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第 26 章

    顾盏被宿饮月问得一默。

    并非是不能答, 毕竟答这个问题太简单, 只需一句斩钉截铁的我能护你一辈子即可,而是其中干系牵扯得太大。

    顾盏不是那等未经险恶的无知之辈, 不会不知道一时纵容等同于捧杀, 只有长久相护才是真正无后顾之忧的道理。

    他为什么要长久护着宿饮月

    他与宿饮月非亲非故,没有血脉牵系,也非朋友知交, 甚至往细里追究曾经还有诸般不愉快

    他为什么要长久护着宿饮月

    但他想长久护着宿饮月。

    顾盏顿了顿, 快刀斩乱麻般开口道“你不用”

    他后面两个担心二字还未说完,就被宿饮月凝重制止道“有什么事, 等雷劫之后再说。”

    现在还是放他一马,让他安安心心度雷劫吧。

    顾盏说“这正是我要和你说的。”

    两人说话间,乌云压低天幕,雷光更逼近一层,,顾盏微不可查皱了皱眉,正觉得没必要在此紧要关头废话, 不如先解决雷劫时, 宿饮月动了。

    时机紧急,宿饮月没功夫去细思顾盏为何一反往常性格, 再三废话不放手。

    他只记得雷劫如今还摇摇欲坠地悬在自己头顶上等他。

    于是宿饮月下意识地给了顾盏一剑大道无术, 将其定在原地, 以免再出波折。

    冰雪从他剑锋底下呼啸袭来, 如狂风过境般扫过此方天地, 冻出霜雪严冬,原本树干上碧翠连天的叶子,也成了一片冰天雪地,每片细小的冰棱里,都映出雷霆盛大的光。

    宿饮月白衣黑发,从冰雪中走出,如上古的天河结了层冰,两端搭住天上人间。

    不似此世中人。

    他望着雷光,将瀚海长风握得更紧。

    宿饮月不是没考虑过切纯阳另一个心法紫霞功,给自己下个效果是短暂无敌的镇山河,平平安安苟过这场雷劫。

    但众所周知,纯阳的紫霞功和太虚剑意是两个门派,水火不容的两个门派。

    宁以剑纯之身战死也不切紫霞功,是宿饮月身为倔强打上2600剑纯的唯一尊严底线所在。

    更何况镇山河游戏里是八秒无敌,谁知道穿越了带过来能有多少时间,要是镇山河效果结束而雷劫未停,他岂不是注定要完蛋

    综上所述,宿饮月最终不打算切换紫霞功心法。

    黑云雷光下,他身形如风,出剑也成风,看不见宿饮月是如何腾挪动作,只见一柄柄剑意所化的长剑如坠流星雨般的插进地面,莹莹幽蓝的剑光护住方圆十尺,蔚为壮观。

    碎星辰。

    最后一道剑芒亮起,将宿饮月所在护至滴水不漏。

    雷霆轰然下落

    爆鸣的声音如山石滚滚而下,而一刹那炸出的光,则吞没那一片所有的所在。

    只要宿饮月造出来的这一方小世界犹存,那么大道无术仍在,顾盏依旧被定在原地。

    他按剑柄的手用力到了极致,青筋暴起,在白玉般的手背上格外显眼,眉峰冷沉,周身剑气亦是盛到极致。

    只要他愿意,他以剑意催动的剑气时刻可以摧毁这方小世界,将其碾成虚无。

    宿饮月困不住他。

    可顾盏不能。

    这方小世界息息相关着宿饮月的剑意,而宿饮月选择一人一剑孤身去赴劫,若小世界被摧毁,宿饮月必遭重创。

    他在此刻所能做的,便是相信宿饮月。

    顾盏将一切都想得明白。

    可他周身剑气不减反盛,反倒像是被薄冰封住的海面,指不定其下酝酿着何等可怖悚然的天灾。

    雷声渐消,强光褪去。

    宿饮月仍完好无损地站在原地,可他之前遍插的碎星辰气场,已经荡然无存。

    空余下碎裂的剑芒沙砾一般铺在地上,光影悠悠地跃动,仅存着半口气流转不定,像是会随时熄灭而去,如同洪荒里被抛弃的残余星辰。

    这仅仅是第一道雷霆而已。

    “阿月”

    萧凤辞头脑嗡鸣一声,急声道。

    谢积光较之她倒是远为冷静,拦住萧凤辞,为防她情急之下做出什么鲁莽的举动来“现在只能靠宿大小姐自己,你急也没用的。”

    平时萧凤辞能狠能忍,审时度势的本事从来不缺,这回倒是罕见地着急,出口的话甚至没往脑中过第二遍“你那么了解阿月,怎么没见你在雷劫一开始的时候把她拦下来”

    “因为我不够了解宿大小姐。”

    谢积光叹息说道。

    那不似他玩世不恭的腔调,叹息是真真切切的,倘若听得仔细,则会发觉那远为深重和自责。

    正是那点真情实感使得萧凤辞稍许冷静下来,说话不再冲得厉害“那如今该如何办”

    “在心里祈求宿大小姐能够平平安安”

    谢积光玩笑般地道“然后等到之后再好好了解宿大小姐,未免像今日的情况那样束手无策不知所措”

    萧凤辞“”

