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十安看着那坨白毛气势汹汹地从地上弹起，又倏然双手抱头趴了回去，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被挑起的恐惧在看见朱厌的反应以后，忽然轻飘飘地消散了，谢十安感觉心里空了一块。
他静默两秒，想起什么，问李狮狮：“你当时不是说，新来的妖怪长得像头犬妖吗？”
也是因为李狮狮的说法，秦煌才大咧咧开着车冲进来，寻常哪里想到一头普通犬妖居然成了朱厌！
秦煌怒视李狮狮。
李狮狮委屈地说：“它当时长得就像大白狗，难、难道我看错了吗……”
“不一定是看错。”云恒川打断道。
朱厌这种凶兽挑起兵祸，主要靠在群体中掀起情绪和立场的对立，比起使用妖力让所有人丧失理智，当然是挑拨几个重要人物，影响他们的思维和决定来得快。
一开始装成大白狗接近犬妖，降低它们的警惕，也是有可能的。
“至于为什么要做这种事，愉快型犯罪吧……”云恒川摸摸下巴。
“反社会啊。”谢十安悟了，惊讶地看了眼地上变态凶兽，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有点害怕。
察觉到青年的情绪，云疏阴郁地看了眼地上的朱厌，朱厌立刻抖成筛糠：“也、也没有很反……我我我我就找个乐……”
秦煌嫌弃：“想反也反不了吧。”
古时候的朱厌一出世，最轻也是挑拨君主，导致小国交战，哪有这么去折腾一群猫猫狗狗的。
太没排面了。
云恒川赞同地点头：“是反不了，这头看着有点亚健康。”
亚健康的朱厌：“……”
找出罪魁祸首后，秦煌用捆妖绳把朱厌和一群犬妖收拾干净，一同带回办事处。
谢十安抿抿唇，在内心循环三遍“都是成年人了要有职业素养”，最后镇定下来，化身面无表情的捆妖机器，帮秦煌搭了把手。
由于龙族在侧，妖怪们并不敢造次，几条犬妖还主动把脖子伸到谢十安手下。
谢十安：“……”也不用那么卑微。
回程中，谢十安得知了一开始缠着自己的沉默龙族是云疏，另一位则是云恒川。
审讯之下，朱厌交代了自己的犯罪事实：他利用犬妖的欲望，将它们培养起来，又教唆它们去攻击附近的小妖怪。
等小妖怪被它们再骚扰多一阵子，朱厌就准备化身别的形象，将那些小妖怪们组织起来，彻底掀起犬妖和它们的战争！
朱厌：“两边背后的老大都是我，它们相互殴打，血溅七尺，却不知道其实这是它们最敬仰的老大的主意……”
秦煌：“这种感觉很爽是吧？”
朱厌点头：“是啊是啊 。”
谢十安听得一愣一愣的，一边有被朱厌变态到，一边又忍不住感叹——
多贼啊！
太贱了吧！！
但不得不说，朱厌的计划迄今为止都运作得不错，只是多了李狮狮这个变数。
李狮狮和其它犬妖不同，它不想跟着老大变强，只想安安稳稳地待在自己的小窝里，每天有空还能追追皮球，打打游戏。于是在平稳生活被骚扰之后，就忍不住过来找办事处帮忙了。
李狮狮：“不同的小狗狗有不同的理想啦。”
谢十安非常能理解它，可其它犬妖不理解，这就愈发造成了它们之间的隔阂。
朱厌这种危险分子是绝对不能继续留在西圃了，秦煌用捆妖绳把它困得结结实实，问云恒川怎么处理。
云恒川微微一愣，望向云疏的方向。
按往常，他直接就做决定了，但此时他的身侧还站着一位祖宗。
可他转头就看见祖宗全副心神注视着一旁的人类青年，看似冷漠疏离，其实是已经专注得面无表情了。
……根本就没听清刚刚发生了什么事。
而被他注视着的人类青年对此一无所知，还一脸认真地看着自己，等着听对朱厌的判决。
云恒川：“……”
他回忆了下山海局之前拟定的规章，道：“带回总部，参与100年精神改造和劳动改造。”
几条犬妖旁听完朱厌的交代，纷纷破口大骂。
在得知自己也要被龙族带回去拘留改造时，犬妖们忍不住了，抱住办事处的门柱一通悔恨狂哭，呜呜呜呜呜。
秦煌很人道，也不阻挡它们发泄情绪，只是让大家哭小声点，留点力气，待会就要转移。
尘埃落定，一直沉默着的云疏忽然开口：“等等。”
