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4章

    宿饮月不曾想到的是,他在阴阳两界的一举一动,皆被水镜完完整整地呈现出来。

    谢积光与宿家家主宿朝鸣扯皮许久,早就不耐烦应付下去,慢吞吞直起身子:“来我阴阳两界的究竟是不是宿家小姐……这回宿家家主心中该有定论了吧。”

    他眉眼无精打采半垂不垂,分明颓唐厌倦,依旧难掩那副好看极了的五官相貌。

    那种俊和顾盏如松如岩,淡漠高华的俊不一样,谢积光俊得极有鲜明的烟火气,像华灯初上时满楼的高挂灯火,春衫行过时鲜衣怒马的少年遥遥回首。

    他一身锦衣华服,苍青丝缎上玉佩琳琅,较之阴阳两界界主,更像出门游街被砸鲜花满身的纨绔公子。

    宿朝鸣脸色不大好看,可事实摆在眼前,由不得他不信:“确实是阿月来寻的你们阴阳两界,先前我不信阿月会做出这种事,多有误解,叨扰界主了,万望见谅。”

    谢积光一点都不跟他客气:“知道就好。”

    亏得他是宿朝鸣,宿家家主,全天下有数的大乘巅峰。换个人来老和尚念经不听不听,全世界都想陷害我女儿,看谢积光把不把他脑壳打飞。

    想到此处,谢积光犹不解气,冷笑一声讥嘲道:“我阴阳两界收钱不办,若不是你宿家的小姐过来花钱请人,你以为阴阳两界派人去杀顾盏是日行一善?”

    “再说,宿大小姐什么脾气你做爹的不知道?”

    宿朝鸣顿住手上抚须的动作,长长地,沉重地,叹了口气:“界主说的是,我这做爹的,原该更相信一点我女儿的。”

    谢积光:“???”

    他犹疑望着手上的茶盏,一时竟不知是该饮下去好,还是该给宿朝鸣来一下让他清醒好。

    宿朝鸣:“阿月固然是有行为失当之处,可最后认识到她所做不当,坦陈一切,一己承担。这样的气魄,实在不辜负我对她一番疼爱。反倒是我目光狭隘,怀疑起了阿月。”

    说到这里,宿朝鸣一片唏嘘感慨,眼眶甚至微微发热:“我原该更相信一点阿月的。”

    慷慨激昂说完,宿朝鸣才发现谢积光一直沉默不言,不由疑惑道:“谢界主可是觉得在下说的有什么不妥当之处?”

    要不然怎么一直不说话?

    谢积光冷着脸,啪嗒一声重重盖上茶盏盖子:“没事。”

    反正他阴阳两界拿钱办事,收钱尽职责,其他一概不管。

    管他宿朝鸣滤镜厚不厚,眼睛瞎不瞎,脑子坏没坏。

    另外一边,顾盏的我知道三个字,将宿饮月震在原地,如坠冰窖。

    虽说宿饮月想过顾盏会起疑心,但顾盏这句话,仍是直接得超出他预料。

    顾盏漫不经心地拿剑尖挑开横在他们两人之间的阴阳两界侍卫:“知道我回来,又恨我到入骨,不惜花重金也要杀我的人就那么几个,加上你出现的时间地点——”

    他瞥人时淡漠瞳孔恰好融了眉梢的一缕锋芒,咄咄得不给人留下任何喘息之机,仿佛下一刻就要见血封喉:“你说我猜不猜得到?”

    事情到退无可退的地步,宿饮月反倒冷静下来:“你想怎么办?”

    “别,我哪敢对宿大小姐指手画脚?”顾盏虽是在笑,笑里意味却冷得惊人:“否则岂不是连自己哪天被买.凶都不知道?”

    宿饮月好似没听见他话里藏的刀子,理所当然点点头:“好,那由我来说,来决定。”

    他性子里的那点骄傲终于藏不住头。

    世上天生有这样的人,如玉不沾尘,抢尽所有风光瞩目,一人独断:“血债当由血债,既是我买.凶杀人,当由我偿还于你。”

    来之前,宿饮月已想好最坏的退路。

    剑三的游戏技能中,有一个叫做断绝经脉,作用是制造出经脉断绝,假死复活的表象,然后伺机复活。宿饮月一看到它,就觉得用来假死逃生真是在适合不过。

    譬如此刻。

    “我退婚在先,毁约在后,杀人意昭,顾盏,这一切是我对不起你。”

    宿饮月一字字道。

    顾盏终于极难得被他字里行间决绝意味地怔了一下。

    宿饮月的事,顾盏没有很放在心上。左右想杀他的人海了去,不缺宿饮月一个,如今宿饮月对他既还有用,那么他不是非得在此刻动手不可

    就是这一怔,他看见女子眼中原本黯淡的神采复燃,声音便得轻柔起来,仿佛是面对什么梦寐以求的绝世珍宝:“但这一切,俱是出于我对你阴差阳错的爱慕之心。”

    最后几个字一出,宿朝鸣手一抖,带翻的温热茶水将他衣襟打得湿透。

    他却顾不得这些,复杂地盯着水镜上宿饮月的形象看,仿佛是在看自己从未了解过的陌生人:

    “阿月……竟然是真的喜欢顾盏么?我这当爹的怎么一点没看出来?我一直以为她不喜欢这门婚约……”

    宿朝鸣怀疑人生地转过头去,喃喃问谢积光:“你说阿月到底是不是真的喜欢顾盏?”

