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饮月低头自己项间一弯刀锋如雪,刀锋固然干净如新,却似犹带着历经无数杀戮的血腥气,一出鞘即光寒室内,疑有霜雪。
他身处浴池之中,四周只各自隔了细罗的屏风,在烛光跃动下薄得能看得见来人的头发丝,刀锋穿过屏风空隙,架在他脖颈之上。
也就是说他真实性别随时容易被看穿,当众处刑。
呵,到底是谁吓谁还尚未可知。
然而出于对那莫名其妙简直不讲道理的雷霆担忧,宿饮月只好暂且遗憾地放弃出去转一圈,告诉那位兄弟我裙子下面掏出来比你还大的想法。
他按住没来得及被扔出去的男子衣衫,无视外头翻涌的电光,冷冷道:“来者是客,稍等,容我换件衣服,客人面前总不好失礼。”
他声音是真的好听,几乎凌驾于性别之上,润如珠,脆如玉,清如剑影,冽如冰雪,在自己沐浴被偷窥的时候仍不见丝毫慌乱,仿佛无物能摧折性子里那点天生的骄傲。
来人也很好说话,笑道:“实是迫不得已,无心轻薄冒犯,宿大小姐请便。”
宿饮月倒是相信他的话。
以来人修为,能够神不知鬼不觉躲过宿府阵法与巡查守卫,能在他神识笼罩之下遁入内室,倘若有心冒犯,早不是四扇薄如纸一样的屏风能挡住的事情。
他淡淡嗯了一声,将衣衫按得更实,动作透过屏风映在来人眼里,俨然是想要穿上衣服的动作。
屏风里人影绰约,微微低着头,乌发如云般披散开来,难挡秀长的脖颈和瘦削挺拔的肩背,纵使看不见活色生香的容颜肌肤,依然叫人忍不住脸上一热。
来人敛了眸,真心实意地再道了一声:“多有冒犯轻薄,宿大小姐万望…罢了,我也不指望宿大小姐能见谅。”
宿饮月:“……”
你倒是对宿大小姐脾气摸得一清二楚。
摸得一清二楚还来撩拨虎须,真不知道你是嫌命太长还是专爱作死往死路走。
来人约莫也是头一次做趁人沐浴的时候潜入闺房的事,何况宿大小姐脾气是一等一的坏,美色却也是一等一的动人,他不太自在轻咳一声,竟忽略掉天空上滚滚翻涌的雷云。
终于,宿饮月手上的男子衣衫拿了太多时候,那雷云忍耐不住,有雷霆破开九霄层云,直贯而下!
院落内银线悄无声息蔓延开来,水流般铺满整座院子,又似雪花六芒,直指宿饮月所在的核心,阵符成纹,迎上浩浩荡荡的雷霆。
蓝紫电光与银光相互碰撞,擦出的白芒几乎映亮半边宿家,方圆千里皆看得一清二楚,如天降异象,引人侧目。
在这种关卡,宿饮月内室四扇屏风的轰然破裂声便显得不值一提。
零零碎碎的木块飞溅满地,裂帛声如琵琶高弦,清脆刺耳,水花四溅落了一室狼藉。
惊变中有一道幽蓝剑芒自宿饮月手中脱手而出,如飞鸿展翅,一鸣惊天,顺风借力之下势不可挡,浩瀚如海的灵力魔息,锋锐无匹的刀芒剑意,竟也不能阻其剑尖所向之一二。
剑飞惊天,宿饮月在剑三玩剑纯时最常用的打断技。
他在剑三玩得顺手,闭着眼睛都能按出来打断目标,到了这个世界居然也水到渠成,毫无阻碍。
最终幽蓝剑芒消散,露出一把黝黑深邃的剑身,剑尖指着一张出奇年轻俊朗的脸,在这种情形甚至还带着笑意,如沐春风。
谢积光。
宿饮月无暇顾及借着方才混乱匆匆穿上的里衣,披上雪白外袍,乌发湿淋淋地披下来犹带水滴和热气,转眼间就将刚穿上的外衣打湿一大片。
他赤足上前几步,握住悬在空中的瀚海长风剑柄,面无表情道:“我也是有脾气的。”
几次三番被顾盏架上脖子生死威胁,他忍了,毕竟原主欠顾盏的,他活该。
几次三番替原主收拾留下来的烂摊子,他忍了,毕竟他以原主身份活在世上,天生该给原主看顾好亲友家业。
但穿个男装就要被雷劈,洗个澡被人偷窥还得忍气吞声捂着自己真实性别,倒霉事接二连三地来,宿饮月实在忍不了。
被他指着的谢积光苦笑着叹了口气:“我晓得。”
普天之下,没几人的脾气能比宿大小姐更大。
“虽说冒犯宿大小姐不是我本意,但到底是冒犯了,我闯进来的时候就想着任凭宿大小姐发落。”
宿饮月呵了一声。
任凭宿大小姐发落,话说得好听。
以原主的脾气来看,扔出去喂狗的发落吗?
