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饮月现在就是茫然,非常茫然。他拿着瀚海长风,不知所措。
萧凤辞的担忧,顾盏的嘲弄,和他通通隔了一层,他一个也不想回答。
还是谢积光好心站出来,先向宿饮月道:“我方才未设隔音阵。”
宿饮月:“……”
很好,就是说婚书的事情全部被顾盏听去了。
在他和顾盏关系取得历史性进程的今天,顾盏突然得知自己早在少年订下婚约时就多了一顶有颜色的帽子。
非常好。
要是人生多来几回这类惊喜,他干脆拔剑自刎不活算了。
谢积光接着向顾盏和萧凤辞简略道:“谢积光,前两天才见过,想必不用我介绍自己了罢。”
“阴阳两界界主。”
萧凤辞搂着宿饮月,硬邦邦道出了谢积光的身份。
她向来说话温柔,如聆妙语仙乐,令人不胜欢喜,鲜少有这种怒火外溢的时候:
“哪怕阴阳两界界主身份超然,夜闯宿家少主的居处,也该给个合情理的交代罢。”
“我仰慕宿大小姐已久,与她有婚约在身,因而趁夜来访——”
谢积光看萧凤辞神情一点点阴沉下去,在适当的地方收了口:“那自然是不可能的”
“我来寻宿大小姐,自有我不得不寻宿大小姐的理由,但抱歉,不便告知。”
“……”
顾盏和萧凤辞难得默契地齐齐有了同一个念头。
若是能杀了谢积光该有多好。
此时初春,夜晚尚且带着料峭的寒意,宿饮月赤着足站在溅满水迹的地砖上,被那股凉意一浸,那股心火也就慢慢消下去了。
“凤辞阿姐莫忧心,我没事,要不然怎么能好端端站在你面前?”
他先习惯性地安抚萧凤辞一句,感到对方搂住自己的力道渐松后,方对顾盏道:“不是你自作多情。”
宿饮月记得顾盏那句自作多情,因为顾盏说话的那一刻,情绪明显地动了一动,连他亦有察觉。
其实宿饮月不是很想得明白顾盏到底在想什么。
他和顾盏都心知肚明婚约仅是掩人耳目的借口,一来顾盏真是动怒,费不着特意赶来探看自己安危;二来顾盏不是感情用事的人,且对他并无感情——
他想来想去,只得归结于此刻自己和顾盏暂且结了盟,在顾盏眼里自己想必是个有用之人,身处危难时须得他出手护住的那种。
那么顾盏不悦,可能单纯是觉得自己太多事太麻烦了。
因此宿饮月后退两步挣开萧凤辞,向顾盏扬起手中的瀚海长风:“我有自保之力,这是我应有的,总不能将一己安危全放在别人身上,危难关头等着旁人来救。”
瀚海长风乌黑古朴,与他袖中探出的一截雪白手腕格格不入,似乎随时随地会将细瘦的腕骨摧折。
可剑主站在那里,脊背挺得像苍松劲竹,傲霜梅花:“但你担忧我的安危,是你对我的好心,无论如何都不能算是自作多情。”
他人就是这样,不是巧舌如簧,也非八面玲珑,但被那双眼睛殷殷一望,被宿饮月带着十分认真的神情说出口的话语,就像是在推心置腹,无端令人信服。
因为天上的人离凡间世俗离得太远,不受那些杂乱如麻的七情六欲,名利纷争影响,说出来的总是一是一,二是二,简简单单又黑白分明。
而宿大小姐白衣黑衣站在那里,纵使衣是匆匆披上的衣;发是湿漉漉散落的发,可没人能够否认宿饮月不似此世中人的出尘。
顾盏忽然不明白自己的心绪为何会波动。
他没有作任何应答,同时又回应了宿饮月的话。
一声剑鸣铮然出鞘!
狂风起,吹灭一院的灯火通明;雷霆散,散开的云霏暗沉沉遮蔽了月的光。
阵纹光辉微弱地闪烁了几下,最终没有亮起来。
它察觉得到这道剑意与雷霆不同,不对它要护住的主人怀有分毫恶念。
一时之间,伸手不见五指。
萧凤辞护他护得更紧,温热的呼吸相贴:“阿月别怕,阿姐在这儿呢。”
纯粹的黑夜是遮蔽一切的最好利器,无人得见火焰般跃动在萧凤辞眼中的欲.望野心。
若不是…
若不是为了萧家,他何至于在此充当一个区区化神的小辈看客,无从插手?
宿饮月眼前一花。
他耳边掠过微不可查的破空声,眼里则满是闪动的银光。
顾盏剑如游龙,挑破这至暗至入骨的深沉夜色。
下一刻,刀剑相交的爆鸣不绝于耳!
萧凤辞从身后牢牢护住他,覆了一只手盖住他眼睛,柔软细腻的触感令宿饮月再度不自在起来。
他犹豫着要不要给两人来一个人剑合一让他们冷静一下的时候,萧凤辞已经放下了手,带笑道:“好了没事了。”
灯火复长明,朗月再探首。
大乘巅峰之间的交手,自是能惊动自然法则,沟通天地。
上一刻还万籁俱寂,下一刻便恢复如常。
理应有这样的气魄,理应有常理不能解释的奇异。
室内屏风歪斜零落在地上,绢面工笔细描的美人图被劈成两半,栩栩牡丹揉成一团,昭示着室内发生的接二连三打斗。
顾盏和谢积光仍刀剑对峙,咄咄到随时欲取对方性命,毫不容让。
“你阴阳两界与我结仇在先,动我未婚妻在后。”
顾盏语气平平地陈述一遍:“我没有理由不杀你。”
是为了顾家当年背后的隐情。
他在心里对自己说。
宿饮月不过是个发作的幌子,不过是个他顶着如今身份应该表现出来的态度而已。
“巧了。”
被人剑尖指着拿着生死大事威胁,谢积光却全然不惧,甚至还闲闲笑了一声。
当一个人杀过太多人也被追杀过太多次,被放过无数次狠话的时候,总会对这些看得很开,觉得所谓狠话还不如狗屁。
“我方才对宿大小姐多有容让,是因为这回我冒犯宿大小姐,欠她一个极大人情,而你——”
他眉梢的轻浮浪荡简直肆无忌惮,懒懒笑道:“你有什么让我能容让,能手下留情的?”
