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初黛秀眉猛地一跳,这才反应过来,合着这厮一早便察觉她的身份,方才都是在耍她呢。
她心头微恼,将刀子逼得更近了些:“少废话,把邱禄交出来。”
祝止译反问道:“不在我手中的人,你要我如何交?”
“祝小侯爷,我没有那么好的耐心,我手上的刀可是不长眼的。”沈初黛冷冷道。
“邱禄确实不在我手里。”
祝止译顿了顿:“你若不信,大可以杀了我。”
沈初黛冷笑一声:“你以为我不敢?”
她一手擎住他的脖子,一手高举着匕首,作势便要插进他的脖子中。
祝止译神色清淡,冷冽又从容,眸中反射着匕首泠泠的光。
就在尖锐刀锋即将落在修长脖颈的那一刻,他终于有了动静,伸出手撺紧她纤细温润的手腕。
不是阻挠,而是顺着力道将匕首往自己的脖子上刺去。
沈初黛吓了一跳,低声骂道:“你疯了。”
只得手腕匆匆一转往别处砍去,匕首刀刃撞击到光滑的池壁发出了尖利的声响。
沈初黛长睫抬起,不可置信地望向他。
若不是她将刀锋别去旁的方向,那一刀落下,祝止译必定血溅当场,命丧黄泉。
却是见他眉间阴戾微散,暗沉如墨的眸底一寸一寸染上光彩。
竟是有些怡愉?
真是个……疯子。
她还来不及细思,外头的府兵听到了动静,高声喊着“小侯爷”便要闯进来一探究竟。
听见攒动的脚步声袭来,沈初黛眸光一凝,见势不好便想转身跳窗离开,然而刚抬头却是一愣,只见浴池后那排直棂窗外人影重重。
竟是安排了这般多人手把手。
门被重重撞开,府兵的脚步就要越过紫檀木雕云龙纹嵌玉石座屏风,沈初黛心一横,索性就挟持了小侯爷闯出去!
只是还未来动作,一只修长的手突然笼罩住她的脑袋,猝不及防地将她按进了水里。
沈初黛猛地呛了几口水,下意识要将眼睛睁开,就在这时另一只手探入水底,牢牢蒙住了她的眼睛。
我敲里吗?!
祝止译这个疯子到底几个意思。
沈初黛心头微恼,抬脚便是一个飞踹,只是刚一抬起,便被他钳制得半点都动不了。
她只得伸手在水里不断摩挲着,寻找方才掉落的匕首。
侍卫绕过屏风,抵达池子边:“小侯爷,属下方才听见利器的声音,您没事吧?”
里头水蒸气缭绕,他们只能瞧见祝止译修长的身影半坐在池子里,似乎毫无异常的模样。
唯一奇怪的便是那水面涟漪不断,似乎有什么东西在里头。
其中一个侍卫走近想看清些,就在此刻沈初黛细长的指尖终于触及刀柄,她毫不犹豫地立刻捡起匕首,便刺向祝止译。
却是没想到下一刻,他声线平缓:“无事。”
沈初黛一愣,手上的动作已经刹不住,削铁如泥的匕首已经刺入肉里。
最后一个音调猛然转成低低的闷哼,殷红的血一丝一丝从水底渗透上来,晕染了整个池面。
侍卫猛地抽刀出来:“谁?!”
祝止译不悦地凝了眉,话语冷冽:“滚出去。”
侍卫一愣,只见水面荡了下,从下头浮起一个纤细的人影。
湿漉漉的衣衫勾勒出她美好的曲线,黑亮如瀑的青丝松散下来,沁着的水滴宛若绸缎上镶嵌的珍珠一般,折射着光芒。
仅是一个背影便能让人浮想联翩。
这般的身姿、那般的动作,不用想便知晓这女子在做什么。
便是出血了,也是小侯爷的小情趣。
侍卫们涨红着脸顿时连滚带爬地走了出去。
不过短短一瞬,偌大的屋子又仅剩他们两人。
水蒸气不停地在他们之间蒸腾,模糊了视线。
沈初黛看着祝止译若隐若现的脸庞,一切都被氤氲在水蒸气后头,唯有他那双眸子深沉地如墨渍晕染,却又清亮地如北方星辰。
她语气古怪:“为什么?”
为什么不把她抓起来,就算是被她伤了还要护着。
她从没见过这么奇怪的人。
带着“祝止译”面具的陆时鄞淡淡看着她,经过方才在水下的一番冲洗,脸上昏黄的妆容变得斑驳隐隐露出下头娇嫩的肌肤,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水滴,她微微一眨眼那水滴便顺着脸颊落到细长的颈上,又顺着颈部的曲线落入了被衣物遮盖的柔软。
似乎是因为方才在水下的拉扯,衣领有些开了露出一大片雪白肌肤,隐约能瞧见里头婉转曲线。
陆时鄞眸光一颤,微微侧头避开了视线:“如今你可信了?”