与此同时,谢积光也在犹疑地打量他,不确定道:“我大概能猜到以宿大小姐脾气,我闯进来的后果必不好受,但再差,以宿家之力,还没到杀得了我的地步罢。”
宿饮月双眉一扬,神色凝重起来。
谢积光如此说,那他不躲到这里,大概就是必死无疑的下场了。
以谢积光大乘巅峰的修为,阴阳两界界主的地位,如他所言,倾宿家之力尚且奈何不了他,是什么人,什么势力能威胁到谢积光到这种地步?
见谢积光不似作为,宿饮月沉吟着放下剑:“说来听听。”
这便是要他交代缘由的意思。
“阴阳两界干的是杀人的活,我虽为阴阳两界界主,到底是杀手出身,偶尔也会有只能由我来接的任务。”
宿饮月匆忙取下的衣袍虽将他遮得严严实实,到底仓促,乌黑长发捂着颊边被热气熏出的红晕,浓长眼睫上犹挂水珠,谢积光看也不是,不看也不是,想了想只能侧过身去,从头交代。
“天下之大,总有去不得的奇诡秘境,杀不得的人,譬如说南洲几家世家的家主,和北洲释道儒剑四家的圣人,好巧不巧,我这回动的便是这些人中的其一。”
“我藏身宿家主要是为了寻个不在场的借口。虽说大家心知肚明是我做的,对方要脸,没明面上的证据不好大张旗鼓捉拿于我,刚好方便我一个个杀过去。”
说到最后,谢积光语气轻松写意依旧,字与字之间缀的森然杀气却无从掩盖。
外表风仪生得再有欺骗性,他终究是从尸山血海里踏出来,腥风血雨中盛名加身的阴阳两界界主,而非打马游街的少年郎。
宿饮月:“???”
他语调变得奇怪起来:“你知道他们杀不得,还非要去杀?”
难道谢积光享受的就是这种在生死之间游走的快.感?
难怪能成为原著里后期的最大反派,毕竟没有什么能够比和男主作对更游走生死之间,更惊险刺激了。
谢积光低低笑道:“宿大小姐知道,我做的是人命换利益的事,假使有足够多的利益能打动于我,杀不得的人,也不是不能去杀。”
“况且,人生在世,哪能没点不得不做的事?”
说到后面一句时,他声音渐低,几不可闻。
宿饮月一想觉得有理,不再追究这件事,换了个问题,冷然问道:“世上可供你躲藏的地方那么多,为何偏偏选中我宿家?”
谢积光觑他一眼,若有深意:“曾经带我入门的一位前辈,给过我一张婚书,说是宿家曾欠过我一张婚书的人情。”
“而婚书上写的名字,是宿大小姐。”
他说话时含的一点若有若无调侃笑意,对宿饮月而言无疑是当头劈下的晴天霹雳。
宿饮月有那么一瞬间是完全茫然的,瀚海长风都差点没握住。
他为了退掉一个顾盏的婚已经煞费苦心,为什么还会突然冒出一个谢积光?这婚约还能分两份定???
那接下来万一再来几个也有婚书的甲乙丙丁,他还要不要活了,婚还要不要结,日子还要不要过,性向还能不能直???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该找谁去算账,一句操.你大爷的四字国骂该向谁去骂,瀚海长风又应当砍哪个罪魁祸首。
直到破门声响起,大门裂成两半,红影疾风般冲进来,宿饮月依旧茫然地任由萧凤辞把他一把抱住:“阿月这边到底发生了什么?那个心怀不歹之人敢对阿月动手!”
萧凤辞动了真怒。
那一刻她凤眸含光,气势如虹,若论逼人甚至一点不逊色于在场的两个大乘。
宿饮月从萧凤辞肩头看见了顾盏。
黑衣的年轻人缓缓打量一圈周围,扫过破裂屏风与溅了一地的池水,漠寒得将一室旖旎冻得荡然无存,眸中酝酿着谁也看不懂的神色,沉沉如山雨欲来。
最终他佩剑铮地一下被收归鞘中,略微一扬唇角,说不清是在刺宿饮月,还是在刺自己:
“看起来是我自作多情,白担心一场宿大小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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