凯瑟琳看到珍,不由得问道:“国王……没有生气吧?我忘了时间了!”
最后一句话她用口型比出来,从四点到十点,实际上她不是忘记了时间,她忘掉了整件事!
“当然不,”珍微笑道:“凯瑟琳,你是一个优秀的医生,一个小时前我检查了国王的伤口,已经不再出血了……您的手术比祈祷还灵验!”
凯瑟琳点点头,“术后唯一要注意的就是清洁和消毒,所有纱布必须是干净的、浣洗过的,以防感染。”
虽然珍并不明白什么叫“消毒,”但不妨碍她将干净的纱布准备好。
凯瑟琳走进去,听到国王的声音,听起来似乎恢复了不少力气:“我听说北方人民的思想,有一些骚动?这是怎么回事呢?”
另一个略有些沙哑而苍老的声音回答道:“我听说的是,新教的传播在他们之中,造成了一些混乱,闭塞的乡村土地,对新的事物的接受还远不到容易和开明的地步。”
“是这样的吗?”国王道:“你没有骗我,不是地方官在借我的名义征收苛捐杂税?”
“这样的事情的确有发生,在五年前陛下对法作战的时候,”这个声音道:“臣民们所以怨声载道,乃是因为有诏书下来,强迫人人交出全部财产的六分之一,借口是筹划陛下去法国作战的经费。因而人们就口出狂言,把臣民的本分唾弃不顾,使心里的忠诚冻成了冰。但现在陛下休养生息,并没有作战,百姓们的怨言从何而来呢?”
“距离我攻打法国才多长时间啊,”国王感叹道:“宫廷就充斥着法国的玩意儿,好像忘记了战争的伤痛,忘记了我们和法国的血海深仇。”
看着走进来的凯瑟琳,国王凭空指了一下她头上的帽子:“法国的羽毛帽!让宫廷的贵妇人取消这些漂亮的装饰,对她们来说,宁愿杀了她们,尤其是王后,怎么才能让她完全放弃对长统袜、胖短裤和高跟鞋的信仰呢?”
事实上这是凯瑟琳所有装束里唯一一顶插有羽毛的帽子,她只好道:“这是借口,陛下,你们心里清楚,你们打你们的仗,我们穿我们的高跟鞋。”
国王哈哈大笑起来,这位坐在国王面前的老头也转过身来,看清他的面容,叫凯瑟琳心中一跳。
他就是舞会那晚凯瑟琳听到的,密谋推翻安妮王后的人!
“克伦威尔,”国王笑道:“女人们虽然头脑简单,但她们是我们的开心果,她们是生活中不可缺少的调剂品,使我们高兴。你的生活已经黯淡了十多年了,难道你宁愿一直黯淡下去?我看缺少女人陪伴的你死气沉沉,不见春天,仿佛永远过冬!你是我最忠诚的仆人,如果你开口,我一定为你主婚!”
“自从我的妻子去世后,她也带走了我全部的精力,”克伦威尔道:“使我的心脏不再跳动,使我提前进入了暮年。我愿意守着对她的忠诚平静死去,然后与她相会于天堂。”
“你就像忠诚的大雁,”国王啧了一声:“事实上大雁和你我都无法理解,专一这种东西我并不曾与生俱有。”
“陛下这么说,”克伦威尔道:“难道是王后不能满足陛下?”
“不是我不满足,而是她从没有满足的时候,”国王从椅子上直起身,“帕尔小姐,过来为我复诊吧,我可是等了你六个小时。”
凯瑟琳尽量保持平静,她看到克伦威尔对她的反应也很平静,这让她有些吃不准,明明那晚上克伦威尔和她打了个照面,他一定认得自己,但当时他没有追上来,现在也没有任何反应。
当然她意识到这位克伦威尔先生一定是国王的心腹,因为国王当着他的面毫不避忌地将大腿上的伤口展露出来:“很管用,你的手术很管用,我的伤口不再流血,一晚上似乎就有痊愈的迹象。”
凯瑟琳对他的自信很不以为然:“一晚上就能痊愈的是赫拉克勒斯,国王不是半神之身,还是□□凡胎。”
不过这伤口确实有好转的迹象,这显示国王的体格比一般人强健许多。
“国王这些天尽量选择丝绸的裤子,”凯瑟琳道:“麻纱这样的布料也许会勾动伤口。”
“这世上能对着一位国王颐指气使的,除了画家就是医生了。”国王笑了一声:“但她的话我要听,谁叫她是医生呢?”
“帕尔小姐的医术确实精湛,”克伦威尔就道:“不知道从何处学来的呢?”
