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第 27 章

    宿饮月是真正堪称绝世的美人。

    哪怕宿大小姐的名声在外, 骄横事迹轰轰烈烈传满南北两洲, 无尽海亦挡不住宿大小姐的胡作非为,但没人可以否认这一点。

    甚至有人惋惜过, 倘若宿大小姐不是那么的锦绣草包, 就算是骄横,也会成为点缀她的,美人应有的脾气和传奇色彩。

    宿饮月站在那里, 整个人周身上下, 似乎都发生了些变化,看来细微, 细究大有不同,导致宿饮月像是换了个人。

    他身形依旧是清瘦的,旁人的清瘦也就那样,简简单单用两个字就能一笔带过,独独他不一样,纵使凭着一个背影剪影,也能成为人心目中独一无二的那片彩云初霁, 明月清风, 静美得极动人,却又不失风骨劲挺。

    眉目也大致是宿大小姐的那副眉目, 只是褪去女性的柔美, 换上一些更有棱角的, 更厚重的东西。

    如风雪洗剑, 孤峰皓月, 独立世外,将原有的艳色也压得分外纤尘不染,冰冷逼人起来。

    若说原先的宿大小姐,是精心侍弄的花,极尽雕琢,长在月里水里这等遥不可攀的地方,一枝一叶都尽态极妍,动人得无可挑剔,那么现在的宿饮月不一样。

    他是活的。

    是活生生一把雪中剑,也是明晃晃一捧孤峰月,纵使隔得再高再远,他也是活着的,有灵有骨有肉的,会从天上遥遥掷一瞥到人间的美人。

    任是无情也动人。

    没人会把他错当成女子。

    顾盏也是。

    顾盏沉默。

    宿饮月也沉默。

    两人相对着沉默了一会儿,待顾盏想再细看一番,确认是宿大小姐另有乾坤,还是怪雷光过分晃眼时,宿饮月又是他所最熟悉的那副宿大小姐形容。

    俨然刚刚另一个人的模样,只是他是所做的一场幻梦。

    顾盏望了他许久,半晌抬起手,做了一个顾盏在清醒理智状态下绝不会做的事情。

    顾盏揉了揉眼睛。

    显然是忘了他是个神识扫过去几乎能辨世间一切事物真伪,能笼罩方圆百里的大乘。

    宿饮月心里也在发怵,也在打鼓。

    他平生第一次明白练剑的好处。

    如果不是打不过顾盏,那么顾盏在此刻,应该就是个不会说话的死人了。

    理智告诉他,刚才他易容掉了那么久,顾盏这还没发现那顾盏是真瞎。

    显而易见,能做这个世界男主,怼天怼地怼空气的人,必不可能瞎。

    但男人,若是没有点可笑的,喜欢在关键时刻跑出来作祟的男性自尊,那么他也不配称为男人。

    就算理智告诉宿饮月,他应该体面摊牌,以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姿态告诉顾盏他就是个男的,穿女装属于个人爱好,未婚夫妻关系到此为止,互不妨碍,为自己拿一个体面的结局

    感情也不允许宿饮月这样做。

    在暂且不能恢复男装的情况下,他情愿在旁人眼里做个彻头彻尾的女性,也不要做个移动的女装大佬。

    想通这一点的瞬间,宿饮月豁然开朗

    女装被揭穿后只想刨地埋自己的尴尬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该如何遮掩解释的熊熊斗志。

    他用了剑三系统自带的易容。

    由于宿饮月当初剑三玩的体型是成女,用剑三系统易容成女子可谓是轻而易举。

    而且天衣无缝。

    比如顾盏现在,用神识扫了宿饮月许久,都觉一切自然而然,没有半分易容痕迹。

    他眼眸渐渐深沉下去,里头的兴味如火苗般跳跃在冰河之上,使其光华灼灼,更令人无地自容。

    顾盏说话慢慢地,似在斟酌怎么开口,但语气又相当玩味,看不出半点不自在“我方才似是看见了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

    宿饮月反应寡淡,回的也只是短短一句“是什么”

    像极了宿大小姐平时会有的反应。

    顾盏似笑非笑“我看见宿大小姐,变成了男子模样。”

