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无羡听到这一声“羡羡”，恍如陷入了梦里。他愣住了，怎么可能有人……对他这样好？就算差点死在自己手里，都能够毫不怨恨自己吗？
可是他在温晁的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怨恨、悲伤。
仿佛此刻拥着他，对他而言就是天底下最快乐的事情了。
魏无羡缓缓的转过身去。
温晁刚才已经将假面皮去了，此刻魏无羡入目的是温晁那苍白干瘪的脸孔，他颤抖着手摸上温晁的脸。
温晁笑得开心极了，嘴都合不拢。他挨了挨魏无羡的手掌，难得的语气里带了些撒娇的意味：“羡羡，我好想你。”
魏无羡忍不住红了眼眶。
随即他突兀的伸出手推在他的胸膛上，将他推得退后，他眼睛氤氲着，牙齿颤动，“你来做什么？不怕我再杀你一次？！”
温晁没想到魏无羡开口会说出这么一句来，恍惚了一瞬，他冲魏无羡明媚爽朗的笑起来，他抬起右手，双指点了点左边心口，“只要你开心，万箭穿心也无妨，何况你袖箭里只有八支箭了。”
魏无羡后退好几步和他拉开距离。
他看着他，温晁还是那个温晁，他却越来越不像魏无羡了。
他站在那里，云淡风轻，虽然羸弱却又无比勇敢，为了跨越彼此的距离，他无所畏惧的往前走着，坚毅！永不退缩！他魏无羡真的就值得他这么对待吗？我没有那么好啊，我不值得你这样做……
温晁上前去，魏无羡靠在了一棵松树上，茵茵树冠缝隙间投下斑驳光点，温晁伸手握住魏无羡的手指，双手合拢捧着魏无羡的手指放在嘴边万分虔诚的亲吻了一下，他笑着道：“这个给你。”
温晁松开他手指，从腰间取下魏无羡的佩剑。
“原想着带你一起回不夜天城的时候再给你，没想到……世事无常。不过还是给你送来了，它想你了。”
魏无羡握住自己的佩剑，“随便”在剑鞘里争鸣起来。
温晁对他道：“这剑可随你了，性子特别倔，我说要它自己飞回来找你，它硬不信我，不让我拔，爱答不理的。”
魏无羡嗔他一眼，温晁心都酥了酥。
他看看魏无羡的手臂和小腿，对他道：“我给你上药吧。”
魏无羡拽紧了自己的袖子，对温晁认真道：“你走吧。”
温晁凑过去，鼻尖都快触碰道鼻尖了，“羡羡在担心我吗？”
魏无羡对着他的眼眸，彼此印着对方的脸。他突然伸手扯住温晁的衣襟，轻轻一拽，红唇相印。
温晁在这一刻，觉得就算死了也值得了。魏无羡将佩剑挂在了腰间，他对上温晁的笑脸，握拳在嘴边轻轻咳嗽一声，温晁敛了敛自己脸上那过度的笑容，免得魏无羡不好意思。
魏无羡这个时候皱了皱眉毛，却是有些古怪的问他：“温晁……”
“嗯？”
“你……右边下颚的那两颗牙了？”
刚才亲吻的时候，似乎……那里是空的。
温晁对上魏无羡担心的眼神，一脸轻松的笑着道：“不小心摔了一跤。没事儿！”
魏无羡说不出话来，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是……不可能像温晁说的那样轻松。
魏无羡抿了抿嘴春没有再追问，对他道：“你送完剑了，现在该回去了吧？万一要是被人看到了，你……”
温晁对上他眼眸里的担忧，轻轻呼出一口气，道：“我不是来送剑的。”
魏无羡顿时警惕起来。
温晁伸手擦了擦脸上的血迹，“我只是想来看看你。”
魏无羡嘴唇蠕动了一下，说不出话来。温晁，你知不知道你是敌人，这么堂而皇之进入玄门百家的地盘……会有多危险？！
温晁从纳物袋里翻出两支金光闪闪的袖箭。
魏无羡一看到这两支袖箭顿时瞳仁一缩，他内心愧疚不安。温晁拉起魏无羡的手，摊开他的手掌，将这两支袖箭放到他的手心。魏无羡感觉自己手掌都被烫到了。
温晁道：“羡羡，这个给你。战场上，刀剑无眼，你一定要保护好自己。”
魏无羡猛地扯住温晁衣襟，将他狠狠的推撞在树干上，“温晁！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吗？你疯了是不是？你怎么敢、怎么敢再把这东西给我？”他只要一想起自己差点杀了温晁就痛苦不能自抑。
温晁虚弱的笑一笑，他看着魏无羡，语气轻柔，可是眼神再认真不过了：“我可以容忍你杀我一次、两次……无数次，直到我死无可死。唯独不能容忍你……不、爱、我……”
