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渐暖, 树叶迎风飘扬, 不知不觉, 平安街道两侧的铺子又开了几家,俱在装潢, 白天多是捶墙锯木的声音, 间或夹杂着工匠们的交谈, 也有临街闻声而来的人们好奇地观望, 人多生意好做, 尤其是卖吃食的铺子, 清晨,晌午, 傍晚, 半夜,这四个点铺前人满为患,堪比百年老店的生意。
摊贩们乐得眉开眼笑, 天不亮就在街上候着,不用来回走,守着书铺就够了。
慕名而来的读书人数不胜数,书铺没开门, 门前就站着许多等候的人了, 等书铺开门,又有很多人来, 茶铺摊贩直接挑了桌椅板凳放到书铺外, 他们抄书时要壶茶, 供他们坐整天,夜里不收摊,就在旁边搭个帐篷睡,少有开茶铺从早到晚有生意做的,自是想趁着这几日多挣点钱,哪晓得书铺老板看着刚毅粗犷,实则心细善良,让他把桌椅凳收好直接放书铺回家休息即可。
不止他,其他几个摊贩都把笨重的东西放在书铺,清晨过来搬走就行。
没有摊贩不夸书铺老板会做人的,或许因为这样,来书铺的人更多了,而且常常抄书就是整天,清晨来的人傍晚走,傍晚来的人半夜离开。
也有从早待到半夜的,半夜那会,他们齐齐走出书铺,仿佛书院放假的情景,略有不同的是,书院放假,门口闹哄哄的,学生们好像是放出笼的鸟,叽叽喳喳说个不停,而书铺门前静悄悄的,即使有声音,也不到吵的程度,顾及他们有需求,摊贩们常常守到半夜,漆黑的夜里,街道两侧亮着灯笼的铺子不多,光影摇曳,别有番意境。
在这几日,摊贩们最大的感觉就是心静,静得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他们走街串巷地吆喝,少有静坐的时候,若在其他地方,半个时辰没有客人就会心慌焦虑站立不安,若两个时辰都没人光顾,推着车赶紧换地,而平安街不同,等上三个时辰都不会恐慌,委实奇怪。
和其他人说起,都是相同的感受,细究原因,约莫和谭盛礼有关了,犹记得巴西郡的读书人说过,谭老爷仁德无疆,离得越近,越能受其熏陶,初始听到这话他们笑着不以为意,如今身处其中不能更有道理了。
街上安静,几个摊贩又坐在一块聊天了,卖茶的摊贩说,“我寻思着明日把我家小儿带来,若谭老爷经过,点拨两句也让他受益无穷了。”
前几日看到谭盛礼送孩子去私塾,书铺里有人捧着书请教他,谭盛礼没像其他举人老爷问东问西,拿过书看了内容就讲起来,远远看着,谭盛礼颔首站在街边,极为随和,与传说中的举人老爷大不相同,他们整日在街上走,也听读书人说起过绵州书院的几位举人老爷,请其指导文章必要能背其最近的文章或诗,否则举人老爷半个字都不会说。
拿举人老爷的话说,请教学问先要端正态度,而态度是否端正,背文章才可见,但谭盛礼完全没有架子,几岁孩童提问,他都会细心解释。
绵州城内,谭盛礼是他们见过最与众不同的举人老爷了,其他人中举,门前天天有马车经过,有穿锦衣华服的老爷公子登门拜访,女眷间走动更是频繁,而谭家,从中举后就没什么动静,谭家公子和大姑娘他们也见过,大姑娘挎着篮子,衣衫素净,碰到认识的人会微笑的打招呼,谭公子去井边挑水,动作熟练,完全没有娇生惯养的模样。
无论公子还是姑娘,都不像举人老爷家的。
听卖茶摊贩说,卖包子的摊贩附和,“对对对,我也有此打算,我小舅子住在城郊,我给他托了口信,要他赶紧来。”能得谭老爷教诲是荣幸,错过这个机会,往后恐怕再难遇到了。
