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第十七回

    穆太后脸色一变,随即又很好地掩饰下去,封沈初黛为公主,属实抬举更不论这食邑与封地都极为富饶,实在太过!

    只是她话已说出口,便没有收回去的余地,只能委婉开口:“边境今年战事纷杂,众人皆知国库不足,将士们也都与国同甘共苦,如今边关大将的女儿因为救你得千倍之赏,让他们怎么想?圣上登基不过几月,对国库兵饷用度尚不了解,往后母后会一一说与你听。”

    陆时鄞咳嗽了几声,声音有些低哑:“既然母后都这般说了,不如封邑前三年所得铜钱尽数赏给忠国公所驻边关。至于珠宝玉器,大内并不缺,儿臣倒觉得丰厚预备的聘礼太重,略显奢侈,不妨取三分之一酬谢恩人。”

    穆太后细思越不对,自己这一出言怎么又给搭上了三分之一的封后聘礼,她微凝了眉开口:“皇帝不可……”

    得到的回应却是陆时鄞一连声地咳嗽,一旁的赵西忙是递上杯盏伺候皇帝压下喉间痒意。

    他饮了大半杯茶方才停了咳嗽,苍白的脸上浮起红晕,漂亮的眸子水光发亮,似是有些伤心:“命格之说实为缥缈,沈小姐因此事便被剔除名单,实属可怜。儿臣思及便觉得替她委屈又痛心。难道在母后眼中,儿臣一条命难不成连这些个身外之物都比不上?”

    他精致的脸上露出落寞的神色,可说到最后一句竟是含着悲痛,悲着悲着又是猛一阵咳,他瘦弱的身子不住颤着,几乎要咳得背过气去。

    好不容易等他咳停了,穆太后想抽空说个话:“皇帝这是哪儿的话……”

    话茬却是又被皇帝直抽冷气的咳嗽打断,他精致虚弱的脸色更是苍白,浓密的睫毛微合在一起连着颤着,似乎连睁眼都十分费力。

    穆太后是看的心惊胆战,皇帝身子虚弱,整日凭着药石吊住一口气,若真把他气得病过去了,麻烦的还是他们穆家,要哪里找得一个好控制又听话的皇帝。

    便只能道:“就依皇帝的意思。”

    消息传到沈初黛耳中的时候,她刚下了学回到屋子里坐了没多久,便听见宫女丹竹在外头敲门:“沈小主,您在屋里吗?”

    丹竹是储秀宫的宫女,平日里对她极是殷切。

    她唤了丹竹进来,只见注意到对方清秀的脸上满是心事重重的模样:“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丹竹缓慢走过来,跪在了地上脸上满是伤心的神色:“小主,奴才是替您委屈!”

    “委屈?”沈初黛有些不解,“替我委屈什么?”

    丹竹眼里沁出泪来:“奴才有个义兄在钦天监当差,听他说钦天监监正薛弗算出卦象,说您的命格与皇上的命格相克,不适宜留在宫中。皇上竟是准了,赐了您公主的封号,如今司礼监已经在拟圣旨了,过不了多久……”

    她伤心极了,当初与众姐妹们一块调来储秀宫当差之时,各自都押了宝。

    她原来押得是穆小主,后来沈小主救了皇上后,她就连忙改了主意。

    谁知道没过多久又出这一茬,如今改方向早就晚了,她真是太惨了!

    沈初黛虽然一早就猜出薛弗是为她而来,一时间听到此消息还是差点没乐得笑出声来,刚咧了下嘴角便迎上丹竹泪眼婆娑的模样,她忙是低下头极为忧愁地道:“怎么会这样呢?”

    丹竹哽咽道:“就是,小主您这般好的人,他们怎么可以这么对待你?”

    沈初黛装模作样掖了掖眼角,敷衍地附和道:“就是,他们怎么可以如此对我?”

    她又想起一事,“丹竹,我想请你帮个忙。”

    丹竹抬起眼,眼角不住流泪:“小主,您吩咐便是。”

    “好。”沈初黛感动地点点头,“你去帮我……”

    丹竹心中染起希望,沈小主身为国公之女,自是有门路解决此事,只要圣旨一日未下来,这事还算不上定数。

    只要沈小主利用人脉,定能解决这小小挫折的。

    她忙是点头:“小主,您是要奴才去给国公爷传信吗?”

    “不是。”沈初黛摇了摇头,她犹豫了下似乎有些难以切齿。

    丹竹心里十分感动,连沈小姐都觉得为难的事,沈小主竟愿意交给她!

    她忙是表忠心:“小主您尽管吩咐,奴才愿意为您上刀山下火海,便是再难奴才也愿帮您。”

    沈初黛轻声道:“好,那你再去帮我打听一下,皇上究竟……”

    丹竹点点头,一脸期待的模样。

    沈初黛声音依旧有伤心之色,“赐了我多少食邑?”

    她似乎仍是觉得不够,又忙是补充道:“还有,再打听打听封地,那封地可富饶,离京城远吗,好吃的多吗?”

    丹竹:……?

    ***

    长宁郡主陆含春也收到了消息,披着白底绿萼梅刺绣斗篷风风火火地便闯进了屋子。

    彼时沈初黛正歪在床榻上开开心心地磕着瓜子,一听这动静忙是将手中的瓜子和瓜子壳全推进了床褥里,将唇上的胭脂迅速抹到眼角,摆出忧伤状。

    陆含春一踏进里屋瞧见的场景,便是她望着窗外的梅花,眸中闪着如雾气般的愁绪,一张俏脸素白着,只有眼角微红,平白惹人怜惜。

    “沈姐姐,你也听说这消息了?”

