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季节的冰雪大世界,咫尺皆冰。
只能说, 美景之下必有勇夫。
导游举着旗子带着团, “大家知道今天多少度吗?零下三十。江北这块儿呢, 还得低三度,咱冰雪大世界里头呢,周围都是冰, 冰灯冰滑梯冰疙瘩冰碴子。体感温度怎么地少说零下三十五。”
“那个小孩儿, 嗦鼻涕有没有觉得成冰疙瘩了。”
“必须的啊。”
最大的冰滑梯, 有几层楼高, 等待的人也分布了几层楼梯,每隔十几米放一个指示牌。从三个小时到两个半小时, 两个小时,一直到最后十五分钟。
每隔一会儿就有相互搀着下来的, 嘴里抱怨着, “日, 实在是太冷了。放弃了。”
这话,听着让人喜忧掺半。
看队伍短了是挺高兴, 可都担心下一个坚持不住的人是自己。
所有人都在蹦跳取暖。
沈柯不仅没给他们打气儿, 还在泼冷水,“坚持不住的早点放弃哈, 去黄棚儿里,点碗泡面,也就几十块,给你们报销。”
换来一片嘘声。
黄棚儿, 就是每隔几十米远一个有暖气儿的棚子。
他们倒不是非得坚守拍摄,是好不容易都来了,假期就这么短,又是年轻人,总想体验一把。
“行吧,”沈柯看倪芝一眼,“姑娘们都进去暖和着吧,一会儿来换我们,轮流排队。”
其实不少人都在互相换着排队,但不好做的太夸张,这冰天雪地,谁都不容易。
倪芝看了眼队伍尽头,他们已经排到第一个阶梯上方了,没有熟悉的人影。
“我就不去了,越呆越冷。”
她这么一说,原本准备溜的姑娘们反倒不好意思了。
“就是我们一起等呗,唱个歌儿暖暖。”
“冻嗓子不?”
倪芝的睫毛都冻成霜了,她语气里有些愧疚,“不用,你们先去,我想下一波去休息。这队伍还长着呢。”
他们推搡了,去了一部分。
倪芝憋了股劲儿,把手套摘了,迅速掏手机出来看一眼,果然摁不开。
这冰雪大世界里,不站在高处放眼望去,都不知道竟有这般大。起码有所大学那般大,且全是蓝调的冰灯,看着像大型迷宫。
除了这个最大的滑梯,还有大大小小好些个规模宏大的滑梯。
里面的人,多半穿着耐脏的深色羽绒服,扣着帽子,包的严严实实,极难分辨。
陈烟桥这样的人,虽然在哈尔滨待了十年,肯定是没来过冰雪大世界的。
谁知道他懂不懂哪个是最大的滑梯。
沈柯看出来她心不在焉,“小芝?”
倪芝偏头,“嗯?”
“你睫毛,冻住了。”
“哦。”
倪芝眨了眨眼。
“看什么呢?刚才都目不转睛。”
“没什么。”
沈柯看了眼她望的方向。
哪里有游客,哪里便有生意。
在人潮如梭的排队入口处,有个火红火红的摊子,卖冰糖葫芦。
喇叭里循环放着。
“糖葫芦好看它竹尖儿穿,象征幸福和团圆。”
许多人观望着,顺便买了个冰糖葫芦。
其实也算是明智,倘若到后面,像倪芝他们这样排了半个小时队以后的,已经连手指头都不想伸出来了。
随着人群缩短和不断有放弃排队的,倪芝他们又登高了十几节台阶。
已经有休息完的姑娘主动回来了。
“芝姐,去暖和暖和呗。”
倪芝想了想,“你手机还能开吗?”
“应该可以,刚才在棚子里我用充电宝急救了一下。”
倪芝忍着寒意,手指都僵直了,按了陈烟桥的手机号。
果然是关机。
她暗暗后悔,没跟他讲清楚,具体方位,连他在几号棚都没问一下。
这人总是这样,有什么事情都自己兜着。
他们又往上爬了一层。
倪芝顺着队伍挨个往下找。
其实他气质就跟别人不一样,倪芝本来以为自己要细细地找,粗粗略过去,都不是他。
她又去第二大的滑梯那儿找了一圈。
回来时候,他们已经排到顶上半小时那一撮了。
金字塔顶端。
到这个时间更难熬,因为排了一个小时,谁都不愿意放弃了,每一分每一秒因为寒冷被拉得无限漫长。
情侣们搂搂抱抱。
一起来的朋友,还真有唱歌驱寒的。
沈柯看倪芝回来,脸色冻得俏白,唇无血色。
“你怎么了?”