“是啊,等消息传开,涌来的读书人只会越来越多,到时候想和谭老爷说句话恐怕都得挤破头了。”
“说到这,有件事我还纳闷,城里读书人多,光是绵州书院就有学生几百,怎么不见人来呢”别问卖包子的摊贩为何知道,因为进出书铺的读书人里,不曾看到衣着光鲜的少年们,众所周知,绵州书院远近闻名,上至山长,下至扫地翁都极为讲究,非绸衫不穿,非美玉不戴,他们如果来,他绝对能认出来。
说到这,卖糕点的摊贩转身看了眼灯火通明的书铺,小声道,“怎么没来,换了行头混入人群咱认不出罢了。”
“此话何讲。”
“前些日子不是有人到处造谣谭家的坏话吗”摊贩捂着嘴,低声说了起来造谣谭家坏话的多是绵州书院的学生,谭盛礼拒绝云尖书铺要求后,他们更加肆无忌惮,虽然后边被几个举人老爷训得收了声,到底抹不开面子求教于谭盛礼,可又实在仰慕其学识,偷偷改了名字送文章给谭盛礼点评。
每篇文章或诗文都有名字,因为谭盛礼不怎么出门,多是谭振学转交,以防弄错,都根据名字来的,可那些名字多是假的,为什么呢,就怕被同窗发现传到那几位举人老爷的耳朵里。眼下平安书铺卖谭老爷和谭公子文章和诗册的消息传出去,他们明面上不屑,实则偷偷乔装打扮过来抄书呢。
“我们巷住着个秀才,他说绵州书院的人找他买旧衣服,就为混进平安书铺不被人察觉。”文人相轻,绵州书院以山长为首,似乎都不喜欢谭盛礼,作为绵州书院的学生,他们不敢明目张胆的过来。
“不会吧。”卖茶的摊贩吃惊,忍不住转身看向书铺外坐着抄书不动的人,里边有绵州书院的学生
“他们不是不差钱吗,平安书铺的书都不贵,买回家岂不更好”他好奇。
摊贩扭过他的脑袋,提醒他别引起注意,小声道,“大张旗鼓的买不就暴露了吗要不然你以为云尖书铺的掌柜为何到现在都没收到消息,读书人都瞒着他呢。”
云尖书铺是绵州藏书最齐,最有名的书铺,据说为其抄书的读书人就有上百人,以云尖书铺的实力,按理说早该收到消息请人誊抄文章诗册放书铺卖了,之所以还没有,就是没人告诉他,读书人的圈子不大,没什么秘密,唯有这事众人极为默契,穷困的读书人不说是害怕平安书铺被打压以后没有便宜的书买,而绵州书院的学生不说是为了隐瞒自己到过平安街的事实。
绵州书院规矩多,被发现学生偷偷拿文章去请教外人,会受到惩罚,因为在书院老师的眼里,转问其他人有瞧不起他的学问的嫌疑,没有老师能容忍这样的事。
故而到现在,众读书人都尽量藏着捂着呢。
照理说谭家人的文章问世,城里会炸开锅,实则不然,读书人心照不宣,对此三缄其口,从不多聊,至于他们,摊贩们会心笑了,恨不得没人来抢生意,哪儿会扯着嗓门广而告之呢。
“想不到竟是这样。”明明仰慕谭老爷才学,想拜读其文章,光明正大的来便是,还买旧衣服等等,卖包子的摊贩眼睛亮了,“你说我要不要让我小舅子多带几套旧衣服啊。”
“带吧,我看近日旧衣服很受欢迎,我家没读书人,我家要有读书人,我就在街上卖衣服了”
夜渐渐深了,这时候,有穿着旧衫的文弱书生过来,“老板,要碗面,不放葱花。”
“好呢。”
看那人虽穿旧衫,但眉眼干净,容貌俊美,摊贩们默契地挤了挤眼睛,笑着各自忙活去了。
前几日平安书铺不打烊,现在改了时间,亥时关门,慢慢的,有很多读书人收拾笔墨纸砚出来,前面几位摊贩们会偷偷盯着人看,后来人多,无暇分辨哪些是绵州书院的学生了,管他哪儿的,生意好就行。
或许是谭盛礼在书铺外指导过人的缘故,递到他手里的文章少了很多,思及此,他隔两天就会送乞儿去私塾,问学问的人多,常常要到午时才能回家,碰到问题复杂的,他在书铺待的时间更长。