“少主!”
“阿姐!”
又是两声包含担忧的呼唤。
宿饮月抬头望过去,只见一队人马是宿家长老,一队人马是宿岁寒带着管事护卫,一左一右地包抄过来,气势汹汹,大有夷平这座院落之意。
局势滚雪球一般越滚越大,宿饮月头都大了。
他强迫自己露出一个笑容,左边揽着闷头往他怀里撞的宿岁寒,右边还被不肯放手的萧凤辞死死拽着,向长老礼貌颔首:“放心,我没事。”
长老当即露出一个欲言又止的表情:“少主您是没有事,可旁人还在这里打着呢!”
说着他使劲往顾盏谢积光那边使了几个眼色,示意宿饮月有点危机意识,心别太大。
宿饮月:“……”
他脸上的笑意更勉强了,同时话里杀机也更重:“他们两个皆是我朋友,深夜里无事打闹着比试玩的,就是一不留神方闹出那么大的动静。”
说罢,宿饮月冷冷扫向顾盏与谢积光两人。
他不管两人是为什么打起来,但是在此时此刻,在长老他们,他们必须是自己朋友,必须是小打小闹!
长老:“……”
少主您究竟有几个好朋友?
他们与您是什么关系,才会深夜无事要在您沐浴的地方打闹玩?
为什么一不留神打闹出来的动静会闹到电闪雷鸣天空变色?
千言万语卡在长老喉头,积成疑云重重,满腹心事。
但他一个字也不敢问,生怕一问出口,自己就被那深夜无事打闹着玩的少主朋友给一不留神打闹一下了。
老骨头,经不起天打雷劈的折腾。
萧凤辞不愧是给宿饮月收拾烂摊子收拾出经验的人,她挽着宿饮月臂弯,为宿饮月找补,落落大方:“我可作证,他们两人确实是来寻饮月,言谈间起了些争执,便以修为定胜负罢了,小事小事,长老不必太在意。”
顾盏和谢积光均各自回头,各自沉默片刻。
顾盏盯着不远处的一盏烛火,慢慢放下剑,漠然道:“确实如萧家少主所说。”
也罢,既在天榜试上拿了宿饮月的人情,是应给宿饮月这个面子。
谢积光回头动手亦是一样,不必急于一时。
谢积光目光游移片刻,抽手回刀,笑得散漫不羁:“是这样,不是什么大事。”
他此番已经是很对不起宿大小姐,要是再在她的院落里伤了她的未婚夫——
那简直是不配做人。
眼看着云动月移,雷霆狂风的异象能在两人口中被说成是不值一提的小打小闹,长老也是默然少许辰光,叹息道:
“行吧,你们高兴就好。”
呔,现在的年轻人。
“夜色已深,是我叨扰诸位了。”
顾盏这话说得好像他不是打扰到旁人清梦的那个罪魁祸首一样。
他说话的同时看着的是宿饮月。
宿饮月一边被萧凤辞严严实实地护住,另外一边被宿岁寒拱着,均是出色容貌,关切神色,拥得宿饮月如珠玉在侧成堆,目眩神迷。
他身后是严阵以待的宿家长老护卫,再后面则是宿府的重重飞檐斗拱,山峰瀑布,做这位宿大小姐最忠实的护卫。
是真真正正天之骄子,众星捧月。
顾盏走得利落。
他前路风雪漫漫,注定走得无亲无友,孑然一身,和这位宿大小姐从来不是一路人。
所以哪有什么可以留恋的?
宿饮月愣了一下,不顾手边的萧凤辞和宿岁寒,追了上去。
他留下萧凤辞在原地,垂眸看空空的臂弯,蓦地闭上眼睛,无声苦笑。
曾经萧家家主问过萧凤辞,问他说吾儿为萧家牺牲至此,后不后悔?
萧凤辞神容平静,答了一声不后悔。
萧凤辞自言自语道:“我大概是有点…有点后悔了。”
要不然,他至少也能光明利落地为宿饮月出一次剑,抢一次婚书。
多痛快。
谢积光倒是很老神在在,毫无不速之客的自觉性,甚至在看热闹不嫌事大鼓动萧凤辞:“千金难买早知道,萧少主此刻都觉得有点后悔,还不快点顺从心意?”
而另一边,宿饮月追上顾盏:
“我不知道我与谢积光有过婚约!更不知道他与你顾家有何牵联!”
他语速很快,生怕迟了一息就让顾盏误会自己和宿家在顾家的事上掺了一脚。
然后,哦嚯完蛋,所有努力全成泡影。
顾盏闻言转过身来。
他黑衣溶于夜色,容貌却醒目过日朗月秀。
实际上,黑衣不是很衬他,正如似顾盏月下仙人一般的品貌,也不该总日不苟言笑,杀气缭绕一般。”
“你没穿鞋。”
宿饮月:“???”
兄弟,这是穿没穿鞋的问题吗???
这是一不留神就要没命的问题啊。
顾盏生怕他听不懂,说了第二遍:“你没穿鞋,也没御剑,怎么就跑了那么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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