    谢积光撩了撩眼皮,不耐道:“我阴阳两界做的是人命生意。”

    意思是不负责这些儿女情长,情情爱爱。

    宿朝鸣:“……也是。”

    他欣慰地长长吁了一口气:“罢了,看看这场面怎么发展下去,阿月那边倒不要紧,就是她当真做傻事我也来得及挽回,要紧的是顾盏…”

    提到这个名字,宿朝鸣沉默一会儿:“顾家当年的事背后牵涉到太多,我顾忌重重,未曾出手,着实是我对不起顾家,唯有暗地里派人手保护于他。他能顺利到大乘是他的本事,我没脸去见他,但阿月喜欢——”

    思及爱女,宿朝鸣整个人都活力充沛,精神焕发起来,仿佛瞬间年轻三百岁:“阿月喜欢的人,我就算是绑也要给阿月绑过来!”

    谢积光:“?”

    先被退婚,后被毁诺,接着被追杀,最后还要被绑好送人。

    那被你们宿大小姐喜欢上可真是八辈子修来的不幸。

    另外一边,宿饮月眼睛很亮,里面残留些许泪光,直如无边星辰映万顷湖,灼灼欲烧,把人三魂烧飞了七魄:“我退婚,我毁诺,我买.凶杀人,都是恨你眼中从来没有我。为引起你注意,为让我在你眼中与众不同。”

    “我也是近日才醒悟自己究竟给你带来多少麻烦,自己错得究竟何等离谱。错便是错,无论处于何种原因,一旦铸下,无可挽回,我愿意用我性命来赔给你。只是万望你莫要与我父母家人计较。”

    唔,总算铺垫到这儿了。

    他扯那么多,归根究底不还是为了不给宿朝鸣和宿家拖后腿?

    有多少铁石心肠能看着美人活色生香,在自己面前泣诉衷肠而无动于衷?

    阴阳两界的人叹息不已,不敢再看。

    唯独顾盏无动于衷。

    若是旁人说给他听这套爱慕所以退婚杀人的鬼话,他一定一个字也不信。可宿大小姐不是旁人,被宠得不知疾苦,爱也极端恨也极端,这等蠢得发笑之事,由宿饮月去做,并不是不可能。

    那又怎样?

    于是顾盏想了想,勉为其难给出回应:“来生再见?”

    向熹被他气得倒吸一口凉气:“你你你!”

    宿饮月反而不在乎顾盏信不信,在内心愉悦勾起唇角。

    他本来就对宿饮月这个身份没多少归属感,能替原主收拾完烂摊子,让宿家家主不必受道义和良心所重折磨,宿家不再落败,已经足够,当是他能在宿饮月这个壳子里重活一次的回报。

    最重要的是,他假死一次后,就能彻底摆脱女装阴影,彻底摆脱婚约纠缠,恢复男子身份!

    越想越觉得百利无一弊。

    好,机智如此,不愧是我,剑小纯。

    宿饮月露出一个笑意,很淡,淡里面带着一点悲戚,郑重说道:“来生再见。”

    “顾盏,我不后悔。”

    说罢,他不再犹豫,开始读条自绝经脉。

    众人看着宿大小姐肌肤一点点苍白,气息一点点微弱下去,只觉得自己像被牢牢掐紧死穴,无从呼吸。

    水镜前宿朝鸣倾身向前,预备着随时出手相救,连谢积光眸光一闪之间,也握紧几分扶手。

    若是宿家的大小姐死在阴阳两界,场面上的确不太好看。

    而且……那位宿大小姐出手是真的很大方。

    顾盏便显得分外格格不入。

    “顾盏!”

    宿饮月苍白的肤色便如最后一朵雪花,轻飘飘压垮了向熹,他终于看不下去,忍无可忍打断道:“是,我可以告诉你,你是宿大小姐指名道姓要杀的人。”

    向熹额角有青筋暴起,一半因为恐惧,另一半则是为宿饮月的愤慨:“可宿大小姐要杀到一半后悔了,生怕人家杀手伤着你一根毫毛,巴巴地跑过去不惜自身涉险,也要确保你安然无恙。现在想来,宿大小姐怕是那时候就存了事发自裁的心。”

    “她是在用自己的命,来换你的命,你出事的一二可能性!”

    顾盏从容听完,好像那个被人愤愤指责的人根本不是他一样。

    只是他搭在剑柄上的食指微动,从开始以来漠然到几近冰封的眉目也破天荒地现了一点惊讶。

    如春风破冰,冻土里长出松柏风神卓绝。

    与此同时,向熹的副手指着宿饮月,向向熹鄙夷道:“这种女人的鬼话连篇你也信?”

    他之前出言让顾盏去寻宿饮月算账,别来找阴阳两界,此时大约气得狠了,顾不得自己与向熹的地位差距,狠狠唾了一口:“之前她来阴阳两界的时候对顾盏恨得要死,谁知道她是不是知道顾盏有大乘境界,才变得面孔,换的说辞?”

    “她就是想要顾盏的命!想要顾盏死!”

    说得好!宿饮月内心差点要给副手鼓掌。

    所以他这样恶毒又两面三刀的人还是以死谢罪比较好。

    让他安安心心去死!

    宿饮月依着声音方向看过去,想要见见这位慧眼如炬的兄弟是何方神圣,忽而一愣。

    他看见副手那双向他望来的,充满恶意与怨毒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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