这天,写完功课的谭振兴久等不见谭盛礼回来,有点按耐不住了,却佯装担忧的模样问,“父亲会不会出什么意外,我们要不要去找他啊。”
整日闷在书房,他快闷出病来了,尤其徐冬山告诉他自己的文章和诗册竟然不抢手,到现在都没卖完,和他想的差太多了,他再差劲也是个举人老爷,为何其他举人老爷的文章和诗册高价遭人疯抢,他的却无人问津,莫不是人们觉得便宜,先入为主认为文章不好
不是没有这个可能,在郡城时,谭盛礼默了一本古籍,本着造福更多读书人的心情放到书铺卖,定价低,结果看都没人看,还是老板懂人心,翻倍涨价,迅速地就被人抢没了,想不到在绵州会遇到同样的问题,他迫不及待地想去书铺看个究竟,真要是那样,就和徐冬山说涨价,涨得越多越好。
想着,他愈发坐不住,望眼欲穿的望着窗外,“要不要去找父亲啊。”
谭振学看了他眼,问道,“你屁股的伤好了”
谭振兴“”他伤得不重,上药后两天就好得差不多了,他没说罢了,因为他怕下次谭盛礼加重力道,打得他下不来床怎么办,他瞒着谭盛礼,却没必要和谭振学说假话,老实道,“好得差不多了,你说父亲怎么还不回来啊”
他走向窗户,双手扒着窗棂,伸长脖子地往外看,透过院门,除了斑驳的院墙啥都看不到,哎。想想平安街热闹后他都没出过门,问谭振学外边的情形,谭振学爱答不理的要他自己去外边看,他要能出去还会问吗谭振学摆明了敷衍人。
不是他存心抱怨,谭振学中举后就有点六亲不认了,和他们说话时常常绷着脸,仿佛欠他银子没还似的,对他们都不如对乞儿好,乞儿是外姓人,他们才是亲兄弟,谭振学好像没这个意识。
太阳渐渐西斜,鸡回笼琢水,这时候,端着小碗的大丫头从灶房走了出来,身后跟着二丫头,两人生得唇红齿白,好看像极了他,谭振兴看大丫头走向兔笼,灵机一动,“大丫头,父亲带你出去找祖父好不好啊”
大丫头喜欢热闹,天天闹着要去外边玩,有大丫头做掩护,谭盛礼必不会斥责他的,看大丫头蹲在兔笼边不动,他清了清嗓子,柔声喊,“大丫头,父亲带你去街上好不好啊。”
大丫头回眸,望了眼日头,回答得干脆,“不去。”
“不去。”二丫头学大丫头的口吻。
“你不是很爱出去吗父亲给你买糖葫芦。”谭振兴探向怀里的钱袋子,里边装着铜板,买糖葫芦仅够了。
听到糖葫芦,大丫头眨了眨眼,将装水的小碗放进兔笼,朝他走了两步,谭振兴看有戏,转身就欲出门,岂料大丫头摆手摇头,“不去不去,和父亲一块很容易挨打的。”
后边有个重复鬼,“不去不去,不去不去”
谭振兴“”
他承认自己没少挨打,但大丫头说这话他就不乐意了,什么叫和他一块很容易挨打,他也是被谭振业连累的啊,跟着谭振业才容易挨打呢,他嘴角抽搐了两下,眼底泛起冷意,质问谭振学,“二弟,是不是你和大丫头说的”真真是好弟弟,尽在他闺女面前抹黑他名声。
被点到名的谭振学“”
“不是我说的。”谭振学波澜不惊道。
谭振兴又去看谭振业,后者寡淡地看他眼,谭振兴顿时怂了,“不是你肯定不是你。”谭振业伤得比他重,这两日写功课都是站着的,哪有心思抹黑他啊。
谭振学“”这脸色也变得太快,不是明摆着欺软怕硬吗
走到书房门口的大丫头扒着门框,稚声为谭振兴解惑,“是乞儿叔说的,不想挨打就离父亲和小叔远点。”大丫头提着裙摆,慢慢跨进门槛,转身架起二丫头腋窝,将其往上提。
谭振兴“”
害怕二丫头摔着,谭振兴大步上前,单手提着二丫头手臂将其拎进书房,落地时,鞋底重重杵地,力道大得大丫头直接蹲了下去,谭振学扶额,“大哥,二丫头已经两岁,能翻门槛了。”