    不知有意无意,他在宿大小姐和男子两个词上加了重音,有意无意地强调着什么。

    来了,他等的就是这一刻

    宿饮月掐住手掌心,按耐住自己内心的尴尬与激动。

    他闻言挑起眉头,一半不解,一半不悦,说话倒是一如既往的简短“何出此言”

    说完,宿饮月便觉手腕处不大自在,原来是顾盏眸光落到其上

    “我自己都想不通,还想问宿大小姐为何会有这等变化,不过或许这枚镯子能告诉我答案”

    变化一起,宿饮月第一反应便是看向这枚镯子,顾盏自是尽数收入眼底。

    这也不难揣测。

    以宿家家底,寻出两件能瞒过大乘耳目的易容幻器并非难事,只是瞒得过大乘,却渡不过天雷,失灵之下将宿饮月原本的模样暴露出来。

    倒是恰好和他前两天的猜测严丝合缝对上了。

    “你是说这枚镯子”

    宿饮月容色更寒,眉梢似笼上一层皓皓霜雪,冻得眼里春波万顷也成秋水清冷肃杀。

    他啪嗒一下解开锁扣,将镯子看也不看地扔给顾盏“那就劳烦顾道友帮我解惑,让我知道这枚镯子有什么连我这个主人都不曾知道的特异之处。”

    他内心则远不似外表从容,一条一条地刷了无数条感谢。

    感谢雷霆,彻彻底底把镯子劈成一枚普通镯子。

    感谢剑三,能让他轻轻松松换上易容,天衣无缝。

    顾盏接住镯子。

    随身佩戴久了,光滑金属被体温捂热,犹如和镯子主人肌肤相贴。

    这的确是一枚普通的镯子。

    顾盏得出结论。

    一枚除却精美绝伦,余下皆是一无是处的镯子。

    顾盏垂眼而看,镯子在他指尖虚虚转了个圈。

    一切变得有意思起来。

    要么宿大小姐是境界至少齐平于他的大乘,能不借着幻器遮掩,在他眼皮底下换上他也看不穿的易容。

    要么宿大小姐真是宿大小姐,形态转换仅仅是雷劫降下时的幻觉。

    选哪个

    宿饮月见他久久不出声,倒是一勾唇角,冷笑起来“退一万步来讲,假如我真是男子,真是男扮女装,个人爱好的事,婚约走出仙台秘境一切抵消,又与顾道友有何相关”

    顾盏温和应他“宿大小姐说得是。”

    宿饮月很满意。

    不管他在顾盏面前到底掉没掉马,暴露没暴露真正身份,只要他自己觉得自己没掉,顾盏也承认他没掉,那么马甲就永远都不可能掉。

    他可真是个带逻辑家。

    得到这句话宿饮月撤去大道无术的幻境,转身便走,去往法家宗主处喧嚣的人群,再没去看顾盏一眼。

    毕竟带逻辑家归带逻辑家,险些掉马时的尴尬与惊吓也是真的。

    他这辈子都不想看见顾盏了。

    顾盏缓缓收拢五指,握紧镯子。

    宿饮月说得不错,倘若真是撤销婚约在即,宿饮月是男是女,是人是魔,是生是死,与他何干

    可是不是。

    他还想保有这份婚约下去,眼见着这份婚约生效。

    哪怕不介怀,他也总该知道自己的未婚妻是男是女。

    “阿月”

    萧凤辞本想问问宿饮月有没有被吓到,有没有被伤到哪里。

    但是看到环伺在侧的四门弟子后,她硬生生改了口“你可被那法家宗主弄出来的雷劫吓到了真是造孽,愣是将我们分隔开来,我想过去安慰你都没法子。”

    法家宗主内心缓缓打出一个问号。

    就算吓到,也该是宿饮月这个罪魁祸首把别人吓到,萧凤辞是什么意思

    但他坚决不开口。

    在仙台秘境这些时日,法家宗主几乎经历过比以往半辈子都要辛酸的磨练,教会他如非必要,绝不开口的道理。

    当然等到必要的时候,其实也就没了什么开口的必要,动手就好。

    宿饮月一点就透,刻意敛了眼睫,假惺惺道“是被吓到了,当时只想着见凤辞阿姐,也不知道雷何时能劈好。”