倪芝咬着唇不发抖,“没事。”
谁叫他总这般,自作主张。什么事情都不同她说呢,倪芝排在队伍里,已经不想找他了。
等到最顶上一排,她又心软了。
所有人呼啸着下去。
排了两三个小时候的寒冷和麻木,不过就在一分钟滑道的肾上腺素里,尖叫吼声此起彼伏。
沈柯他们已经支起设备,准备拍一拍这最后的排队时光。
倪芝站不住,总觉得滑下去便是另一个世界。
好像再也见不着他似的。
“我下去逛逛。”
“小芝,”沈柯从摄像机前抬起头,“马上到了。”
两人对视一眼,倪芝摇了摇头。
自顾自地下去了,顺着队伍找。
总觉得他会在下一个,事实上又没有。
不知道是不是下面人多温度高,睫毛上的霜化了。
眼前都模模糊糊,看人看得影影绰绰。
等到队伍的最末,冰糖葫芦摊儿前。
简易的钢铁架子的摊儿,站着俩人。
竟然有个人背影跟他极像,只不过在冰糖葫芦摊儿里头,手里举着喇叭。
倪芝暗嘲自己眼睛出毛病了。
正要回头去跟沈柯他们汇合。
下一秒那喇叭响了。
“丫头。”
两人隔着摊子。
他在里头,倪芝在外头。
虽然戴着羽绒服上的帽子,那下巴上的胡茬,棱角分明的脸庞,低沉又深情的嗓音,确确切切是陈烟桥。
两人隔着火红的轻盈起舞旋转的旗子,和澄亮诱人的冰糖葫芦相望。
他放下喇叭,跟摊主说了什么。
喇叭里又重复播放起来。
“都说冰糖葫芦儿酸,
酸里面它裹着甜。”
倪芝勾了勾唇,找他时候着急,知道他没事了,又不想同他讲话了。
她扬着下巴,回头就要往台阶上走。
背后就被抱住了。
他一身寒气。
在这样的环境里,还能明显察觉出来,陈烟桥的温度比她低的多。
她低头看了眼,他的手冻得发紫,单手揽着她的腰。
倪芝叹了口气,“怎么不戴手套?”
陈烟桥若无其事,“没想起来。”
倪芝没什么好脸色,“松手。”
她仰头看了眼,“滑梯敢玩吗?”
陈烟桥闷笑,“这有什么不敢?”
倪芝话里有话,“因为你十年前把该玩的玩过了,也不知道你还能不能受这样刺激。”
沈柯看见他俩一起出现的时候,就明白倪芝这一晚上魂不守舍是为什么了。
已经有几个人滑下去了。
剩下的几人手忙脚乱,还没来得及看倪芝和她带着的陈烟桥。
沈柯默不作声地退后,让他们先下。
因为有拍摄任务,前面几个人脑袋上都挂着GoPro。
还在录音,做简单的介绍。
穿插了几个游客。
因为冰面被打磨得极滑,塑料板也滑,速度极快。
滑下去的人多少有些壮士断腕的气势。
一对儿情侣互相喊了对方的名字,最后的爱字已经被尖叫吞噬了。
到沈柯下去前,他回头看了眼倪芝和陈烟桥。
笑了笑。
提高嗓门儿,“小芝,我爱过你。”
他人影下去得比声音快。
已经看不见人了。
倪芝笑了笑,没在意。
倒是陈烟桥脸色紧绷,一开始还是求和的态度,现在又黑成锅底了。
工作人员不耐烦,“你到底下不下了?”
他等倪芝下去了,一言不发地往板上坐。
工作人员这才看出来,他腿脚不便。
“你行不行啊,腿不行不能玩啊?”
陈烟桥知道自己什么毛病,穿少了。
他跟这里游客比,穿的太少了,他就穿着平时家里到火锅店的厚度,裤子已经被吹透了,腿关节麻木,以前受过的伤刺痛。
看了眼滑道,“没事,底下摔了一跤,不影响。”
工作人员也带有东北特有的虎了吧唧。
“行吧,我拽你一把,不能玩你要吱声啊。”
所有人这一路都被颠得尾椎骨疼。
最后是个半人高的雪堆当缓冲。
吃了一嘴的雪。
倪芝的头发上全沾满了。
陈烟桥坐雪堆里,看着沈柯帮倪芝拍头发上的雪,拉她起来。
听见工作人员催他,“快起来了,不然后面人撞了你。”
陈烟桥动了动左腿。
无奈苦笑,低声跟工作人员说,“动不了了,拉我一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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