魏无羡全身的力气仿佛都被抽走了，他无言以对，无可奈何。他败了，彻底败了。
温晁伸手拥抱住他。
静静地搂了他一会儿。
然后他伸手解开他的衣裳，看着他手臂上的伤，掏出药来给他上了药包扎好。
魏无羡穿好衣服后，看着温晁蹲在地上，给他的腿上药。
药咬伤口，疼得他额头冒出虚汗。
“忍一忍，很快就不疼了。”
魏无羡嗯了一声。
“你啊，总是那么勇敢。被人砍的时候了不吱一声，等退下来了，连上药都娇气极了。”
魏无羡倔强着自己的面容，却是问道：“温晁，你说玄门百家有可能赢吗？”
温晁笑了笑站起来，看着魏无羡，眼睛眯了眯，满满的奸诈意味：“你说了？”
魏无羡撇了撇嘴。
“别高兴的太早了。”
温晁点点头：“你放心，我不是得意忘形的人。”
“谁关心这个？温晁，你可别忘了，我们是敌我双方对立关系。”
“我怎么不觉得了？”温晁语气亲昵，他凑过去在魏无羡脸颊上吻了一下。
魏无羡突然问道：“你是怎么进来的？”
温晁顿时僵了僵。
接着魏无羡就听到温晁细声细气的说道：“钻狗洞……”
魏无羡：“……哈哈哈哈……”
温晁看着魏无羡笑了，心里的郁闷也瞬间退去。
他望着他，守着他笑。
若是时间就此静止，那也无妨了。
魏无羡对上温晁神情的眼眸，对他道：“我该回去了。要是被江澄知道我不见了肯定会找我……”
温晁握拳道：“好，你回去吧。”他要鼓起勇气才能说出这句话来。他不舍得。
“我真想把你掳回去。”
魏无羡没搭理他，往回走了五六步，突然他转过身来，对还看着他不舍得他的温晁道：“那你掳我回去好了。”
温晁心跳如鼓。他偏了偏头，眼眶忍不住红了又红，可随即他笑着看着魏无羡，轻柔呵护着说道：“山上石头多，你回去的时候注意别走得急了，小心些。”
魏无羡静默了一会儿轻轻嗯了一声。转身走了。
温晁目送魏无羡下山之后，才吸了吸鼻子，他原地转了两下，然后一拳砸在了树上，他还忘了说一句话——离蓝忘机远一点！
可是这话他又是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的。
温晁往自己脸上戴好了假面皮之后，才悄无声息的出了城。等他回到营帐的时候，天色都已经日落斜阳了。温逐流端着一盆水给他擦了擦脸上的胶，温晁拿起剃刀刮了刮自己的胡茬子，对方惪说道：“我有件事交代你去办。”
方惪躬身：“公子请吩咐。”
温晁道：“我要你替我走一遭对岸。”
方惪顿时脸色惨白。
可还是忐忑的问一声：“是做使者吗？公子有话要传给他们？”
温晁笑了笑，道：“不是使者，是假装我。做他们的俘虏。”
方惪：“……公、公子、这、这……这万一要是被拆穿了……”
温晁放下剃刀，面上笑着语气郑重：“所以，你要千万小心。”
方惪猛地就跪在了地上：“公、公子！我、我……”
温晁笑着道：“不是说愿意为我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吗？怎么现在就怕了？”
方惪看着温晁声泪俱下，怕得不行。
温晁起身过来扶起他，对他笑道：“按我说的做，不会出事的。今天你就做得很好。我很欣赏你，方惪，你有没有发现，其实你很擅长模仿人啊？不管是字还是其他。你有这样的天赋，别浪费了。”
方惪颤抖着身躯，他死死的掐着温晁的手臂，“公、公子说真的吗？我、我不会有事的？”
温晁笑着道：“要不是为了安军心，我自己走一遭也无妨。一群乌合之众而已，何惧呢？”
方惪深深跪地：“公子！”
温晁拍拍他的肩膀：“无事，放心。”
温逐流看着温晁和方惪，突然想起温晁说的那二桃杀三士的话，这……第一只桃子在这里，那第二只桃子了？
方惪退了下去准备。
温晁自己倒了一杯温开水，喝了半杯。温逐流看他十分疲惫的样子，对温晁道：“公子，您躺一会儿？”
温晁颔首。
温逐流也退了出去。
温晁扣了扣桌子，啧啧两声叹了口气。
真是伤脑袋。
要是真的就这么杀下去，那才是最简单的。
不过要用那么多的命来填，温晁又于心不忍。
啊…走一步算一步，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结束这混乱的场面。
只是想和他的羡羡云游四海过几天安生日子罢了，怎么就这么难了？
话说魏无羡回到自己营帐的时候，后脚江澄就过来了。
