轻一转,拿回属于权。
“交给民女。”她莞尔一笑,体贴拿过来倒在对面的玉杯子里,留下卫央停在原地的手。
此刻那一张清冷又聪明的脸上,正好刻着一抹迟钝,沈淑昭越想越觉得有意思,想起来她在府门前对待老祖母那般冷冰冰的态度,还叫众人有些害怕呢,没想到克制她这一事情是如此轻而易举。
倒好茶后。
端到那个不曾收回去的手上。
“请。”
这时候卫央眉头隐隐皱了起来,却带着一点受宠若惊,就像在思量甚么,又不敢肯定。
沈淑昭心头道:糟了,她居然在认真想方才自己是不是故意的?
随后卫央微饮了一口茶,同时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沈淑昭,这下子让她瞬间打了个激灵:这就是在怀疑她!
很快一阵害臊铺天盖地袭来,沈淑昭不禁心道:这东西该来的时候不来,不该来的时候偏来!自己这样与一个吃豆腐的无耻之徒有何差别?
这样一想就越来越没了底气,因为爱慕女子所以会像男女之亲一样接近女子的举止,此话是不差,可眼前人好歹只在礼的范畴,她刚才确实属于“勾引”的举止了。
那么究竟……谁才是呢?
正是一番愁苦间,卫央说道:“我该回去了。”
沈淑昭听后赶紧松了一口气:“民女恭送长公主。”
她起身向门外走去,沈淑昭跟在背后,但在门口前,突然止住了步子。“我有一件东西给你。”卫央说。
给我?
沈淑昭不解其意。
卫央从怀中取出一只秀气的酒囊,深蓝色,上面用金丝线与暗红线交替织出了一副海上黄昏,单是工艺就价值不菲。
“给你的。”她笑着说。
迟迟半天也不递过来,沈淑昭于是抬手过去,正要老实拿过来的时候,卫央却忽然按住了她的手指。
“是这样拿吗?”她挑眉,同时慢慢把酒囊放至沈淑昭手里,由下而上,令其手指逐渐替代自己,就像一株花由新瓣取代旧瓣,她的手非常自然地抚过沈淑昭的手指,就像方才拿回茶壶的场面,“这样才对罢?”
沈淑昭的脸顿时涨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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