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酒、茶、补品,陈烟桥扶着门框往里搬。
他拎不动许多, 但也不好显得不懂礼数, 只能往贵的挑, 免得东西少看着难看。
倪芝露出担忧之色,不知道他腿怎么样,看陈烟桥面色还行, 小跑过去帮忙, 低声问他怎么样。
这样的冬天, 一凑近他, 便闻见他身上有汗味儿。
瞥了一眼,他外套拉链早就敞开了。
脖子上有细细的汗珠光泽, 青筋鼓起。
倪母喝住倪芝。
“你给我回来,老实坐着。”
陈烟桥低声“没事。”
他趁机瞥了眼她背影, 今天穿得格外端庄。家里暖, 就是灯芯绒的长裤, 质地柔软地随着她走回沙发,显得她身高腿长, 窈窕万分。
倪芝坐回去, 下巴微仰起来,是他熟悉的通透劲儿, 她读懂了他的自尊心,表现了关心,也信任他能解决问题。
陈烟桥勾了勾唇,哪怕他现在觉得站着都费劲, 为了她,刀山火海都值得闯。
立在门口,无人迎他,他开口,“伯母伯母。”
倪父嗯了一声。
倪母在打量他送的东西,心里有个估量,倒是没有茬可以挑。
陈烟桥颔首,态度不畏不亢,他尽量放慢速度弯腰脱鞋。
有一刻单腿使劲时候,觉得钻心地疼,差点要站不住。
他心里苦笑,紧咬着牙,多说不出来话。
倪母也不想显得太不知礼,看他在门口立半天。
“坐吧。”
陈烟桥缓了缓,“初次上门,不懂礼数的,还请伯父伯母见谅。陈烟桥,烟雾的烟,桥梁的桥,叫我小陈就行。”
他说完才攀着沙发扶手坐下,略显笨拙。
倪父倪母交换了个眼神。
“陈先生的腿?”
倪芝开口,“他前段时间,摔了一下,扭伤。”
陈烟桥笑了笑,“我以前腿受过伤,最近有些旧伤复发。”
倪母瞪大眼睛,虽然有些生活刻薄过的痕迹,还是有倪芝的美艳影子。
她厉声想呵斥,“你……”
这才是陈烟桥罢,他诚恳道,“伯父伯母,我承认许多条件跟小芝不匹配。我上门,就是不想隐瞒,让你们不放心把小芝交给我。”
倪母终于叱责出口,“你这样的人,好意思跟我们小芝,就是骗她年轻不懂事。别的我不说,就你腿有毛病,说难听点吧,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残疾人。再说谁正经人家里,会弄成这样。”
陈烟桥平时笑容寡,笑起来,还是依稀能见年轻时候的样子,稍有些邪气。
所以倪父觉得倪母说得重了,也没制止,正是他担心的。
陈烟桥还是笑着,“汶川地震。忘了和伯父伯母介绍,我是四川人。”
倪父一向厚道,“抱歉。”
陈烟桥笑容未退,“没事,那年我刚二十四,所幸家人无事。”
他叹了口气,“其实很幸运了,我这腿也是旧伤,偶尔冷了有些难受,跟风湿症状差不多。而且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遇见小芝就是我的福分。”
倪父倪母皱着眉,反应了几秒,陈烟桥这一会儿工夫,雷一个接一个。
腿有毛病,虽然看不出来严不严重,年龄竟然都三十五上下了,和倪芝足足差十一岁。
倪母忍不了,“陈先生,我是不会同意的,你跟小芝差了十多岁。”
倪父倒是担心别的,“我们这边好多老人,都是经历过唐山地震的,去救援,建学校帮忙的。”他顿了顿,“小陈,你还有别的瞒着我们吗?”
倪母戳他。
倪父改口,“咳,陈先生。”
陈烟桥看了眼倪芝,他摇头,“没有,确实是幸运,只有膝盖骨折过。”
倪芝开始还担忧,他说自己腿不好,这回知道这人,开头自爆短处的用意。他说,总好过倪父倪母自己发现,而且加了实诚分。
陈烟桥趁热打铁,“伯父伯母愿意给我上门见面的机会,都是希望小芝能幸福,我不想有任何隐瞒,也希望能给我机会多了解了解,我想对她好。”
倪母问,“陈先生做什么的?”
明明倪芝就说过。
陈烟桥说,“开个小店子,火锅店,家里就是开火锅店的。我想自力更生,以前跟着朋友去哈尔滨合开了火锅店,现在我自己盘下来开,糊口应该没问题。想以后扩大门店,给小芝富足点的生活。”
“你父母都在四川?”
“是,家里人都在。”
“我就这一个女儿,虽然之前是不管她,由着她上学,但不可能让他跟你去四川。”
陈烟桥摆手,“我自力惯了,正好想扩大门店,如果小芝毕业想回家,我可以换地方重新开始,还是开火锅店,和她一起照顾伯父伯母。”
倪母哼了一声,“我没这么老,也没这个服气让你伺候。”
倪父倒是点了点头。
倪母嗤笑,“还有,我女儿一个研究生,我也不可能让她跟街头小老板一起,白供她读这些年的书。”
陈烟桥点头,“明白。实不相瞒,我以前是学美术的,川美毕业。但是志不在此,当年学这个也是父母意愿,所以和家里关系一般,我独自在外。我已经是向生活低头了,希望能给小芝条件好点,让她实现价值。”
倪父倪母倒是有些惊讶。
倪母难以置信,只觉得他骗人,“学美术?”