“邱禄被抓与你不抓我是两回事。”
言下之意便是不信了。
“你追查之事并非是我所为。”
陆时鄞顿了顿:“至于真相,你等着看便是。”
沈初黛的心像是一只被猫弄乱的线团,理不清也解不开。
他的一切都是那么的古怪和神秘,一时间她竟不知晓该不该相信他。
陆时鄞如细瓷的肌肤镀了一层淡淡的光,仅有高挺鼻梁落下阴影,唇间泄露出一丝无奈的轻笑,“我的命就在你手中,你怕什么。”
他的声音极轻,像是一缕烟雾飘散在空中,被风一吹便消散殆尽。
沈初黛没听清,追问道:“你说什么?”
陆时鄞转瞬间又恢复成雍容冷冽的模样:“明日你便知晓了,到时候结果你若不满意,大可以来取了我性命。”
沈初黛半信半疑地瞥了他一眼,却是见他的脸色愈加白了,就连唇也沾染上玉石的色彩。
她这才想起来,就在刚刚她刺了他一刀,他非但没有抓她,连责怪之言都无。
“叨扰了小侯爷,实为抱歉。”
话毕沈初黛便利落地爬上水池,只是她全身被水浸湿,粗布衣衫紧紧贴在身上勾出曼妙的曲线。
眼见着她正准备翻窗而去,陆时鄞突然出声:“等等。”
沈初黛顿了脚步,下一秒听见物体投掷而来的声音。
那是一件紫貂毛做的名贵大氅,顷刻间肌肤上的寒气顿消只余温暖。
她愣了下,低声说了句“多谢”,随即拢了拢大氅,这才翻窗离去。
陆时鄞坐在水里,瞧着她的背影氤氲进夜色里,过了良久才从池子里站起身来。
方才被她刺了一刀的地方被水泡的泛白,他随手包扎了一番,便披了外衣打开门走了出去。
倒不是伤口不疼,而是经历了更为惨痛的,又怎么会在意这点小伤口。
他吩咐道:“去济北王府上,把邱禄绑回来。”
***
邱禄五花大绑地跪在厅堂里,身上的青色衣衫换了没多久,如今撕扯间又成了破败不堪的模样。
灯烛间微微晃动,一个修长的身影从内室走出来,他穿着华贵的玄色锦袍,步履优雅从容,再往上瞧便见到一双眸,盛满了阴鸷冷戾光芒。
他嗓音清淡:“是你说‘护城河孩童之案’是淮阴侯所为?”
邱禄意识到对方的身份,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哆嗦:“不、我……”
话语却是错乱的,实在不知晓要该从哪里辩起,世家养成的贵态又无法容他求饶,一时间就僵在原地。
知晓自己必死无意,他内心不禁染上一丝忧愤,他还有杀父之仇未报,又怎么可以死在这里。
邱禄扬起了脖颈,破釜沉舟道:“小侯爷,只要你留我一条性命,我什么都可以做……”
“留你一条性命?”陆时鄞的音调有些讽刺,“留着性命去杀皇帝吗?”
邱禄心头一惊,又见对方眸色沉沉,居高临下地望过来,薄唇间吐出几个字:“蠢笨如猪。”
一封信从他如玉瓷的指尖落下,侍卫将信捡起来撕开摆在邱禄的眼前。
邱禄一团雾水地看去,目光触及信上字迹之时,猛地一愣。
那竟是父亲的字迹。
邱禄目光扫下去,直到最后一行,已是全身颤抖满眼落泪。
他胸腔中发出一声悲鸣:“我竟是这般傻,做错了事,报错了仇。”
陆时鄞好整以暇地坐在椅子上,如细瓷般的手轻轻掀开杯盏,微抿了口茶,静静等他哭完。
皇兄离去的突然,留给他的只有如烫山芋一般的皇位和纷乱的朝廷。在众人眼中,他不过是一个好拿捏、只能依仗穆家的病弱皇帝而已。
事实也却是如此。
邱御史在朝堂上当众参摄政王之时,他不过是刚登基了几日的新帝,皇兄忍辱负重、蛰伏数年都未绊倒的大树,又怎么是他几日便能解决的。
他只能选择严惩邱御史、献媚穆家,让穆家相信,自己不过是一个软弱可欺、好拿捏的皇帝。
随后暗地里,用死囚将邱御史换出来,派他前去穆家封地寻找更多罪证,以待有能力之时一举将穆家绊倒。
与沈初黛在护城河岸偶遇那日,便是去为邱御史送行的,那麻布上的血迹也是邱御史的。
加之邱禄的口供,没成想竟是误打误撞闹下了如此误会。
想起方才那事,陆时鄞长睫微垂,心头没有半分恼意,更多的是欢欣鼓舞。
一想到她能出现在选秀大典上,他便只觉得期待不已。
邱禄终于停下了啼哭之声。
陆时鄞望过去,暗沉眸底重新被墨色浸染,声音冷冷地不带任何温度:“你按照我说的做,仇我替你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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