谭振兴“”要不是看大丫头架她腋窝他会出手帮忙,他自己的闺女,自己都没担心谭振学担心个什么劲
他哼了哼,不说话。
大丫头走向书桌,牵谭振学的手,“二叔和大丫头去找祖父好不好。”
声音软糯糯的,分外甜美,见状,二丫头也跑了过去,要去抓谭振学另外一只手,谭振兴看得冷了脸,他的闺女,亲近谭振学比亲近自己得多,“哎,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啊。”看看他都养了些什么白眼狼啊,可恨汪氏肚子不争气,到现在也没动静,生个儿子多好啊。
两人围着谭振学,二叔二叔地叫得欢,谭振学软了心,“好,二叔带你们出去。”说着,快速收拾好桌上的纸笔,牵着两人出了门,大丫头高兴得跳脚欢呼,“二叔最好了。”
谭振兴死死瞪着大小的背影,差点没把眼珠子瞪出来。
不行,他也去。
阳光过半墙,巷子里没人,惊觉身后有脚步声,大丫头回眸,看谭振兴凶神恶煞地盯着自己,她转身,仰头冲谭振学道,“父亲在后面,要不要让他回家啊。”
巷子寂静,女孩的声音不高不低,谭振兴想装聋都不行,他理直气壮道,“我跟着怎么了,你们寻人,我也寻人。”
街上行人不多,但和以往比仿佛过年似的,街道两侧的铺子多开着门,装潢的工匠们在里边忙活,谭振学他们直直朝书铺走,而谭振兴在看到斜对面的商铺后,抬袖捂着脸,火急火燎地跑向书铺,锦绣布庄要在这边开新铺子,若和他们东家碰到就丢脸丢大发了,此时此刻,谭振兴总算明白谭盛礼为何不让他出门了。
丢脸。
有惊无险的进了书铺,书铺外安置了许多桌椅板凳,每张桌至少坐了四人,书铺里更为夸张,读书人席地而坐,将中间的谭盛礼围了个水泄不通,好在安静,他在门口都能清晰的听到谭盛礼的声音,“故诵数以贯之,思索以通之,为其人以处之,除其害者以持养之”
谭盛礼讲的是劝学,这篇文章复杂,谭振兴初学时费了不少功夫,里边有个发人深省的问题学恶乎始,恶乎终
学习该从哪儿入手从哪儿结束,世人读书,以诵千字文百家姓开始,再读四书五经,文章里提到礼经是结束,但学海无涯,哪儿有尽头,这道题是谭盛礼前两日布置的功课,他刚写完,不禁好奇谭盛礼怎么释义这句话的。
拍了拍前边人的肩膀,那人回眸,比了个嘘的手势,继续转过身认真听课了。
谭振兴“”
这篇文章读着拗口,内容晦涩难懂,谭盛礼讲到了太阳落山,阖上书时,地上坐着的人像被吸走了魂儿,怔怔地继续坐着,但那双眼睛又分外明亮,脸上情绪矛盾得很,谭盛礼不着急,静静坐在那,待地上的人缓缓起身让道,他才走向柜台,倒了杯茶,慢慢喝起来。
众人恍然,谭盛礼讲学的这两个时辰,竟是滴水未沾,众人露出愧色,心悦诚服地拱手,“谢谭老爷讲学。”
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世间真有这样的人存在。
谭盛礼放下杯盏,礼貌地还礼,“吾之荣幸。”
天边残着几朵火烧云,装潢的工匠们收工了,摊贩们看读书人出来,神色与清晨大有不同,不由得问了两句,得知谭盛礼开讲,且连讲了两个时辰连口水都没喝,便是摊贩都对其敬重起来,待看谭盛礼牵着两个小姑娘出来,热络的招手,递上卖的吃食。
大丫头爱吃甜食,见状,脸上笑成了朵花,但没伸手接,而是请示谭盛礼,“祖父,大丫头能吃吗”
“吃吧。”谭盛礼掏钱,摊贩忙摆手,“谭老爷客气了,要不是你,我这会儿不知推着车挑着担子在哪条街晃悠呢,这是一点心意。”他是真感谢谭盛礼,平安街较其他街仍算得上冷清,但生意好做啊,装潢的工匠,抄书的读书人,他的吃食每天都卖完了的,人还轻松。