江澄急切问他：“你上哪了？找了一圈都没找到你。”然后他就看到了魏无羡的佩剑。愣了一下、两下，豁然爆起来，问他：“魏无羡！他来了？！”
魏无羡脸色十分不自然。
江澄皱着眉毛，他看着魏无羡，暴躁得像只狮子：“魏无羡，你怎么可以放他走？你知不知道当下这种情况要是逮住了温晁我们就胜了大半数了！你怎么可以放他走？”
魏无羡握紧了“随便”。
他说不出话来，低着头。
江澄几步走过去，抓起他的衣服把他推在床榻上：“魏无羡，你看到这一战死了多少人吗？那个卑鄙无耻的温晁，因为他，我江家子弟死了多少，你知道吗？你怎么能放他离开？”
魏无羡豁然翻身而起，一把推开江澄。
江澄豁然愣住了。
他看着隐忍到极点的魏无羡懵了懵。
“魏无羡……”
“江澄！！！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做？你告诉我啊，我该怎么做？杀了他一次还不够吗？还不够吗？你以为……我的心就不会痛的吗？”
“魏无羡……你……你对温晁……你怎么可以对温晁那狗贼……”江澄无论如何也不敢相信，他怎么可以喜欢上温晁？怎么可以了？！他可是温家人！是温家人啊！
魏无羡握紧拳头，咬牙，他别过头去。不想再看江澄，也不知道如何面对江澄。
江澄脸上满满的不敢置信。
“魏无羡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你知道你是谁吗？”
“你还知不知道你的身份？”
魏无羡豁然抬头，看着江澄，“我知道放走的是温晁，我知道我是魏无羡，我知道我是云梦江氏大弟子知道自己是家仆之子，知道自己深受云梦江氏重恩无以为报。江澄，不如你架着我在城头上吆喝一声，要温晁出来自戕，不然就宰了我。我保证，温晁绝对眼睛都不会眨一下就会自取灭亡。如何？到时候你且看看，这战争是不是就如你所愿，彻底结束！”
江澄被魏无羡这一番话震得说不出话来。他趔趄后退两步，才站住脚来。
他对魏无羡摇摇头，皱着眉，似乎有些无言以对。
“原来……他们说的是真的……”
魏无羡点点头，“是啊，他们说的是真的。温晁被我暗杀将死还要护着我，这是真的。”
“你……”
“我？不错，在不夜天城也好在莲花坞也罢，他从来没有真正逼迫过我，和他同床共枕，不是他拿莲花坞胁迫我就范，我也没你想的那么忍辱负重，都是我心甘情愿的。江澄，你听到了吗？我心甘情愿情难自已，忍不住喜欢上了他。然后……我杀了他一次，我一点都不开心你明白了吗？”
“每次你们谈论温晁埋在何处要将他挖出来鞭(尸)的时候，我恨不能自己也死了一了百了，明白了吗？”
“他来这里，只是想见见我而已。你要我怎么做了？不如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做？是用他还回来的剑杀了他还是用他还回来的袖箭再暗杀他一次？江澄，我没有心的吗？你能不能稍微仁慈一点点，考虑一下我的感受了？”
江澄摇摇头：“魏无羡你疯了……你们根本不可能！你根本就不该喜欢上他！”
“呵…那你有机会要去问一问温晁，他好好的温二公子要什么没有，为什么非要喜欢上一个敌方势力的人。感情这种事情，是说不可以不应该就能够当做什么都没发生的吗？”
江澄抿抿嘴唇，他深深吸气，“魏无羡，我就问你一句，倘若温晁要杀我云梦江氏子弟，你当如何？”
魏无羡握紧了“随便”，他忍不住哽咽了一下，沙哑着嗓音：“我当然不会退让一步，反杀之。”
“这是你自己说的，不要忘记了。魏无羡，你是江家人。有些错的事情必须要纠正过来，你知道吗？”江澄走过去攀住魏无羡的肩膀郑重的说着。
魏无羡看着江澄的眼睛，讷讷无法言语。
“错、错的？”
“当然是错的。温家之人，作恶多端。世人杀之而后快。要是被他们统治了，这天下还能有好日子过吗？”
“作恶多端……”
“你只是被温晁迷惑了。阿羡，你和我和阿姐，才是最亲的人。”
“……是、吗？”
“是。”
魏无羡等江澄走后，捧住了脸。疲惫而神伤。
真的是这样吗？
可是他的心告诉他不是的。
温晁他不一样。
他是真的……很爱自己。逾越生命。
让他，不敢辜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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