    沈初黛拿出丝帕掖了下眼角,点了点头。

    “这圣旨还未下来,便不算数。”陆含春上前便抓住她的衣袖,“走,我带你去找皇兄评理去,你可是救了他性命,他不能这般恩将仇报!”

    沈初黛唇微张,嗓子却因瓜子磕多了而干痒,拿丝帕捂住唇咳了几声。

    拿开时却是瞥见那丝帕上沾染了眼角的胭脂,她忙是藏在了背后。

    哪知陆含春瞧见了,神色有些惊疑不定:“沈姐姐你……”

    沈初黛暗觉不好,刚想出言搪塞过去,却是没想到她露出了一丝惊悲:“沈姐姐,你竟咳出了血,你痴心为皇兄,奈何这痴心错付,我都替你难过。”

    沈初黛:……?

    陆含春扯住她的手腕,“今日我非得替你讨个说法不成了。”

    沈初黛被半拽着出了屋子,外头早已聚集了一众听了消息而来的宫人们,瞧见沈小主眼角泛红的楚楚可怜模样不由皆是有些唏嘘。

    她不好将手扯出来,只能悄声劝说着陆含春:“含春,皇上如此必定是有不得已的苦衷,你就不要去为难皇上了。”

    两人拉拉扯扯地走到了储秀宫门口,迎面便撞见了穆宜萱,她身后跟了个穿着精致眉眼微挑的宫女秋雪。

    秋雪瞧见了她们,先是行了个礼方道:“长宁郡主,方才奴婢前去宝华宫找您,那儿的奴才说您来了储秀宫,奴婢便来看看,没成想赶巧正是撞见了。”

    陆含春私底下没少撞见秋雪做些腌臜事,她本就讨厌这个仗势欺人的奴才,横眸看了眼,没理好气地道:“没瞧见我在忙吗,还不快让开。”

    秋雪是宜欢公主的贴身婢女,宜欢公主又是穆太后膝下的独女,金尊玉贵受尽千娇百宠长大的,连带着她们这些奴才也跟着水涨船高,便是先帝的后妃待她们都不得不客客气气。

    平白被呛了,她心头有些微恼:“长宁郡主,奴婢是奉公主的命前来找您,公主在等您,有什么事还能比公主的事更为重要的?”

    陆含春白了她一眼,抓着沈初黛的手腕便要踏过门槛,秋雪眸光在沈初黛的脸上扫了一眼,便立刻明白过来。

    她有心攀附穆宜萱,忙是拦住了陆含春:“郡主,事实皆有定数,郡主想要改既定的事实恐怕不易,奴婢还是劝您别白费心思了。”

    陆含春直接甩了个巴掌上去:“主子做事哪有你这个奴才叫嚣的份,再拦我我便还打你,打到你服为止!”

    穆宜萱在一旁看不下去了,走上前温言道:“郡主,秋雪姑娘毕竟是公主手下的奴才,您这般动手不太好吧。”

    沈初黛不动声色的瞧了她一眼:“穆小姐,这个奴才以上犯下,强行阻拦郡主,难道不该罚吗?还是说穆小姐并不将礼法尊卑放在眼中。”

    穆宜萱俏脸一白,没想到她如此牙尖嘴利,一时间竟不知如何怼过去。

    秋雪捂着胀疼的脸躲在一边,眼见着两人就要走出储秀宫,她阴阳怪气道:“郡主恐怕不知晓吧,沈小姐的命格与皇上犯冲,不论是遇刺还是承安殿大火皆是此因,这般祸端岂能留在宫内!”

    虽说沈初黛封为公主的消息传得沸沸扬扬,可其中缘由却是被皇帝压下,仅有几个人知晓,宜欢公主也是冲穆太后撒娇得到的消息。

    秋雪却是不知,随口得说了出来,一旁围观的宫人不由皆是议论纷纷,看向沈初黛的目光也变了。

    陆含春气得要命,“贱婢,你说什么胡话呢!”

    她想上前再甩几个巴掌教训,却是被沈初黛拦了下来轻声道:“郡主,算了。您的好意我心领了,既然是因此,看来这一趟确实没必要。公主找你想必有要事,您还是赶紧去吧,别为了我惹公主不开心。”

    陆含春本想留下来陪她,却还是被她劝走了。

    宫人顿时得知这个消息少不得要议论一番,沈初黛也不想留在此事招人话柄,便独自一人出了储秀宫逛逛,没成想宫后头竟是有个小佛堂,清净得很。

    她跪在蒲团上瞧着用着面前庄严慈悲的佛祖,感受到心情平静,隐隐却泛着欢腾。

    得知进宫选秀之时,她心情是沮丧的,还是祖母带她前去寺院上了香又占了卦。

    卦象上说,叫她不要逃避,一切顺其自然。

    她本是不信,也做过逃避但还是不得已入宫来。

    却是没想到船到桥头自然直,最终竟是真如了她的愿。

    沈初黛伏在蒲团上,终于还是忍不住开心的乐起来,只是怕旁人听到了声响,她连笑都不敢出声,眼角还憋出了几滴喜悦的泪花来。

    过了良久,她才起身拜了三拜离开佛堂。

    她的身影消失在宫道口,赵西方才从角落中将坐在轮椅上的皇帝推出来。

    陆时鄞眸像是墨色浸染,带着阴郁冷戾的光,想及方才的情景不由又是暗了几分。

    她伏在蒲团上哭得那般伤心,纤细的肩微颤着却是强忍着不成声,离开时莹白颊上还泛着晶莹泪光,楚楚可怜得让人心疼。

    原来他一直都误会了。

    她原是想留在宫里,留在他的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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