    如果不是宿饮月在渡雷劫

    如果不是一旁虎视眈眈着法家宗主

    如果不是

    她今天就要先杀了谢积光这厮

    比起他们,宿饮月倒是很镇定。

    他刚刚就一直在想着,有没有什么既能让自己渡过雷劫,又能让自己保全性命的好方法。

    宿饮月对自己有几斤几两很清楚,他之所以能定住顾盏,一是因为顾盏对自己毫无防备,二是因为顾盏不忍出手打破他的小世界使自己功亏一篑。

    天道又不是顾盏,不可能对他毫无防备,也不可能容他让他。

    所以宿饮月又想起了男装引雷的那回事。

    他乘乱丢了件男装,想试试能不能引来雷劫对轰两相抵消,结果遗憾发现这件男装并引不了雷,于是雷霆落下,劈碎满地的碎星辰。

    第二道雷霆兜头落下

    宿饮月仍不死心,他复原了满地的碎星辰后,再度扔了一件男装上去,唯一不同的是,这次被他刻意沾染上他个人气息,就像在沐浴那回,和对上法家宗主那回做得一样。

    令人膛目结舌的事情发生了。

    那件衣衫化作一团火光,火光成百上千倍地扩大,俨然占据半边天幕般熊熊,最后从火光里生出了雷,直随着宿饮月丢出的方向迎往天幕而上

    两道雷霆。

    两相抵消。

    底下的宿饮月若有所思。

    也就是说,天雷劈的并非是他的男装,而是代有他本人气息的男装。

    天雷很可能是将带有他气息的男装视作是他的替代品,所以降下雷霆不死不休。

    倘若真是这样,宿朝鸣一定要将原主扮作女装的原因也有了个看似不可思议,细想或许是唯一合理可能的解释

    这方世界,这处天道,容不得宿饮月这个人以男子的身份形态活着。

    宿饮月心念电转间,忽然有喧嚣人声传入耳中,正是自远处赶来的各个宗门弟子的议论

    “师兄,我观那处有雷劫,要不要过去一看”

    “秘境中出了这等异象,自是要看的。”

    “这会不会有危险”

    “莫担忧,我们身在秘境,福祸自然与秘境一体,难道放任着雷劫肆虐秘境,才算是平安无事”

    每个宗门的弟子们谈话都类似,赶往的地方也很类似。

    俱是雷劫之地。

    这番动静,在场的几个人都清清楚楚地查知到,以法家宗主的反应尤甚。

    他大概是这两日憋屈得狠了,连那些高深莫测故弄玄虚的讲究都顾不得了,冷笑也冷笑得直白“四门五家,皆聚仙台秘境。”

    谢积光委婉道“这我们都知道。”

    萧凤辞则没有废话的心思“所以呢”

    “你们不信宿饮月是那个连天道都不容的,真正该杀的人。”

    法家宗主慢慢地站起身来,抬手指着雷霆“那么也该让四门五家看看,宿饮月是不是真的被天道所不容,才会在化神时被降下雷劫。”

    “人言可畏,多数人的人言更可畏,又是确凿发生的事情,你们说他们会怎么想,怎么会对宿饮月”

    人倒霉时,真是会喝凉水都塞牙的。

    法家宗主虽说功参造化,到底是人,也不例外。

    譬如说此刻,风就刚刚好将他的一番话,送进了宿饮月的耳朵里。

    宿饮月想也没想,手腕一转,就将第二件确信会引来雷劫的衣服往法家宗主那儿一丢。

    两道雷劫在法家宗主头顶上相撞。

    好巧不巧,几路人马恰在这个时候赶到。

    法家弟子的声音刻意压得非常轻微“林师兄,宗主何时修习了雷法”

    林修文满脸不赞成,说不清是不赞成法家弟子那么问,还是不赞成法家宗主这个人“宗主所为,我自是不好过问。”

    另一边,其余几家的弟子一边想要显得自己严肃镇静,一边又欲盖弥彰地激情私语。

    法家宗主几乎可以想象出来,剑门严琢等人究竟是怎么发挥他们在四门中最为突出的造谣传谣能力,将谣言传得满天飞。

    谢积光在旁边幸灾乐祸道“人言可畏啊宗主。”

    萧凤辞也消了先前急躁,语笑嫣然“多数人的人言更可畏啊宗主。”

    法家宗主“”

    我操你大爷。

    宿饮月见性命之危没了,雷劫也被他祸水东引,不禁松了一口气,很为自己的聪明才智得意。

    他刚想收剑撤了大道无术,忽然瞥见顾盏的神色。

    那已经不止是单纯的愤怒或是其他,事实上,宿饮月是头一次在顾盏身上看见这样几近凝固的神情。

    按理说,没有人没有物能打动得了顾盏,天降雷劫不能,血海厮杀亦不能。

    可他神容偏偏是这样的凝固。

    宿饮月顺着顾盏神情望去,望见自己腕间破碎的易容幻器。

    对,就是那个扮女装时,用来修饰他身形的该死易容幻器。

    他笑容也凝固了。

    这时,宿饮月和法家宗主,南辕北辙,水火不容,针锋相对,有你没我的两位人物,竟成了心灵之友,发出了一样相似的感叹

    我操你大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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