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冬。
英格兰剑桥郡的一座古堡前,凯瑟琳·帕尔和母亲帕尔夫人正瑟瑟发抖地站在寒风中,她们刚刚向城堡的看守人递交了申请,现在正在等待来自城堡的回复。
英国的冬天并不是十分寒冷,这是人所共知的事情。
凯瑟琳感觉冰冷是因为载她们来的马车在疾驰的过程中,马夫急着回答她们关于莫尔城堡的最新传闻,而没有注意到小路上平铺的巨大鹅卵石,这导致一阵慌乱后,两个经过城堡的善良的农夫,才将她们母女从陷入泥水坑中的车厢里搭救出来。
凯瑟琳的外裙没有湿,但里面的衬裙却湿了,本来紧身的维莱恩衬就就裹得她不舒服了一路,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都铎王朝的服饰已经大大不同于约克时期的简约流畅了,越来越繁复华丽的裙摆和越来越紧的内衬裙箍让从后世穿越来的凯瑟琳暗暗吐槽的同时,也不得不努力适应。
“哦,凯西,”帕尔夫人见不得心爱的女儿冻得铁青的小脸,她脱下了身上的白貂皮披肩,披在了女儿身上:“再等等,要不了多久了!我保证王后听到我的名字,一定会立刻召见我的!”
中世纪时期,所有人都在使用皮毛,皮毛不是富人的特权,只不过穷人用的是简陋的羊皮羊毛,富人用的皮毛更高档,比如黑貂皮,白貂皮,让人产生一种英国到处都是毛皮的感觉,事实上这时候并没有动物保护概念。
凯瑟琳庆幸自己穿越到中世纪英国的一个中产阶级甚至可以说接近贵族的家庭,帕尔家族是西北英格兰威斯特摩兰的坎达尔堡的大族,祖先自14世纪起就在此居住了。
她是家中最大的孩子,父亲是英格兰国王爱德华三世的后裔、北安普顿郡霍顿家族的托马斯·帕尔爵士,母亲是格林斯诺顿的格林爵士的女儿,她还有一名弟弟威廉·帕尔,还有一名年纪幼小的妹妹安妮·帕尔。
帕尔爵士是北安普顿的郡守治安官、守卫长及监察官,为如今的国王亨利八世效命。帕尔夫人曾经是亨利八世第一位妻子阿拉贡的凯瑟琳王后的侍从女官,据她说,王后对她十分信重,她保管了王后所有的贴身衣物和珠宝。
在接到王后托人带去的信件之后,帕尔夫人立即动身,赶了足足十三天的路程,才抵达了莫尔城堡。
只见坚固的大门缓缓开启,守卫对她们施了一个点头礼:“请进吧,帕尔夫人。”
凯瑟琳跟在母亲身后走进了城堡。这座莫尔城堡是四方形,在每一个拐角都建有塔楼。第五个塔楼上有吊桥和铁栅栏,可以抵御突然袭击,城堡的边界就是这些刚刚超越围墙线的塔楼。
凯瑟琳只觉得这个城堡就如同一个巨大的监牢,而这样森严的守备也的确证明了国王的意图,对曾经的王后,国王似乎已经失去了原本的情分。
穿过塔楼,城堡终于有了星星灯火,一个穿着黑色纱裙的侍女走了上来,将她们带到了王后的房门之外。
帕尔夫人的心情明显激动了起来,然而房门之内的人似乎比她还要激动,只听一个宏亮的女声:“上帝啊,昨天他们在威斯敏斯特教堂举行了第二次婚礼,安妮·博林这个妖妇不满足于秘密婚礼,唆使我那昏了头的兄长又在伦敦万民面前举办了盛大的婚礼仪式!”