陈烟桥对视,眼神里坦荡荡,“是。”
倪芝倒是低下头,其实她极不忍心,让陈烟桥说出这些痛苦的事情。他学美术,是家人喜欢,他更喜欢,不然也不会毕业就创业开画廊。即使手废了,也慢慢捡起来,左手用得比右手好,还去中央大街摆画摊儿。
以前她追问这些真相有多难,陈烟桥就有多痛苦。
他的家人,十年未见。
欺瞒她父母,谁心里都不好受。
他说谎言更难受,还装得这么轻松和诚恳,难为他那么高傲一个人,对谁都不卑不亢,还尽力不让人看出来,他手和腿有问题。
陈烟桥还在极力辩解,“这个没必要说谎,以后有机会,我带上工具,很轻易就能证明。”
倪父点头了。
其实一桩桩事,都是问题。
可惜他都光明磊落,实际上避过了雷点。
倪母咄咄逼人显得更没教养,她昨天同倪父讨论许久,这回问得一针见血。
“陈先生,你三十五了吧?至今没结婚?还是说离婚了?”
这问题,其实问过倪芝。
陈烟桥否认,“没有,单身至今。”
“单身?你是有什么问题吗?”
陈烟桥轻笑,“伯母误会了,我没有身体问题。”
他知道逃不过这一关,“我实话实说吧伯母,我这个岁数,不结婚,不是家庭阴影,不是身体和经济问题。”
他顿了顿,“我曾经,确实有个对象,地震中很不幸……所以,我发过誓,守十年。到今年也算没有违背,遇见小芝这么好的姑娘,不能错过了。”
倪父倪母已经说不出话了。
张了几次嘴,倪母气得胸口一起一伏,这种事情也不知道骂谁好。
“倪芝,我欠你的了?你早知道是不是?”
“对不起,”倪芝知道,这已经是陈烟桥说的程度最轻的情况了,完全隐瞒,日后发现真相更不知道如果面对父母。
“他重情重义,对我会更好。”
“王八蛋,”倪母已经气得眼圈都泛红了,“我没你这个女儿,你要给我滚回房间。这样的人,你当是电视剧呢,还是感动中国,要牺牲我们家女儿,说什么也不可能进我们家门。”
倪母站起来推搡倪芝,倪父看了看陈烟桥,只能说这人命不好,但确实不同意,也不知说什么好。
“轻点,别弄疼闺女。”
这无非就是做给陈烟桥看,陈烟桥会意,或许他走了,情况还好些。其实他该说的最好情况也就这般,剩下他说什么好话,倪母都听不进去。
只不过,总比不上门要强。
他说了两句最后的漂亮话,看了眼倪芝,自觉离开了。
倪芝被禁足了。
倪母跟她一样硬气。
分手。
不准回哈尔滨。
倪芝说了,不分手,肯定要回去实习。
倪母本来就不想让她哈尔滨工作,跟她说重新找工作。
两人吵了许久,各自回房间。
倪芝同倪母冷战了两三天,倪芝避开时间吃饭,自己下口面条,就想起来陈烟桥的厨艺,洗碗时候水哗哗流,她也不愿意陈烟桥在这里耗时间,白等她,又见不到面。
陈烟桥倒是劝她不着急,说思想工作慢慢做,不行的话,先答应倪父倪母,日后再说。
倪芝收了碗,想再做番努力。
她去了主卧门口,就愣住了。
枕头枕巾被子一个个往外扔。
倪母低声在哭,“你叫我怎么做?给她回去?”
倪父低声安慰她,“我看倒是个厚道人,只不过命不好。我也不同意,但你跟闺女好好说才行。”
“她什么性格你不清楚?死倔死倔,你给她点颜色她能开染坊。”
倪父叹气,“那能怎么办,我看她也瘦了。孩子又难过。说句老实话,这个小陈,是真的重情重义,十年,如果他说的是真的,我……”
“没可能的事。”
倪芝听了片刻,转身回房间了。
倪母确实不理解她,以前看不上沈柯,现在又来说他好话,稍有些势利。但母爱确实真真切切,倪芝不可能放弃陈烟桥,只想着不如两人都冷静冷静。
或许陈烟桥说的,先答应下来。
倪芝有些疲惫。
她帮陈烟桥订了火车票,发给他。
“我争取早点回来。”
“没事。”
倪芝想了想,给冯淼打了个电话。
快速讲清楚事情,“你明天帮我送一下他,就火车站,他专程来陪我这么些天,唉。”
冯淼吞吞吐吐,“我回学校了。”
倪芝不信,“这才初七,你就回去了?”
冯淼语气暴躁,“算了,跟你说吧。我被那个小孩儿,缠得不行。他找到我家,每天堵我,我怕我是真的耽误人家,就回学校了。”
冯淼气愤,“你说我倒的哪门子霉,躲老谢还躲不及,想找点乐子,又摊上个麻烦精。”
倪芝自己都一团乱麻,无心安慰她。
草草说了几句,叮嘱陈烟桥怎么取票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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