“我并没做什么,是他们给面子,养家糊口不容易,我们岂能吃白食啊。”谭盛礼坚持给了钱,价格不多不少,正好是卖价,摊贩觉得奇了,谭家没人买过他的东西,竟能知晓价格,“谭老爷”他舔了舔嘴唇,问道,“我有个问题,不知能否请教你。”
这个问题困扰他许久了,不止他,和其他摊贩聊起,他们也有。
“请说。”
摊贩的问题有两个,小儿厌学不喜读书,见缝插针的从私塾偷偷跑回家,再者就是买卖,明明生意不错结果没挣到钱,苦思冥想也不知哪个环节出了错,后者大多数摊贩都存在的问题,闻言,纷纷围过来说自己的难处,谭盛礼细心听完,建议他们做个账册,以面馆为例,煮碗面要水,面,调料还有柴火,众所周知,春夏两季柴贵,水便宜,而秋冬柴便宜水贵,而面价是稳定的,想要挣钱,就要算清楚水和柴波动的价格是多少,比如十碗面需要的柴涨了五文,需要的水便宜了三文,整体而言,成本就高了,面价不做调整的话挣的钱自然就少。
谭盛礼不懂商贾之道,这是他观察得来的。比如乡试过后,染上风寒的人多了,城里药材涨了价,鸡鸭鱼肉跟着涨,酒楼饭馆的价格都有做调整,这种涨价明显很多人都有察觉,只是柴米油盐水等等不易被算进去罢了。
听完谭盛礼的话,众人茅塞顿开,但又忧心,“那怎么办,我们涨价别人不涨岂不就没生意了”于摊贩而言,没生意是最要命的。
谭盛礼没有立刻回答,绵州各个集市物价有差,便是一条街,街头街尾的价格都不同,加上摊贩进货的渠道不同,成本不同,收益不等,综合来看,涨价确实有风险,他沉吟片刻,提议道,“调价时和客人解释清楚缘由,如果生意受到影响,成本高时就往物价高点的街去摆摊,成本低了又再回来。”
谭盛礼所能想到的就这两种法子。
摊贩们拱手,“谭老爷说得有道理,这些我们都不曾细想过,哪儿生意好做就往哪儿去,起早贪黑的,觉得生意好日子就有奔头,可事实并非如此,听了谭老爷解释,以后就有办法了。”没有谭盛礼,他们或许连原因都找不到,看别人卖什么价他们就卖什么价,结果却没看到多少钱。
“严重了,谭某不才,希望能对你们有所帮助才好。”
摊贩们回家,照谭盛礼的法子做个账册,他们识字不多,但算学都不差,通过比较,发现真如谭盛礼所说,没挣钱的那段日子真是本钱多了的缘故。找到症结所在,他们就清楚怎么做了。或调价,或多走几条街到物价高的地方去
摊贩们受益匪浅,愈发认为谭盛礼有智慧,而且待人宽厚,他们天天在城里晃悠,遇到过不少读书人,唯有谭盛礼最谦逊有礼,不怪平安街热闹,在那摆摊,心情都在别处摆摊不同。
他们感觉得到,读书人感受就更深了,尤其是绵州书院那群满嘴礼义廉耻的学生,听过书院老师讲课,听过谭盛礼讲课,孰高孰低,嘴上不承认心里却敞亮着,尤其再观察老师或同窗举办的诗会文会,吹嘘炫耀谄媚的多,静心交流探讨学问的却少,何时起,读书是为交友,请教学问前必须巴结人了
再有诗会,书院有些学生都不参加了,还和家里人商量在平安街买处宅子,君子居必择乡,游必有土,所以防邪必而近中正也,比较来看,平安街才是真正做学问修养品德的风水宝地。等在平安街买了宅子,和谭盛礼就算邻里,远亲不如近邻,请教邻居学问,书院的那群老师就没话说了。
但买宅子不算小事,父母长辈少不得要多问两句,得知平安街住着位德高望重的才人,不敢耽误,匆匆忙就差人去衙门问价了。