    他轻轻叹了一声,勾起在场所有弟子的心弦。

    虽说宿大小姐做过的事情足以让所有人避而远之,可美人垂泪,谁能不动容呢

    宿饮月“然而那是法家宗主引下的雷,纵使于礼不合,纵使殃及池鱼,我能说什么呢”

    法家宗主“”

    还说你能说什么

    能说的不能说的都通通被你说光了

    “宿家少主。”

    弟子群中走出一位少年。

    他肤色冷白,眉眼墨黑,皎然如临风玉树,法袍上阴阳双鱼栩栩如生,弟子伴着他的步伐,心照不宣静默下来。

    “我有要事,想与宿家少主单独谈。”

    萧凤辞则在他耳边低声提醒“道门陆亭,身份与严琢类似,是道门圣人最小的亲传弟子。”

    她想了想,又换传音道“为人很傲,不过此时众目睽睽之下提出,大约是没有坏心。”

    宿饮月略略点头“却之不恭。”

    天雷将湖心的巨树也劈成两半,从根部分裂开来,倒在湖泊两侧,宛如两座焦黑枯死,枝蔓缠绕的桥,惊走游鱼无数。

    宿饮月和陆亭绕到树桥另一侧谈话,设下严密的隔音结界。

    陆亭果如萧凤辞所说,性子很傲,不善寒暄,一说话便是开门见山“宿家少主可知晓自己被法家宗主针对的理由”

    宿饮月坦诚道“不知。”

    “如今飞升的途径,是天下证道,顾名思义,即是推行己身道法在天下,为天下所认可,方能飞升。”

    宿饮月带了几许讶异抬眼,发觉陆亭的姿态很淡然,好似这样的消息在这位圣人亲传眼中,是大白菜般的稀松平常。

    陆亭是真的不善言辞,价值千金的消息放他口中,也能被说出硬邦邦不讨喜的口吻来“儒门想要人人明理重礼,按着他们定的规章制度来,首先要除的,是南洲世家,宿家少主首当其冲。”

    宿饮月不见恼怒,竟认可道“是这样。”

    南洲世家占地为王,从不觉自己在封地上的尊严能被他人挑衅,况且势力散乱,更非一心,单独哪家拎出来都比不上四门,确实是儒门下手的最好对象。

    而原主,出于某些不好明说又心照不宣的理由,即便身死道消,除却宿家外,也不会引起多少公愤,无疑是用来祭天试探的最好人选。

    陆亭顿了顿,大概是想不到脾气一贯不好的宿大小姐能如此直白坦然。

    他本不是善于交际的人,事情超出陆亭预期,他只能干巴巴往下说“天下证道儒门真有这个野心,莫说世家不可,释道剑三门一样容不下他。”

    “道门与宿家想来井水不犯河水,如今为求自保,不如联手,宿大小姐意下如何”

    相似的发问,同时发生在枯树的另外一侧。

    萧凤辞对着顾盏,就没对着宿饮月那般的温柔耐心“我想请教顾道友一句,雷劫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虽说宿饮月当时身处小世界中,萧凤辞与谢积光看不大真切,但她所修纵横道,对人心最是体察入微,要连这点不对劲都看不出来,趁早抹脖子算了。

    更何况,宿饮月屡次出手屡次引来雷劫的事,早如乌云一般笼罩在萧凤辞心头。

    “是发生了点事。”

    顾盏慢悠悠地承认,语气充满不服拔剑的挑衅意味“问题来了,我凭什么告诉你”

    萧凤辞眨了眨眼,讶然道“莫非顾道友不想听听我用什么来换”

    “不。”

    宿饮月回陆亭。

    陆亭发现自己是真看不透宿家的少主。

    旁人说出尘,至多是静态时出尘,一开口破了功,毕竟人食五谷杂粮,居烟火尘世,哪有真正的出尘不染

    可宿饮月不是,他的出尘是活的,是一颦一笑,一言一行俱如此,仿佛他天生沾不到人间百态。

    “儒门想要证道天下,因而对天下挥刀。”

    宿饮月静静看他,眼眸下一切丑态无所遁形“那么你们道门呢”

    儒门有的野心,难道道门没有,难道释门没有,难道剑门没有

    谁修行不是想求仙,谁求仙不是为飞升

    都说凡人追名逐利,修行者追逐飞升不也是一样的道理,一样的追逐

    宿饮月喟叹道“不如练剑。”

    省的整天想这些有的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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