“不、不……”另一个虚弱的女声低沉地回应:“教会不会同意的……”
“醒醒吧,凯瑟琳!”这女声道:“我那位兄长是按自己的心意而不是教皇的决定,事实上,教皇反对,他就能对英国人民声称自己是英国的教皇……坎特伯里大主教不能再为你做主了,接替他的托马斯·克兰麦是博林家族的人!他很快就会顺从新王后的心意,宣布国王新一段的婚姻是合法的,是受到主的祝福的!”
房间里痛苦的低泣叫人心碎:“……难道我不是永远满怀热爱地去满足国王的要求么?难道我不是除了上帝以外最爱他、最服从他么?我对他的痴心不是已经达到迷信的地步了么?我不是为了使他满意而竟把祷告也忘记了么?而这就是我得到的报答么?”
玛丽长公主看着自己苍白瘦弱、几乎已经丧失了所有精力的嫂子,深深叹息:“世界上有谁敢说他的妻子比你还贤惠?你是独一无二的、最贤良的王后;没有什么能够形容你那罕见的温柔、圣徒一般的恭顺脾气,以服从别人来换取别人的服从;此外,你的品质又是十分崇高而虔诚,可偏偏我的兄长对此视若不见……你从宫廷被赶出来就明白,他的心已经被安妮这妖妇蛊惑了,我一万次诅咒这个女人!”
玛丽长公主开始了对安妮新王后的诅咒,然而侍女手中的蜡烛都要燃尽了,客人们尴尬地等候在房门之外,侍女不得不冒险打断了她们的谈话。
“王后,公主,”侍女恭敬地禀报:“帕尔夫人和她的女儿等候召见。”
“伊莎贝拉?”凯瑟琳王后一下子坐了起来,惨白如蜡炬的脸上露出了激动的光芒:“快,快请她们进来!”
帕尔夫人走进了昏暗的房间,看到了她心心念念多年的故主,不由得热泪盈眶:“哦,王后,我的主人!”
她如同当年一样,扑到了王后的脚下,被王后冰凉的双手抬起脸来:“伊莎贝拉,你终于来看我了吗?能在我死前见你一面,都是主的恩慈!”
帕尔夫人抬起头,却辛酸极了:“王后,我不敢说您的美貌和当年一样,您变得我都快不认识了!”
凯瑟琳眼中的王后身材矮小,有着一头红色长发,一双蓝色宽眼,颧骨突出,两眼深陷,皮肤白得几乎透明,多舛的命途消耗了她的美貌,使她苍老如同六十岁的老妪。
玛丽长公主则无愧一个切切实实的美人,此时这个美人打量她们母女的一些严厉神情,也渐渐松弛下来:“谁能像伊莎贝拉一样忠诚、老实,厌倦了宫廷,规规矩矩选择嫁人呢?同样是侍从女官,有的人就能从一而终,有的人就野心勃勃!”
安妮·博林当年便是玛丽长公主的侍从女官,伴随她远嫁去了法国。在法国的短短几个月里,用伶俐的手腕获得了巨大声誉,引得不少浪漫的法国人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然而玛丽长公主则看清了她的本来面目,“一个华丽驱壳下包裹着野心和虚荣,如同虱子爬满长袍”。
玛丽长公主驱逐了她,然而不甘就此远离宫廷的安妮·博林在诺福克公爵的帮助下,成为了凯瑟琳王后的侍从女官,在凯瑟琳流产之后,成功勾搭上了亨利八世。
可怜的凯瑟琳王后,因为一直拒绝和亨利八世离婚,拒绝承认他和安妮的婚姻,因此被赶出宫廷,来到了如同囚牢一般的莫尔城堡中居住。
“二十三年,这么快就过去了,”帕尔夫人擦擦眼泪,招手让凯瑟琳过来:“……这是我的长女,我用了王后的名字为她取名。”
凯瑟琳走上前,屈膝行礼:“王后陛下。”
房间里的每一个人,都拒绝承认安妮·博林的王后身份,尽管凯瑟琳王后已经失去了王后的桂冠,但出于对她命运的同情和尊敬,凯瑟琳依然称呼她为王后。