然后,衙役们就发现,平安街登记在册的宅子,不到半天就全卖出去了,甚至不断地还有人来问,衙役们不解,忍不住问打听宅子的人,得知是冲着新科案首去的,衙役们恍然,毕竟家里有读书人,天天都能听到谭老爷这三个字,只是没想到趋之若鹜的人如此多,暗恨自己没有眼光,该早早下手买处宅子跟着搬过去的。
和圣贤为邻,何等光荣啊。
可惜自己鼠目寸光,连这点都不曾想到。回家和自己夫人说起,免不得哀叹连连,再看家里孩子,更觉得亏欠他们,父母之爱子则为计之深远,他连这点都没想到,真是五大三粗的糙汉子哦。
随着平安街的宅子住进人,平安书铺的事总算在城里传遍了,有读书人也敢肆无忌惮的称赞谭盛礼博学高雅,不输天下名师,点评文章更是一针见血恰到好处。
江仁父子也听到了,是在诗会上,江仁中举后,托江老爷子的关系在绵州书院谋了份差事,仗着有点名气,就放了几篇文章和诗册在云尖书铺卖,放榜那几日卖得好,近日却卖不动了,以为是新鲜劲过了,就又写了两篇文章,这次叮嘱书铺掌柜在封皮上落上他的名字,哪晓得昨日问掌柜,卖得仍然不好。
不是不好,是没有一个人买。
逢今日放假,他特意办了场诗会,邀请了书院四十几个学生,到了后发现只有二十几个人,他扫了眼,脸色阴沉,再听学生们称赞谭盛礼,脸更黑了,碍于自己老师身份不好发作,岔开话题,问起那些未到场的学生是怎么回事。
老师办宴会,学生不露面,传出去还要不要名声了
“老师不知吗他们去平安书铺了,说谭老爷会去平安书铺,他们昨夜就过去了。”在场的人没有见识过谭盛礼的博学,在他们眼里,那人恃才傲物,不好亲近,与其攀那不着边际的高枝,不如踏踏实实把握好现在,况且他们是绵州书院的学生,去旁听谭盛礼讲学不是给书院招黑吗毕竟他日中举,是算绵州书院的荣誉,受教于旁人,岂不被人瓜分掉书院的殊荣
江仁皱眉,“昨夜就过去了”
“老师怕是不知,他们私底下偷偷请谭老爷指点文章,称其学问精深,博古通今,范良家在平安街购置了宅子,好几个同窗跟着去了,就为占个好位置呢。”昨天傍晚,范良他们出门时嘀嘀咕咕的,他凑近听了几句,不成想会是这件事,说起来,他们不能来诗会还托他告知江仁来着,他没来得及说呢。
“范良”范家在绵州也算小有名气,族里有叔伯在外做官,挺趾高气扬的人,如何会和谭盛礼沾边
“是,还有董谱,毛溪等人。”
江仁眉头紧皱,“都去平安街了”
“是。”
江仁脸色难看至极,他旁边的江同更甚,“见风使舵,此行径和小人有何分别”提到谭家,江同就怒火中烧,他不否认嫉妒谭家一门三举的佳话,他更嫉妒的是鹿鸣宴,明明他的诗更胜一筹,偏有人故意和他作对不承认,说谭振学故意让他,还说他连举人都不是混进鹿鸣宴有失体统,而谭振学善良谦让,不和他计较而已。
哪怕到现在,这种说法都在。
看他气得咬牙切齿,众学生不敢吭声了,范良他们行事确实有偏差,但非见风使舵,纯粹好读书好学问而已。
气氛凝滞,良久,江仁轻轻吐出口浊气,“走吧,我们也去平安书铺瞧瞧。”他倒要看看,谭盛礼到底有什么能耐。
从酒楼去平安街,走主街要经过云尖书铺,远远的,就看掌柜站在高凳上,手里挥舞着黑白相间的封皮吆喝,江同以为是书院的哪个老师又写了文章,没有当回事,直到新科案首四个字灌入耳朵,他身形僵住,面庞扭曲起来,“那位谭老爷不是视金钱为粪土吗原来不过装给别人看而已。”
他口中的别人乃今年新科举人,鹿鸣宴过后,几乎都回家了,城里剩下的多是绵州人,少有像谭家举家搬进城的,可恨那些人被其蒙蔽,竟以为谭盛礼清高,不屑与书铺掌柜同流合污,殊不知其是个小人。真是高洁名士,就该隐居山林纵情山水,学那陶潜采菊东篱,带着儿子进城参加科举好意思称自己是清高不过欺读书人心善迂腐罢了。