他的声音不高，却让室内所有妖瞬间安静，大厅温度似乎都下降了几度。
谢十安也有点紧张。
高大的龙族迈步，经过他的身侧走向那群犬妖。
云疏脸上的表情并不凶戾，上古妖族的血脉气场也没有放开，但即便这样，犬妖们还是忍不住哆哆嗦嗦。
他走到近前，在一片静默中揪出那条长着黑白斑点的串串。
“你伤人了。”
龙族声音发冷，咬完人还想浑水摸鱼的犬妖蓦地吓懵了，它双眼发直地看着前方，四肢神经质地弹动一下。
迟钝如谢十安，到这一刻，也发现了龙族的怒意。
但最终，云疏没有如传闻中那般凶残地直接抹杀犬妖，只是抹去它三十年修为，让犬妖重新变成一条初开灵智的小狗。
一旁云恒川松了口气。
虽然还是隐隐有些吓人，但这绝对是这么多次惩治妖怪以来，祖宗最“仁慈”的一次。
算是给犬妖一次机会，助它改过自新了。
他扭头看了眼呆呆的青年。
妖怪们不怕见血，估计还是为了照顾那名人类，祖宗才没有狠下杀手。
也不知道那名人类是什么来头，让祖宗三番两次克制本性。
云恒川回过神，捏了个咒诀。
随着一道白光闪过，犬妖们连同朱厌都被他传送回了本部。
李狮狮看着熟悉的同族们在一瞬间消失，一屁股坐在地上，歪着脑袋蹭了蹭谢十安的小腿。
谢十安突然被蹭，低头看了眼大松狮，入目便是它愁苦的大脸。
“怎么了？”他蹲下来问。
“我有点难过。”李狮狮小声说，“虽然我知道它们做了错事，活该被惩罚，但这么看着它们被抓，心里还是怪怪的。”
谢十安眨眨眼。
他知道这种感觉，就类似你知道你的同族犯错了，也被惩罚了，但心底不免还是希望他们别太悲惨，同时又在质疑自己是不是双标。
这也没法安慰，谢十安只能摸摸大狗子的脑袋。
李狮狮被摸，心情好了些，它抖了抖耳朵，想起什么，仰起脸汪道：“谢谢你救了我。当时我差点以为我要被二狗咬死了。”
二狗是当时那条想要它命的狼犬，战斗中被血气鼓动着，对同族痛下杀手。
“没事。”谢十安笑了笑，顺手揉了揉它的狗脸。
“我是办事处的员工，你做条好狗，就算报答我了。”
李狮狮：“……”
虽然这话没错，但融入人类社会有段时间的它，听起来总觉得有点怪怪的。
智商只有丁点大的大松狮很快放弃思考，在青年的揉搓之下摇头晃脑起来。
……
不远处，两名龙族静静打量着正在和大狗子互动的人类青年。
人类和犬妖一个没有修为，一个修为很低，因而也没有觉察他们的目光。
云恒川想知道祖宗对青年的态度，可没敢直接问，没话找话道：“没想到人类居然救了那条松狮，按说松狮修为比他高多了吧。”
其实他想说的是，这人类也太莽了！
哪有这么就冲上去的！
这么想着，云恒川忍不住小小声说：“就是有点不惜命。”
云疏淡淡看了他一眼，知道他是什么想法。
他点点头：“也不是第一次。”
云恒川见祖宗少见地搭话了，好奇心都被调动了起来，千忍万忍才克制住自己的表情，状似不经意地问：“过去也有过？”
“嗯。那时更莽。”
云疏看着不远处那道身影，喉咙发干地抿了抿唇。
只要想到当时的经历，哪怕一分一秒，他便会不受控制地心跳加速，浑身僵硬。
龙族的强大与稀少并非没有缘由。
自古，一些龙类的命运可以用弱肉强食来解释——拥有得天独厚的躯体，却没有能力自保，面对的便是被抽筋拔骨、剁角削鳞的下场。
他也同样。
那是印在他神魂最深处的记忆——
荒僻深谷里，冰冷石阵上，青龙静静地躺在血泊中，龙鳞斑驳、龙角被毁，剩余的灵力只够它维持浅薄的意识。
它几乎以为那是生命的最后，直到一股陌生的血味涌上鼻尖。
腥甜、诱人、且浓郁。
不是来自自己，而是来自一个人族。
……人族？
龙族睁开仅剩的一只眼睛，漠然注视着远处一道人影，看着他用手中剑破阵，再看着他用肉躯对敌，浑身染血。
最后，人族朝自己缓缓行来。
那是龙族最屈辱的一段记忆，而那名人族，则是那段记忆里唯一的一抹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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