“好孩子,”王后凭空握了一下她的手,对这个面容端庄平静的女孩很有好感,她在床头的朴素的妆奁盒子里取出一串已经有些发黄的珍珠项链,戴在了凯瑟琳的脖子上:“感谢你陪你母亲来看我。”
玛丽长公主看到,对于这串发黄的珍珠,年轻的姑娘没有露出一点嫌弃之色,明明她手上戴着一串更大、更亮的珍珠,却悄悄掩藏起来,不叫王后发现。
“我已经到了穷困的地步,”王后喃喃道:“从宫廷出来,我只带了当初结婚的时候,父王给我的一点陪嫁……”
凯瑟琳早就看到,她只穿着别着圣弗朗西斯勋章的刚毛衬衣,并且因为持续不断的跪倒斋戒,裙子边缘已经磨白了。
男人就是这样可怕的生物,他爱你的时候,可以让你挥霍一个国家的资产,如同刚结婚时期的凯瑟琳王后,以及现在正在享受的安妮博林,当他不爱你的时候,他就可以毫不留情地收回一切,把你们曾经的爱巢双手奉给其他女人。
而凯瑟琳王后就如同失去了温暖巢穴的宠物,徒劳怀念着以往的时光,和曾经毛皮鲜亮时候所受到的恩宠。
“母亲,”却听一个尖利的女声远远传了过来:“母亲!”
听到这声音的王后一下子浑身颤抖,眼里露出不可置信的光芒:“哦,我听到了什么,是上帝可怜我,叫我能再次听到玛丽的声音吗?”
然而这声音不是她以为的幻觉,就见一个矮小却又有力的身影像疾风一样跑来,停在了门口,又扑进了他的怀抱。
感受到怀里鲜活身躯的王后这才相信她最珍爱的女儿回到了自己身边:“哦玛丽!我的珍宝,我的一切!”
十七岁的玛丽公主,个头矮小、壮实,圆圆的脸庞却有着连片分布的雀斑,两个脸蛋红彤彤地,又穿着一身蹩脚而不体面的棉麻裙,就像一个乡间士绅的女儿,让凯瑟琳很难将她和二十年后那个屠杀新教的“血腥玛丽”联系在一起。
“我的天呐,玛丽,”玛丽长公主吃惊道:“你是怎么跑出来的?我敢保证,你的父亲一定不知道你如此大胆的行为,如果他知道了,他一定会雷霆大怒的!”
玛丽和她的母亲一样,被赶出宫廷,但母女俩不在同一个地方,玛丽被软禁在伦敦郊区一个下等庄园里,被禁止和母亲见面。
亨利八世向母女两人承诺,如果她们承认安妮·博林是新王后,那么就会为她们提供更好的住处并且允许她们互相见面。但他的提议却遭到了母女两人的一致拒绝,这导致玛丽被剥夺了“公主”的称号,对外只是称她为“玛丽·都铎小姐”。
“通过仆人传信,我才知道母亲生病了,”玛丽伏在王后膝上,用急促的话告诉着她的来历:“我甩开仆人,还夺走了他们的马!他们就像令人厌烦的苍蝇一样,当然,他们就是国王的spy……”
“玛丽,”王后慈爱地抚摸着她的脸庞,却告诫她:“他是你的父亲。”
“他不是,”玛丽倔强的眼睛里泪光闪烁:“他是一个冷冰冰的、没有感情的国王,不是我的父亲!”
王后不赞同地摇摇头,还想再说什么,却脸色一白,扭头呕吐起来。
绿色的仿佛胆汁一样的东西从她的嘴角流出来,吓得玛丽尖叫起来,眼前这一幕对于一个十七岁的女孩子来说,不啻于晴天霹雳,但对只比她大四岁、同样也是年轻女孩的凯瑟琳·帕尔来说,这样的病症司空见惯,因为上辈子的凯瑟琳,便是一名普通的医生,而她已经看出来,王后似乎患上了肠胃方面的严重疾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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