掌柜看到江仁,忙下地跑来,谄媚地笑道,“江老爷怎么有空过来啊”
“四处走走,书铺卖谭举人的文章了”江仁抬着头,垂眸扫过掌柜奉承的脸,轻扯了扯嘴角,别开了视线。
掌柜低着头,脸上笑容不减,“是。”这件事说来话长,近段时间生意不好,想着书院放假,上门求韩山长两篇文章,路上碰到几个绵州书院的学生在窃窃私语,他无欲细听,哪晓得他们见到自己登时就闭嘴不言,活像说自己坏话似的,他心有疑惑却没多想,谁知接连碰到好几拨人都这样,笑盈盈地上前询问,对方一副什么都知道却不说的表情弄得他云里雾里,问街边摊贩,摊贩也是那副表情,他以为衣冠不正,又或脸上有东西,直到碰到绵绣布庄的掌柜,他说锦绣布庄在平安街开新铺子了,顺嘴提到了平安书铺卖谭举人文章的事儿,顾不得去拜访韩山长,他急忙找人去平安书铺买了几份谭家人的文章和诗册,请人连夜誊抄出来。
本以为会被哄抢成空,可几刻钟过去了,卖得并不好。
以为客人都被平安书铺抢走,问去买书的人,那人支支吾吾说得并不清楚,末了就一句话,情况复杂,我也说不明白,掌柜不若自己去看吧,他乃云尖书铺大掌柜,去窥视没名没气的小书铺像什么样子,他试探地问江仁,“书院可是许多人已经买了”
江仁不答,拿过他手里的文章,翻开读了几行,眉心挤出了深深的沟壑,再往下读,脸上仅有的倨傲都维持不住了,震惊道,“这是谭举人的文章”
掌柜懂他的意思,谭举人指的是谭盛礼,掌柜舔着笑摇头,“不是,是其长子的文章。”
倒数第一的举人,江仁身形颤了颤,江同眼疾手快的扶住他,扫了眼文章,嗤鼻出声,“平平无奇,我看这篇文章比父亲写的差远了。”
周围学生相觑一眼,俱闭嘴不言。
论真才实学,江仁确实更强,但论在书铺卖的文章,江仁的文章远不及这篇,虽然他们只读了开头和结尾,这点判断还是有的。
谭家人还真是实诚,要知道,举人老爷放文章和诗册出来都会有所保留,毕竟他们的身份是老师,如果不进学院就能读他们所有的文章和诗,还交束脩进书院作甚,故而他们都会有所保留,如果以这种想法来推敲谭家人的学问,那还真担得起一门三举的荣誉来,如果这是谭公子的真才实学,敢将底露出来,勇气可嘉。
谭家人的做派,还真是别出心裁。
江仁脸色不好,嘴唇发青,眼角的肉剧烈地跳动,额上青筋直跳,江同看白了脸,忙搀扶着他急急往医馆方向走,留下群不知去哪儿的学生,但看书铺掌柜还在,他们问,“这文章怎么卖”
“几位公子是店里熟客,又是江举人的得意门生,给四两银子吧,将谭大公子的诗册也卖给你们。”掌柜笑得谄媚至极,众人心下鄙夷,给了钱,拿着文章和诗册就往平安街去了,哪晓得途中碰到书院同窗,装扮惊得他们如遭雷劈。
“你们从哪儿乞讨来啊”穿得像叫花子似的,也不怕丢书院的脸,要不是周围没什么人,真不想认他们,衣服破破烂烂的,还有补丁,浆洗得颜色泛白不说,衣服空荡荡的,明显不合身,最格格不入的是腰间的玉佩,就像街边行乞的乞丐不知从哪儿捡了个玉佩别在腰间,学少爷公子走路。
众人“”
近日到底书院怎么了啊,要么被平安街的人勾走了,要么落难成了乞丐,以前那些衣着整洁,五官清秀俊雅的学生去哪儿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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