“自学成才。”凯瑟琳道。
“她这话比我还有底气,”国王好笑道:“我这个国王才是自学成才,当年王位本来是我的兄长亚瑟的,他从小被当做王储培养,而我只需要到处游玩,等到王位忽然落下来的时候,我就只好匆匆上阵,如同刚上战场的新兵。”
凯瑟琳指着伤口道:“这就是新兵的证明吧。”
国王哈哈笑起来,克伦威尔发觉他在帕尔小姐进入房间的短短十分钟内,已经连续发笑了两次。
逗笑国王是个本事,连弄臣索莫斯有时候使劲浑身解数,也无法让国王开颜。而且他一身的逗笑本领是长期摸索和锻炼的,但显然这位帕尔小姐似乎天生就具备了这种神奇的能力。
一声刺耳的尖叫声响彻了宫廷,如此猝不及防,如此惊恐,叫端着茶走过来的珍失手打碎了来自中国的彩瓷茶碗。
伴随着这声尖利的叫声,宫廷变成了伦敦贫民区的菜市场,喧闹和尖叫此起彼伏,仿佛炸开了锅。
“怎么回事?!”国王沉下了脸:“是什么让他们失去了礼数,大惊小怪?”
很快他们的房门就被推开了,爱德华一脸严肃地快步走了进来:“陛下,王后的试毒女官被毒死了!”
凯瑟琳的心咚咚跳了起来!房间中的四个人全都被这个消息震住了:“毒死了?”
国王立刻掀开腿上的覆盖物站了起来,他一时没有说话,似乎在思索着什么。而第一个询问的人居然是克伦威尔:“王后怎么样?”
“王后安然无恙,”爱德华道:“没有吃到有毒的食物。”
克伦威尔垂下了眼睛,凯瑟琳发誓从他的眼中看到了不易觉察的失望。
国王脸色阴沉,大踏步地走出房门,凯瑟琳也跟了上去,一路上就见所有的宫人惊慌失措地跑来跑去,仿佛无家可归的地鼠。
“你们比枝头的麻雀还能叫嚷,比麋鹿还能奔跑,”国王怒斥道:“平常使唤你们的时候,怎么不见你们如此兴奋?!”
宫人纷纷低头,不敢说话,但显然国王骂了她们,反而让她们定下了心神。
还没有进入餐室,就已经听到了安妮声嘶力竭的嘶吼声:“这是赤、裸、裸的阴谋、是威胁,是背叛,有人想叫我死!”
她看到了国王,立刻扑向了他,紧张和激动地颤抖着:“亨利,你的宫廷到处都是乱臣贼子、野心家、刺客和刀斧手!”
试毒的侍女远远地躲避着,瑟缩着、哭喊着,一名同伴的死亡让她们终于意识到了自己的身份,她们与死亡跳舞,随时都有可能被死神带走!
只有侍卫严密地包围着倒下的尸体,凯瑟琳走过去,看到这具尸体平静地躺在地上,双手安静地交握在胸前,仿佛只是睡过去了一样。
凯瑟琳立刻判断这种毒是为神经毒素,她蹲下去将尸体的眼皮翻开,就见瞳孔几乎已经扩散为一个跳棋的棋子那么大。
一个侍女颤抖地大叫着:“睡美人,是睡美人!”
爱德华将盘子里的牛排一侧翻了过来,小心地辨认上面的粉末,最后终于确定:“的确是睡美人,这种粉末被迷迭香和鼠尾草覆盖了,使人不易觉察,以为是调料。”
愤怒反而让安妮咯咯笑了起来:“他们想要毒死我,想要让我一睡不起,躺在水晶棺里,任人讥评嘲笑,和童话不同,不会有王子来吻醒我,我只是一具冰冷的、僵硬如石头的尸体,我要死了!你们为我准备好了棺椁了吗?!”
她像个疯子一样失去了所有的威仪和矜持,国王不得不牢牢抓着她的腰肢,使她不像个真正的疯婆子一样手舞足蹈:“安静!死的人不是你!”
“但她为我敲响了丧钟。”安妮古怪地、仿佛低吟一样道。
睡美人是一种臭名昭著的毒药,它其实就是从颠茄上采集而来,这种植物的叶子、果实和根部都含有剧毒,从古罗马时期就被用于宫廷阴谋,罗马的后宫女人——小阿格里庇娜,虽然是正室,可是,环绕在丈夫周围的许多新欢让她觉得皇后之位还说不准花落谁家呢。她不想要这种忧患,便给自己的丈夫食物中放了颠茄,这样,她的丈夫就在美食中永远的睡去了,从此以后这种毒药就盛行于宫廷,因为中毒者面容平静,瞳孔扩散,看上去就像睡着了一样,所以这种毒药才有这样美丽的名字。
但值得一提的是,这种久负盛名的毒药,和马钱子、毒参一样,伴随着罗马的消亡,而被永久禁绝了。
英国本土被严禁种植颠茄,欧洲几乎也是如此,但看上去这种禁绝并不彻底,因为眼前这个无辜的侍女,就丧命于颠茄。
国王对自己严密掌控的宫廷出现了如此毒物而愤怒,在他的咆哮下,侍卫如同追踪气味的猎犬,立刻开始了搜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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